章頌年睡意一掃而空,害怕自己聽錯又問了一遍,“你剛剛說什麼?”
“我說我想去中國見你。”
埃德溫表情很興奮,“等忙完這個項目我就去找你好不好?”
這一決定打了章頌年一個措手不及,他下意識想拒絕,聲音也拔高了:“別來。”
埃德溫被他這句拒絕刺痛,雙眸黯淡下來,追問道:“為什麼?”
“太麻煩了。”
章頌年意識到自己態度傷到了他,接下來放緩了語氣,“出國一趟不容易,要辦各種證件什麼的,再說你現在還有工作,哪有這麼長的假期。”
可埃德溫太想見他了,當即道:“工作可以遠程。”
章頌年不忍看他,別開頭,聲音低低的,“別過來,沒必要。”
埃德溫看著視頻裏已經沒了章頌年的臉,他知道是男友把鏡頭翻轉了,一時間沒了話,章頌年的冷漠和拒絕讓他很難受。
過了好一會兒,章頌年聽到那邊說了一句俄語,至於說了什麼他完全聽不懂,但他感覺這句話應該很重要,因為說完這句之後,埃德溫直接用中文跟他說了最後一句話,“你從來沒打算見我是不是?”
章頌年猶豫著要不要說實情時,埃德溫第一次沒等他迴答直接掛了電話。
章頌年把手機扔到一邊,仰躺在床上望著天花板,在心裏問自己,這不就是你想要的結果嗎?
可為什麼當這一刻真正來臨的瞬間,心髒會這麼疼呢?章頌年把臉埋進被窩,捂住了眼睛。
連著兩晚沒睡好,章頌年第二天起床也怏怏的,刷牙的時候他習慣性拿出手機看消息,果然,埃德溫昨晚沒有給他發晚安。
看來是真的生氣了。
章頌年看著鏡子裏二十多歲的青年,黑色短碎發下是一雙平靜中帶著疲憊的眼睛,眼睛不大,但眼型很漂亮,眼尾上挑平添了幾分靈氣,薄唇圓臉,清秀有餘精致不足。
他不敢網戀奔現,害怕暴露自己的自卑和平凡,也怕埃德溫見到他後會失望。
網戀給他套上了一層朦朧美好的殼,在這個殼裏,他足夠安全,可以忘卻現實,隻做那個埃德溫喜歡的章頌年。
一旦出去,見光即死。
章頌年在家快速洗漱完,背上包從家裏出發了,從他家坐地鐵去公司要半個多小時,下了地鐵他順手買了早餐,邊吃邊往公司走,遠遠看著,跟任何上班族沒有任何區別。
早上的江榆市還有點冷,說話時都帶著一團氣,章頌年吃飯很快,到公司樓下手裏的包子也吃完了,按電梯上樓。
到達辦公室後,章頌年先給自己倒了一杯水,很快別的同事也陸陸續續到了,八點五十大家聚在一起先開了例會,匯報工作計劃。
組長是章頌年大學的學長裴海程。
開完會,大家就各自迴到座位上開始工作了,章頌年對這份工作談不上喜歡,但對現狀挺滿意的,起碼薪水很豐厚,這對過慣了苦日子的他來說,太重要了。
學生時代的他從來沒考慮過自己的愛好和未來,滿心隻想著考高分上大學,走出家鄉,去到更大的城市。
他自小就是一個不怎麼需要家裏人操心的懂事孩子,成績名列前茅,獎狀貼滿牆,哪怕高考前一晚發燒,帶病上戰場,依然考出了好成績。
章頌年是章家這一輩第一個考上名牌大學的孩子,章誌儒為了慶祝還專門辦了一場酒席,輪到報誌願的時候,全家人聚在一起思考也想不出報哪個好,最後還是聽親戚說學計算機出來工資很高,就報了計算機這個專業。
新年新氣象,後勤部給茶水間添了一臺新冰箱和微波爐,到了飯點開始有同事起身去熱飯。
章頌年找了半天不知道吃什麼,附近的外賣幾乎被他點了個遍,也吃煩了,但人活著總要填飽肚子,他索性點了酸菜魚套餐。
吃完飯,章頌年刷了會兒短視頻,一條消息彈了出來,是好友紀延:【下班了一起去吃點?】
【去哪?】
【附近新開了一家俄餐店,去試試唄。】
紀延故意打趣他,【正好你那個混血男友不是俄羅斯的嘛,拍照讓他看看是不是正宗俄餐。】
【少挖苦我。】
紀延等不及了,【一句話,去不去?要提前預約的。】
章頌年迴:【去。】
很快到了下午的上班時間,章頌年幹了會兒活,忍不住打開聊天框想摸魚,裴海程對下屬很寬容,上班時間偶爾摸魚他也不怎麼管,過去他都是用這個時間跟埃德溫聊天,但現在,兩個人已經快一天沒說過一句話了。
章頌年努力迴想埃德溫掛電話前的那句俄語,試圖背出來,結果還是敗下陣來,完全不知道什麼意思。
因為埃德溫中英文都不錯,章頌年不怎麼費力就能跟他溝通,這也就導致他對俄語缺乏重視,加上那時候認識也沒想到有一天會跟埃德溫見麵,他就更懶得去學俄語了。
先前埃德溫還給他推薦了俄語書,想教他學俄語,章頌年書買了一堆,但都沒怎麼看,每迴都找借口推脫不學,耍賴說他會中文就行。
埃德溫祖母是早年留學蘇聯的中國人,在學校學習期間認識了他祖父,兩人情投意合,婚後生下兩子一女,埃德溫父親是老大。
退休後夫妻倆生活在鄉下,埃德溫也隻在幼年時跟祖母住在一起過,實際中文水平一般,但跟他在一起後,愣是把中文重新撿了起來學習,現在已經能跟他流暢溝通了。
反觀他,現在隻會說幾句問候的俄語。
章頌年現在迴想起來,覺得他對埃德溫確實缺乏誠意和用心。
到了下班時間,章頌年按照紀延發來的地址去找俄餐廳,在商貿城二樓入口,遠遠就能看到用中英俄語三國語言寫的餐廳招牌,叫吉賽爾西餐廳。
紀延早早就到了,看到他進來揮了下手,“頌年,這裏。”
章頌年跟隨服務員的腳步走過去坐下,細細打量這間餐廳,裝修偏西式,家具和裝飾都很複古,燈光稍暗。
看著確實跟埃德溫之前給他發過的餐廳圖有些類似之處。
紀延看他這麼認真打量,笑道:“像不像來到俄羅斯了?”
章頌年搖頭,“不像。”
“那你迴頭讓你那個俄羅斯男友帶你去真的俄羅斯餐廳看看。”
章頌年跟埃德溫鬧了矛盾本來就心煩,聽好友一口一個俄羅斯就更煩躁了,“能不能別老是俄羅斯俄羅斯掛在嘴邊。”
“衝我發什麼脾氣啊。”
紀延瞅他臉色不太對,“誰惹你了你去找他算賬唄。”
章頌年現在對這些字眼敏感過度,他也知道自己情緒不太穩定,趕緊轉移了話題,“先點菜吧,今天我請客。”
紀延是他大學時認識的同性戀朋友,性子活潑,有點嘴碎,但人沒什麼壞心思,為人也大方。
情侶吵架太正常了,尤其是異地,像章頌年跟埃德溫這樣沒怎麼吵過架的才奇怪,紀延沒把他這一時的脾氣放在心上,沒心沒肺開始點菜,“那我就不客氣了。”
章頌年緊跟著也點了幾個菜,沒過多久,服務員依次把菜端了上來。
羊肉不膻,又滑又嫩,牛舌帶著微微的紅酒香,罐牛肉不錯,湯底配米飯很下飯,最後一道奶油蘑菇湯,中規中矩。
紀延吃得滿麵紅光,“還不錯啊,以後可以常來。”
章頌年心情平複了些,站起身去付款,“我去結賬。”
他以為這是中國人開的俄餐廳,付款時才發現收款的人是外國麵孔,章頌年不確定她是哪國人,用僅有的俄語儲備跟她說了句晚上好。
麵容姣好的卷發女人有些意外,對他說了一句俄語,有點長。
章頌年俄語儲備用完了,這句又聽不懂了,用中文問她,“什麼意思?”
女人笑了,“我在用俄語問你是不是會說俄語。”
章頌年不好意思,“我就會那幾句。”
女人笑著誇他,“說得很好。”
章頌年付完錢,又想到了昨晚埃德溫說的那句話,嚐試著跟她複述了一遍,但他卷舌功力差勁,麵前的俄羅斯人聽了好幾遍才聽懂他說了什麼,為了確認,她重新用俄語說了一遍,末了,眼眸含笑對章頌年說:“這是俄語的我愛你哦。”
章頌年摸了下鼻子,道完謝趕緊羞愧地離開了。
紀延送他到小區門口,“你也別怪我說話難聽,網戀是最不靠譜的,騙炮騙錢的太多了,你倆還異國,說不定他說自己奶奶是中國人也是假的呢,到現在你們倆也沒見過麵,你也真放得下心一直談著。”
章頌年也知道他們不能再這麼繼續下去了,垂眸道:“我心裏有數。”
紀延害了聲,開車走了。
迴到家章頌年又打開了手機,依然沒有任何消息,九點後,埃德溫也沒給他打視頻電話過來。
靠網線維係的感情,脆弱得可怕。
章頌年不知道這是默認分手了還是冷戰中,好幾次想發消息問問都忍住了,你不聯係我,我也不聯係你,這個僵持狀態一直持續了三天。
第四天晚上,章頌年洗漱完上床準備睡覺,手機在這時響起了鈴聲,他有種強烈的預感是埃德溫打來的,一個鯉魚打挺爬了起來去拿手機。
手機裏出現的頭像赫然是埃德溫。
章頌年咳了聲,稍微整理了下頭發,收斂喜悅的表情,身體坐直,板著臉按了接通,“幹嘛?”
埃德溫委屈的聲音響起來,“我想你了。”
章頌年看著鏡頭裏仿佛就等著他順毛誇獎的可愛大金毛,暗暗翹起了小尾巴,傲嬌一笑。
他就知道,埃德溫絕對是最先忍不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