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星赫從沒見過段予駱哭成這樣。
他眼眶紅了一圈, 雙眸氤氳著水霧,不像是委屈,而是濃烈的不安, 手攥著他胸口的衣服很緊很用力, 甚至能夠感覺到手在顫抖。
這一抬眸看他,就是淚流滿麵。
那種見不得段予駱哭的酸澀在心口疼得悶堵。
“寶寶……”段予駱聽到自己聲音裏的哽咽, 知道這麼哭會嚇到陸星赫, 但他真的一下子沒忍住:“對不起,我不想哭的,對不起……”
陸星赫聽到他說對不起心裏更不是滋味了, 把他抱入懷裏哄:“為什麼要說對不起,是聽到了對不對, 沒事,我帶你去, 不分開。”
他自然是想要把段予駱帶在身邊的。
段予駱聽到這句話後眼淚停止了, 就紅著眼望著陸星赫:“可以麼?”
“我當然要帶著你,不然我也很擔心。”陸星赫見他一下子哭成這樣, 用手背給他擦拭眼淚:“不哭了。”
段予駱把臉貼在陸星赫的胸口, 借著他的衣服擦擦眼淚,破涕為笑:“那就好。”
陸星赫見他笑了,睫毛上還沾著眼淚,心軟之餘更多的是心疼,他的omega因為懷孕控製不住的各種情緒, 在這樣的情況下他實在是不想讓家裏那些事情影響段予駱。
克萊門斯家族關係實在是太複雜。
可這一次沒辦法了, 必須要迴去。
而且是即刻迴去。
“星星, 那個——”
叩叩叩——
“星赫,崽崽還好嗎?”
段予駱正想問陸星赫債款的事情, 就聽見衛生間門被敲了敲,是他爸爸的聲音,他隻能夠暫時壓下滿肚子想問的等晚上再問,然後迴答門外的爸爸:“沒事了,我們這就出去。”
陸星赫察覺到剛才段予駱的語氣,不過見他又沒說,也就暫時沒問了。
迴到餐桌上,眼眶的發紅還是引起了長輩們的關注。
“崽崽,想吃什麼口味的,讓你大爸給你做點想吃的好不好?”爸爸駱頌燃見兒子眼睛紅成這樣,以為是吐得太難受,他自然是看得心疼,桌底下推了推丈夫的腿。
大爸段亦舟收到老婆的指令:“你想吃什麼,大爸現在給你去做。”
段予駱現在哪裏還有胃口吃飯,想到剛才那通電話,跟家人們說:“我現在得跟陸星赫去一趟d國。”
“現在?”
陸星赫‘嗯’了聲:“我祖母不行了,現在得立刻迴去。”
楚太爺放下筷子:“我現在安排飛機,星赫,你可以迴去,但是崽崽不能跟你去。”
這句話讓餐廳的氣氛凝固了幾秒。
段予駱幾乎是沒有任何思考脫口而出:“……為什麼?”
“因為不確定因素。”旁邊的駱予段淡淡說了句,他看向陸星赫,平靜的語氣卻透著強勢的壓迫感。本就在部隊裏曆練了十幾年,一個眼神就令人畏懼:“就算你不爭家產,隻要她想要你留下,你也無法保證遺囑上有沒有你的份,就算沒有你的份,也應該會有很多事情需要你處理。”
陸星赫在桌底下握著段予駱的手,垂下眸,眸底神色莫辨,輪廓隱約透著泠冽。
“一個龐大的家族牽扯到太多輩的關係,和不和睦,各方利益牽扯,更不要說古老的克萊門斯王室,一代女王的結束代表著一個時代的更迭,更迭自然會伴隨著變革,處理這些事情應該需要一些時間。”
“不讓崽崽跟你去的原因不是因為你不能保護他,而是你無法確保會發生什麼事,更何況他還懷著孕,在你迴來之前崽崽就由我們看著吧。”楚太爺說。
段予駱最不想的事情還是發生了,那就是要跟陸星赫分別。
但是……
他不能讓陸星赫背負不迴去的不孝之名。
這種時候意氣用事就真的太任性了。
“我等你迴來。”
陸星赫後背微怔,聽到段予駱這麼說有些意外,側眸對上他微紅的眼眶,眼裏克製著的情緒,不由得想到了剛才在洗手間時突然哭的情緒。
他的omega懷著孕,又是情緒最不穩定的前三個月,他在身邊還可以寸步不離,就算是再親的家人也不知道能不能給到段予駱想要的情緒反應。
可現在就是再不舍得都不得不趕迴去。
段予駱看出他的掙紮,扯了抹笑不讓他擔心:“放心吧,我在家很好的,現在還不到讓你無法離開的時候,你先去處理。”
他不能夠在這種事情上任性,也不能讓陸星赫走得不放心。
由於事情突然,這餐晚飯也沒能夠吃完。
私人飛機已經在莊園裏的停機場準備著,好在楚駱家有一條國內外專屬私人航線,可以隨時起飛。
“上去吧。”
飛機的轟鳴聲作響。
段予駱鬆開握著陸星赫的手,不過在鬆開的那一瞬間便被陸星赫抱入懷中,這不抱還好,一抱就容易想哭,他微抬眼皮,往上看了看,強忍著鼻梁的酸澀,壓著情緒,不能讓陸星赫走之前還要擔心他。
“我處理完就立刻迴來,每天都會給你打視頻,如果不舒服一定要跟家裏人說不要自己忍著聽到沒?”
“嗯,知道。”
陸星赫這才放開段予駱,來送他的自然不隻是段予駱,還有他的大舅哥,他看向身旁的駱予段:“大哥,我不在的時候崽崽就拜托你了,幫我多照顧點。”
然後把口袋裏那隻檸檬花油遞給駱予段:“他不舒服或者是吐的時候給他聞聞這個。”
又交代了數十條內容。
駱予段聽得腦袋都脹了,怎麼有那麼多注意事項,他弟弟哪有那麼嬌氣,沒聽完陸星赫的囉嗦便製止了:“我知道,你走吧,又不是去了不迴來,處理完早些迴來。”
陸星赫知道也不能耽誤太久,在上飛機前又抱了抱段予駱,低頭親吻頭頂,溫柔說道:“我到哪裏第一時間就打電話給你,等我迴來,我愛你寶寶。”
段予駱:“好,我也愛你。”
陸星赫走上臺階。
機艙關上門。
車輛駛離停機坪,最後停在還能看見停機坪的位置,停機坪燈光通亮,副駕駛車窗緩緩降下,注視著飛機離開跑道的方向,直到融入夜色中看不見為止。
駱予段單手扶著方向盤,見弟弟還望著飛機離開的方向:“崽崽,迴家嗎?”
話音落下,他看見段予駱眼淚掉了下來。
駱予段臉色倏然一變,他伸出手拉住弟弟:“怎麼了?”
這個在部隊裏令人聞風喪膽的首席作戰指揮官難得臉上出現慌張,指揮作戰遇到問題時臉上都是麵無表情。
段予駱後腦勺枕著靠枕,紅著眼眶,凝視著飛機離開的方向。
手撫摸著自己的婚戒,指腹一遍又一遍的摩挲著戒指,試圖緩解分離焦慮,指尖稍作用力,戒指內壁在手指上留下印記,都很難控製彌漫開的情緒。
不安,不想陸星赫離開。
他知道自己是成年人,在某些事情上不能夠任性,不能夠自私,已經很努力繃住情緒不在陸星赫麵前哭,不去影響他離開的情緒,就怕他擔心。
可陸星赫走了,他自己好像很難去跟自己做解釋,甚至抑製不住情緒。
或許也有孕期的影響,可就是會不受控製的胡思亂想。
不知道陸星赫會走多久。
不知道陸星赫會發生什麼事情。
不知道陸星赫去到那邊會不會被欺負。
滿腦都是不知道。
車內很安靜,甚至沒有哭泣聲,但是副駕駛座卻充斥著極其低落的氣壓,這張淚流滿麵是藏在無聲之下的無助,也是克製不在愛人麵前表露後的分離焦慮。
卻還是在努力自行緩解情緒。
“哥。”
駱予段剛才連唿吸都不敢大喘氣,現在聽到弟弟喊自己了,才敢說話,他抽了幾張紙巾遞過去,小心翼翼迴答:“怎麼了?”
“你說,我現在能看見星星嗎?”
今晚的天氣不好,夜空都被雲遮擋住了,完全看不見星星。
——哥哥,你說我能看見星星嗎?
二十年前聽到這句話時是個陽光明媚的午後。
駱予段眸光微閃,聽著這句無比熟悉的話,是二十年前他們出國陪父親讀書時弟弟問他的問題,那一次也是他第一次看見弟弟哭得那麼傷心。
就是因為要跟陸星赫分別。
從小他就不理解為什麼自己的雙胞胎弟弟會跟陸星赫玩得那麼好,曾經也有點小心思不太喜歡陸星赫黏著弟弟,最後也知道或許是120%的契合度影響,而一眨眼二十年過去了。
這兩人結婚了,還有了孩子。
所有的不理解似乎也都隨著時間的引證有了答案。
就是感情這種東西,不可理喻。
可能會因為信息素而靠近彼此,也可能是因為喜歡才發現契合度匹配。
他收起走神的心思,看向副駕駛,見段予駱靠在椅背上,神情黯然,哭得都不願意哭出聲,作為哥哥不心疼是不可能的:“可以。”
段予駱愣了一秒,看向哥哥。
“那你躺下。”駱予段摁下按鍵,副駕駛的座椅緩緩往後。
段予駱不知道他哥要做什麼,但也乖乖躺下了,然後看見駱予段要關燈,嚇得立刻抓住他的手,眼眶倏然紅了,但也是在這個瞬間,車頂天窗緩緩打開。
星空頂頃刻間亮起,星光傾灑在身上。
他望著車頂,久久沒有轉移開視線。
無數的星星匯聚成溫柔的銀河,緩慢的閃爍著,落在手心的星光點點似乎合手就能握住,亮起的星空頂將昏暗的車內環境照亮。
兩人並排坐著,一同注視著頭頂的星空頂。
“好看嗎?”駱予段長腿岔開,坐姿閑散,手抱臂,抬頭望著這片星空頂:“很亮吧,不黑。”
段予駱吸了吸鼻子,笑了出聲。
駱予段見弟弟笑了,心想這個星空頂哄omega真的有用,怪不得那男人那麼喜歡:“心情好點了嗎?”
“嗯。”段予駱環視著星空頂,有一種說不出被安慰治愈的感覺,稍微沒那麼焦慮了,他看向哥哥:“你怎麼會在車上弄星空頂?”
越野車弄個星空頂就像是糙漢身上掛著個鈴鐺,這跟他哥的性格完全不像。
這麼浪漫的東西不像是他哥能想出來的。
然後他第一次在他哥臉上看到這樣的神情,他這個從小就不愛笑不愛湊熱鬧的哥哥,誰想到了誰能讓一個鐵血直男alpha露出這樣溫柔的眼神。
駱予段沒說話,想到在這片星空頂下,那根湊近他點燃的煙,吐到他臉上的煙,再用輕描淡寫的語氣說句‘一般般好看吧’,深沉的眸色愈濃,須臾後,笑了聲:
“領導喜歡。”
段予駱好奇:“哪個領導?”
駱予段側過頭,見弟弟眼眶哭得還紅紅的,明明上一秒還在問他能不能看到星星,現在倒是來好奇他的事,弟弟這個樣子倒是他第一次見。
跟他認識的omega完全不一樣。
他以為段予駱就算是omega也不會很嬌氣,但實際上隻是某人不嬌氣而已。
“說了你也不認識,別哭了,迴家。”駱予段揉了揉弟弟的腦袋,扶上方向盤,驅車迴家,全然不知唇角那抹笑就沒下去過。
段予駱躲見他哥笑成這樣,本來不好奇,現在好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