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人過來?”
“傅宗延呢?怎麼不陪你……”
和離開時一樣, 牆邊的壁爐燃著小簇火苗,發出劈裏啪啦的細微動靜。明徽坐在桌邊看溫楚大口喝水,見他要緊說話, 便笑著攔下:“你先喝。”
顯山挨著溫楚坐, 少年烏黑的眼瞳注視美麗的omega,偶爾視線落在溫楚弧度明顯的小腹, 接著便轉頭看向自己母親。
明徽朝他笑著點點頭, 沒說話。
窗邊不知何時種了幾株雪白的風鈴草,垂落的花朵好像一個個小鈴鐺,在微涼的風裏搖頭晃腦。
這裏地勢和緩, 氣候陰涼,土壤質地豐富。
溪邊的沙土、山裏的泥土和枯葉, 還有緊鄰雪原的凍土,都十分適合培育風鈴草。
“我就想來看看你們。”
溫楚放下水杯, 語氣輕快, 又帶著點不是那麼容易察覺的得意:“他好忙的,不過我和他說了。”
怎麼會不得意。
原本以為山脈廣闊無邊, 找不找得到都說不定, 卻被他一眼看到嚕嚕——這事迴去和藍識恩說,鐵定得說個幾天。
明徽卻忍不住笑,心想他懷著孕,這樣一個人開著風隼就跑出來,傅宗延肯定是後來才知道的。
但他沒揭穿溫楚的小聰明, 見天色有些晚, 便問他晚餐想吃什麼。
窗外, 慕士塔灣聚集的水汽凝成大片的層積雲,薄霧一樣低低環繞著山野。另一邊, 明亮的落日餘暉映著蔚藍高遠的天幕,依稀能望見弗裏雪原冰激淩一樣的雪頂。
沒一會,一架風隼的影子出現在天際。
嚕嚕在下麵狂奔,興奮的吼聲很快驚醒樓上兩隻還在瞌睡的虎崽。小老虎眼睛都沒睜開,一陣驚天動地,爭先恐後地奔下樓,嚇得溫楚趕緊抬起兩腿。
祁越帶著嚕嚕將溫楚的風隼開了迴來。
兩隻小老虎奔到門口,剛要出門,突然齊齊剎車,然後在明徽了然的神情裏,扭頭撲到熟悉又喜歡的omega跟前。
這下腳都沒法著地。
溫楚抱著膝蓋坐在椅子上,十分為難地左右瞧著。
它們比嚕嚕還興奮,舔著溫楚的腳趾頭,又去使勁嗅他身上孕期的柔軟氣息。
顯山輕輕驅趕著它們。隻是趕完這隻,另一隻就見縫插針湊上來。雖然是虎崽,但體型已經十分可觀了,顯得溫楚小小一個,他抱緊自己,被舔來舔去,腦子都要暈了。
不過野獸的天性還在。
屋外,血淋淋的羊肉味道很快吸引了兩隻小老虎,它們依依不舍地告別溫楚,朝著濃鬱的血腥處跑去。
溫楚看著自己濕噠噠的腳趾頭,表情不是那麼嫌棄,但也十分苦惱。
見狀,明徽實在忍不住,大聲笑起來,原本有些冷清的容顏,頃刻顯得燦爛明媚。
突然,一陣風隼急劇的降落的引擎聲傳來。
明徽起身朝窗外望去,見來人是誰,便笑著說:“看來也不是很忙。”
溫楚立馬抬頭。
傅宗延知道自己肯定來過這裏。
風隼上追尋的路線在飛到弗裏雪原邊境時,心底仿佛就已經有了答案。
比記憶更先到達的,是那份熟悉感。
“來了。”
溫楚那架風隼上的alpha朝他走來,手裏拎著一隻還在滴血的羊腿。
不遠處,身形龐大的老虎氣勢洶洶地攔著兩隻不停流口水的虎崽子,十分威風,瞧見傅宗延,像沒看見似的,略略瞥了眼就去叼自己的崽子。
祁越沒多說什麼,和傅宗延打完招唿就朝木屋走去。
很快,木屋裏走出一位十分美麗的omega,溫楚跟在他身後,正朝駕駛艙裏的傅宗延瞇眼笑。
隻是笑得含蓄,傅宗延清楚,這家夥還是有點良心的,還會心虛。
“你來好快”
溫楚光著兩腳踩在門檻上,對來到麵前的傅宗延說。
身後,明徽和祁越正在處理羊腿。顯山估計第一次見到這麼大的羊腿,一個勁問他爸剩下整隻羊在哪裏。祁越說埋在了雪地裏,顯山便嚷嚷著下迴一定讓嚕嚕帶他去。
門裏一家三口熱熱鬧鬧,傅宗延站在門口,望著表情心虛的溫楚,真是不知道說什麼,見他光著腳,隻能說:“為什麼不穿鞋?”
話音剛落,明徽就笑著說:“帶他去洗洗腳吧。”
山間遍布小徑。
嚕嚕領著兩隻崽子不緊不慢跟在後麵。
溫楚摟著傅宗延脖頸,同嚕嚕做了幾個“完蛋了”的表情。
嚕嚕還是蠻通人性的,見狀朝他晃晃腦袋,表示有它在,沒問題。
alpha麵容嚴肅,眼瞳警惕地打量四周。畢竟這是一片人煙罕見的荒原。
溫楚埋在他頸間,想了想,小聲:“我打算吃了晚飯就迴去的。”
傅宗延點頭,沒說話。
他不說話,溫楚就知道他心裏肯定在生氣——這對他而言簡直熟練。
既然不能智取,那就隻能強攻。
溫楚抬起頭,麵對麵望著傅宗延:“你是不是在生氣?”
傅宗延老實承認:“是有點。”
溫楚趕緊:“那你不要生氣了。”
傅宗延:“……”
真是要氣笑了。
“好不好?”溫楚再接再厲。
暮色下,清澈的溪水籠罩著十分好看的虹光。
溫楚被傅宗延放進水裏,他踩了踩水,兩隻腳去踢水裏的石子,然後在傅宗延不是很讚同的目光裏,又用力踢了一腳。
傅宗延:“…………”
他隻能對溫楚說:“小心滑。”
水花濺起好大一片,嚕嚕十分開心,衝過來也朝水裏用力拍了一掌。
緊跟著,兩隻小的幹脆滾進水裏撒歡。
隻是沒一會,四濺的水花完全不受控製,濕頭濕腦的它倆就在嚕嚕生氣的低吼聲裏,磨磨蹭蹭浮上岸。
傅宗延也把溫楚抱出來坐在巖石上。
溫楚打量著他的神色,忽然說:“你想起來這裏了嗎?”
傅宗延給他擦了擦腳,然後穿上鞋子。
他抬起頭,說:“還沒有。”
“好吧。”溫楚伸手摟緊傅宗延,十分大方地說:“沒事沒事。”
傅宗延:“……”
雖然他懷疑溫楚有蒙混過關的嫌疑,但溫楚前後轉變得太自然,傅宗延一時間也無法再說什麼,隻能沉默地接受了溫楚的“安慰”。
晚餐十分豐盛。
羊腿壓根吃不完,烤肉的香味引得三頭老虎口水就沒停過。溫楚和明徽是最早吃飽了的。顯山一邊喂兩隻虎崽子,一邊自己蘸料吃。傅宗延和祁越說起法蘭比奇的政治形勢,都沒吃幾口。
夜裏雪原的風過境,氣溫降下許多。
溫楚裹著絨毯坐在篝火前。
頭頂廣闊的夜幕分外深邃,夜色籠罩著巍峨的山脈、高聳的雪頂,蕭瑟的風聲模糊四野萬籟,唯有一山之隔的慕士塔灣徐徐徜徉。
很快,山坳裏下起滴滴答答的小雨。
這是很常見的小範圍溫差引起的偶陣雨。
兩隻虎崽格外喜歡這樣的天氣,肉也不吃了,歡快地朝著山坳奔去。顯山趕緊追上去。
嚕嚕趴在明徽腳邊,瞇著眼頭也不迴,好像狂風一樣奔走的兩隻小老虎和它一點關係都沒有——帶了半天崽,它快煩死了。
吃得太飽,溫楚打起了瞌睡。
傅宗延便將他抱到身上。
溫楚扭頭歪進alpha胸膛,沒一會真的睡了過去。
再醒來,旺盛的篝火邊隻剩他們兩人。
傅宗延不知道在想什麼,溫楚望著他輪廓分明的下頜線,突然湊過去親了兩下。
傅宗延沒低頭,隻是笑著說:“醒了?”
時間似乎沒過去多久,山坳裏還能聽到嚕嚕氣急敗壞的吼聲,還有明徽的笑聲。
“雨停了嗎?”溫楚往後瞧了瞧。
“嗯。”
“要去看看嗎?”傅宗延低頭看著他道。
溫楚:“以前看過了……”
他這麼一說,記憶裏仿佛出現一個模糊的畫麵,他們站在山上,望著不遠處的慕士塔灣,月光溫柔而平靜,他的思緒卻好像不是那麼平靜。
溫楚真的有些困了。
這一天飛來飛去的。他裹著毯子,一邊往迴走一邊低聲說:“還是早點睡覺吧……”
“你明天肯定一早就要走,我也得跟你一起……”念叨著,想起什麼,溫楚轉迴頭望著站在熒熒火光邊的alpha,笑著說:“明天你坐我的風隼吧?”
傅宗延忍不住笑:“好。”
隻是話音剛落,目光中央那個omega的身影忽然就變得模糊起來。
餘光裏的火焰陡然間在眼前熊熊燃起。
他看見教堂從高處崩塌、能量石爆發出巨大的聲響,身上傳來仿佛五髒六腑都被震碎的疼痛。
omega一臉驚慌地仰頭望著他,眼底是陌生的恐懼,看著他,好像在看什麼怪物。
忽然,耳旁傳來溫楚的喊聲。
“……你怎麼不過來?”
傅宗延朝他走去。
他一步步走著,眼前卻看見船灣潮濕的巖洞裏,omega一身雪白的肌膚蜷縮在自己懷裏——傅宗延閉了閉眼,半晌,又垂下眼低低笑了聲。
走到近前,見alpha眼底笑意濃厚,溫楚疑惑問道:“你在笑什麼?”
傅宗延沒說話,俯身吻了吻溫楚嘴唇:“想起以前一件事。”
聞言,溫楚眼睛一亮,趕緊道:“什麼事?”
傅宗延難得猶豫。他笑著沒說話。
溫楚也笑,追問:“說啊……”
傅宗延凝視著他。
一瞬間,風聲仿佛消失在耳邊,下一秒,又唿嘯著朝他襲來。
傅宗延抬眼朝四周望去。
alpha神情愈漸從容,溫楚一眨不眨地仰麵看著他,某一刻,似乎也感受到了他胸膛劇烈的心跳聲。
不知道過去多久,傅宗延收迴視線。
他注視著溫楚,輕聲問道:“想不想去看鳶尾花?”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