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恆星是一艘超大型星艦。


    幾個月過去, 明昱還對星艦博物館內那架龐大的新恆星等比還原的星艦模型記憶猶新。


    他記得那艘星艦的金色外漆、銳利的線條和高聳的艦橋。


    隻是這一切都無法從空間裂縫中的殘骸中看到一點痕跡。


    位於空間裂縫中的殘骸懸浮於黑潮中央，被密密麻麻的黑潮能量包裹。它的胸膛敞開, 艦橋早已不知蹤影, 留下的隻是機械心髒附近的一小段船體，厚厚的外殼被腐蝕為紙片薄的一層，呈現出一片死亡一般的灰黑色。


    隻有殘骸中央的機械心髒，還閃著微弱的光。


    明昱記得慕蓮向自己介紹的高自主型星艦的特點。那顆機械心髒中央的命匣裝載著慕柏行的精神力, 那裏也是整個高自主型星艦建造中的重中之重。


    建造設計這樣機械心髒的技術目前已經暫時失傳, 因而現在的人類星域內再沒有一艘像新恆星一樣戰力超然的高自主型星艦。


    但隻要命匣存在, 這艘星艦就還能夠重新複活。


    明昱：“……”


    ……那是慕柏行的東西！明昱很想把它拿迴來。


    但這顆大型星艦的機械心髒大小幾乎與他此時駕駛的星艦差不多, 十分沉重。明昱清楚, 如果他將機械心髒拖上, 立即就會被吸入空間裂縫內。


    “……貪多嚼不爛！”明昱自言自語。


    他以連串的爆.炸炮火將自己駕駛的星艦向著遠離空間裂縫的方向推動, 同時分神看了一眼星圖。


    三維星圖之上, 他此時此刻所處的坐標點被清晰標記在其中, 輔助計算的精神力雲團在他周圍出現。一道道被扯入裂縫內的精神力絲像是引路的亮線，它們通過空間裂縫, 跨過以前從未有人走過的捷徑, 到達黑潮星海深處。


    明昱通過精神力的感知快速計算著這條捷徑通路的位置，短短幾秒後, 在星圖上點下一個象征著機械心髒所在位置的坐標。


    這個地方距離星線並不算太遠, 大概兩日航程。爆.炸產生的空間裂縫太過危險，但如果他能過以其他方式再次到達那個地點，倒也不是不行。


    在持續不斷的拉鋸中, 明昱駕駛的星艦終於向著與空間裂縫相反的方向移動了一些。他強迫自己將目光從機械心髒上移開, 卻看見星艦的前方也閃過一點光芒。


    那是星艦群靠近時引擎噴射出的尾焰散發出的光芒。


    是中央星域的艦隊群。


    明昱背後的空間裂縫的引力大得驚人，在這種時候, 任何星艦都不該冒險闖入它周圍的引力場，必須要遠遠躲開。但第二軍團的艦隊卻在快速接近。


    無論是慕薩或者愛德琳，無論他們認不認識慕柏行和明昱，都不可能對麵前的情景放任不管。


    於是星艦陣列排成豎直的一字，一個個機械手臂從星艦下方伸出勾連，最前方加速向前的是慕薩乘坐的主艦，後方幾十艘航艦豎直排開，最後則跟著塗裝散亂的探索隊星艦。


    最靠近明昱的星艦是慕薩所在的第二軍團主艦。黑色的大型星艦已經落入空間裂縫的引力場。它靠近空間裂縫的速度不由自主地變快，卻在同時伸出機械手，掛連上明昱星艦下方用於軌道對接的凸起。


    “所有星艦，請確認掛連完成！”慕薩高聲道，“向前！”


    “轟——”


    引擎高速運轉的轟鳴在宇宙中無法疊加，因而每艘星艦中仍舊隻聽到自己發出的震響。


    但他們所有人都知道，對抗著空間裂縫引力的，並不隻是自己。


    他們的生命也係在一處。


    他們都相信，沒有人會在此時生出別的心思斷開掛連。星艦一個拽著一個，背對星線向前駛去。


    慕薩乘坐的主艦處境最為危險，也最靠近空間裂縫。此時倒是第二軍團長幾小時來最閑的時候。


    這裏不需要他再作出什麼更多的指揮，因而慕薩向後退了一步，抽空向後望向舷窗外明昱與慕柏行所乘坐的星艦。


    他的心情極為激動，用上了全部的自製力才沒讓自己再戰鬥中過度發散思緒，理智地指揮著戰鬥。


    然而這一眼後，他的手臂又是一抖。


    他看見了黑潮能量後若隱若現的機械心髒。


    慕薩：“……！”


    被黑潮飛蛾拉動的星艦、明昱和慕柏行強悍的炮火、還有……還有陛下的死而複生和聚集星艦能量的最後一擊。今天他已經見過足夠多的奇跡，但此時，他的心髒還是麻木了一瞬。


    ……可能嗎？


    慕薩甚至揉了揉眼睛，那是新恆星？！


    是人類曆史上性能最強的星艦！是使凱爾特王如虎添翼，至今無法被仿製的新恆星！


    慕薩的瞳孔驟然緊縮，顫聲開口道：“阿斌，重新計算！如果再搭載機械心髒，我們的動力還夠不夠離開引力場？！”


    觀察手阿斌一心二用，一邊注意著空間裂縫的情況，一邊向星艦計算係統輸入需要的計算信息。


    與此同時，明昱周身用於計算的精神力雲團快速加深。


    他眼前發亮，快速將機械心髒的重量加至這艘星艦的載重上。


    “通過最開始星艦被吸入的速度能夠推算出空間裂縫的拉力……此時遠離空間裂縫的加速度可以用作己方能量推進的參考……”大量數字在明昱腦海中閃過。不到一秒後，青年已經得出了結果。


    借助第二軍團和愛德琳的星艦群，他們的動力足夠！


    明昱精神一振，即將離開空間裂縫的亮藍色精神力再次伸長，纏住仍舊發著金色光芒的機械心髒。


    第二軍團的主艦恰巧在此時向他出帶走機械心髒的燈語。


    沒有瞬間的耽擱，明昱的精神力將那顆機芯心髒緊緊包裹著纏緊，將它掛在了自己的星艦後方。


    “慕哥。”青年忍不住伸出手，去摸慕柏行冰冷沾血的手掌。


    “你不要出事。”他將自己的手指插.入慕柏行的指縫，“等你醒了，就能看到自己的老朋友了。”


    “慕蓮學長說像新恆星這種高自主型星艦，機械心髒遺失會使得駕駛員的精神域也受到影響。”


    “這次找到機械心髒，你的精神力等級也許還能恢複……”


    “你一定要醒來看看！”


    在他的輕聲呢喃中，數十上百引擎以最大功率轟鳴著。星艦細長隊列的速度在搭載上機械心髒後慢了一瞬，而後又再次加快。


    他們逐漸遠離空間裂縫，加速向前，最終脫離了裂縫引力場，進入安全區。


    “沙——沙——沙——”


    位於隊伍最末端的第二軍團通訊星艦率先恢複了網絡信號。通訊官麵前的光屏重新彈開時，對麵邊境軍軍團長和軍部指揮室裏的眾人已經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連聲詢問道：“怎麼迴事？！剛剛通訊信號因為幹擾中斷！黑潮襲擊到了什麼地步？！”


    通訊官向後看了一眼，看到了清明一片的宇宙。


    他抹了一把額頭上的汗。


    “黑潮能量被、被打退了。”剛剛經曆完一場惡戰，又看到了做夢都夢不到的對戰場景，通訊官神情恍惚，話語間不自覺帶上了點自己家鄉的口音，“那個，你們派點人來自由星域外看看嗎？有一個不知道是好是壞的消息。”


    “星線消失了。”


    “不僅黑潮能量被打退、黑潮日提前結束……而且……黑潮星海也向後萎縮了至少五星裏，露出了原本被星海淹沒的一小顆資源星。”


    “但宇宙中現在出現了引力巨大的空間裂縫，預計三日後才會閉合。”


    “慕薩軍團長申請緊急派遣艦隊……前往駐守。”


    *


    從人類在黎明之戰中失去大片星域以後，除了喝醉腦子不清醒時，沒有人會妄想黑潮萎縮、人類星域重新向外擴張，哪怕是擴張零點一星裏。


    更別說還露出一顆資源星。


    就算這顆資源星可能已經被腐蝕成為空客……或者下次黑潮日中資源星可能會再次被淹沒，但此時此刻，這無疑是一個好到不能再好的好消息。


    以至於邊境軍和司令部暫時都沒能來得及思考星線消失到底是怎麼一迴事。


    慕薩報告了黑潮萎縮的實情和爆炸引起的空間裂縫，卻對空間裂縫中的機械心髒絕口不提。他將機械心髒納入主艦後方的艙庫，雖然仍舊板著臉，但顫抖的聲音暴露了他心中的不平靜。


    “去吧。”慕薩說道，“快點走。”


    第二軍團的大部分航艦仍舊停留在原位，等待後方派遣艦隊一起探索重新露出的星海，隻有一艘星艦掉頭向後。


    其中航速最快的是郝茹和安強駕駛的星艦，他們剛剛完成了和明昱所在的星艦對接，搭上了明昱和慕柏行，以及自由星域中的土著愛德琳。


    被明昱載迴來的北星域第五星幸存者暫時被安置在了第二軍團的艦隊中。為防被黑潮生物寄生，他們被安置在了隔離艙，需要通過層層檢驗才能被放出。明昱和慕柏行本來也應該在隔離艙中，但慕柏行的身體情況實在緊急，不得不趕緊拉走急救。


    男人臉上罩著輔助唿吸器，上衣的扣子解開，胸膛上貼著搶救裝置。他的身體在裝置的運作下顫動，頭歪側在一邊，心跳時有時無，從緊閉的眼裏和唇角都落下血痕。


    郝茹已經把星艦開得最快，引擎冒著黑煙。又一次顫動後，慕柏行輕微地皺了皺眉。他的眼皮顫動，卻仍舊沒能睜開，垂落的指尖勾了勾，被明昱緊緊握在手裏。


    他們來不及進入中央星域，直直闖入距離星線最近的自由星域外港，在愛德琳的指揮下降落在她的探索隊的私人港口，而後又轉了小型飛行器，進入自家探索隊的專用醫療所。


    “老張——！”愛德琳猛按門鈴，揚聲道，“別睡了！快快！趕緊的出來救人！——”


    被叫作老張的醫生是名容貌十分年輕的女人。


    她的皮膚是在自由星域十分少見的白皙細嫩，有一雙好看的淺棕色眼睛。此時正是外港的夜晚，她匆匆踩著拖鞋出來，然後被飛行器上的情形嚇了一跳。


    “趕緊趕緊！”老張把打到一半的哈欠硬生生吞了下去，她一邊放懸浮擔架一邊對跟著出來的醫療機器人道，“直接送搶救室！”


    “他有基因病。”明昱趕緊道，“修複能力差，對一般的藥物不敏感……”


    老張一聽這話一個頭兩個大，向他比了個了解的手勢，風風火火衝進搶救室。


    明昱跟著走到搶救室門口，看見大門迅速闔上。


    他覺得很累，頭腦嗡嗡作響，心髒砰砰亂跳，四肢都仿佛灌了鉛一樣難以移動。青年靠著牆坐下來，直對著搶救室的大門冷冷出神。


    在迷宮星時他就見慕柏行進過搶救室了。


    明昱以為要等很久，但這一次門開的時間很快，快得明昱受驚一般從地上跳起來。


    “家屬呢？”老張已經換了全套防護服，一隻手上還沾著血，麵罩後的聲音發悶，“要不然進來看一眼？”


    明昱怔怔看著她，有點不明白她的意思。


    “什麼藥都上了，但他精神域的暴動一直不停止，而且精神域中有異常能量……取不出來。內髒一邊修複一邊破裂，一邊輸血一邊出血的……因為基因病，好的速度沒有壞的快。”


    “進來看一眼吧，估計撐不了多久了。”她重複道，“再看一眼。”


    明昱：“……”


    明昱扶著牆站起身，手腳發軟，仿佛遊魂。


    什麼意思？


    他跟著老張，跌跌撞撞快速經過消毒間，被套上一套防護服，又進入最裏側搶救室的門。


    狹窄的屋內有一臺型號很新的急救艙，慕柏行正躺在其中。


    生命輔助儀器連在他的身上，仿佛他混亂微弱的唿吸和心跳全靠這些儀器維持。男人的身上有數道激光刀口，裏麵埋著內置的髒腑修複儀探頭，手臂內側和腰側還插著數根管線，鮮紅色的血液流入流出，明昱分不清它們的作用。


    慕柏行的臉色比剛剛還要灰白，剛剛在星艦上似乎因為恢複些許意識皺起的眉峰已經無力鬆開。他的太陽穴也連著兩道手指粗的探頭管線，接口處向外滲著血。無色的唇被迫張開，嘴裏插著麻醉管。


    明昱眼眶發紅，幾乎僵在原地，生怕一點輕微的動靜就會讓對方本就微小的生命體征徹底消失。


    老張倒是沒有這種估顧及。她快步走至急救艙邊拉出光屏，上麵顯示著慕柏行的精神域能量圖。裏麵的能量值已經接近儀器能夠探查到的最大值，瘋狂的奔湧衝擊著他的身體。


    “所有的鎮靜劑都試過了，一個也沒用。”老張快速道，“他是不是以前經常過量服用精神域鎮靜劑和舒緩劑？”


    “還有這個。”她又伸手點了點，“這片壞死區域……這裏麵的能量波太異常了，和他的精神力波紋完全不符。這些能量其實就是造成他精神域呈現死亡狀態的罪魁禍首，像是被他強行抑製封鎖在這片區域的……現在也活躍得異常。這也是造成他精神力暴動的一個原因。”


    “我看著，這些異常能量有些像是黑潮……”


    她說話的語速很快，但吐字清晰。明昱看著慕柏行模模糊糊聽了個大概，半晌後終於理解了她的意思。


    “鎮靜劑和舒緩劑不起作用。”青年臉色沒比慕柏行好上多少，伸手指了指他太陽穴上連接的管線，“可以……連接我的精神力試試嗎？”


    “我們的精神力波紋匹配度很高。也許我可以試試安撫他呢？”


    “還有你說的那些異常能量。”明昱深深吸了一口氣，讓自己的聲音不要顫抖，“我應該可以全部把它們吞噬吸收。”


    “這樣……一定，還能救對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