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謐的庭院中安靜得隻能聽見微風吹拂的聲音,瑾妙同無棲相對而坐靜默無言。池硯乖乖坐在了池硯的懷裏,板著小臉直視著瑾妙。
不知瑾妙用了什麼手段,竟然一下說出了無棲的真實身份,他們現在在問仙樓的地盤上,要是瑾妙想要對無棲出手,他一定得防著些。
正當池硯正襟危坐時,眾人耳邊傳來一聲輕柔的貓叫聲。低頭看去,隻見一隻雪白的貓不知從哪裏冒出,正輕嗅著無棲的衣擺。
這貓比普通的貓大了一圈,濃密的長毛柔順又光滑。它仰著頭,蓬鬆的大尾巴輕輕在無棲的衣擺上蹭著,湛藍色的大眼睛中清晰倒映出無棲和池硯的臉。
無棲心念微動:“雪芙……”
雪芙是婉儀養的靈貓,說起來正是因為它,蘇棲和婉儀才能結識。靈貓的壽命不長,雪芙能活到現在已經是奇跡了,不難看出婉儀和瑾妙在它身上花了多少心血。
聽見無棲叫自己的名字,雪芙搖了搖大尾巴,叫聲越發輕柔:“喵~”
瑾妙抬起素手,身前的瑤琴憑空消失了。她對著雪芙招招手:“芙芙,過來。”
雪芙立刻顛顛向著瑾妙跑去,全身的長毛隨著它的步伐一抖一抖。大白貓縱身一躍,跳上了瑾妙的雙膝,乖覺地發出了咕嚕聲。
瑾妙不緊不慢撫摸著雪芙的背脊,放鬆身軀依靠在了椅子上,秀美的雙眼微微彎起。美人一笑,令人賞心悅目:“聽聞你的事情之後,我本想第一時間就去無極仙宗看看你。可轉念一想,千秋宗和瑤音閣鬧出的動靜太大了,若是我再去,不太好。”
瑾妙仙子的聲音比瑤琴還要動聽,同她聊天能令人心情放鬆。
問仙樓瑾妙和瑤音閣月煕夫人水火不容,若是瑾妙再上門,無極仙宗可就太熱鬧了。幾股勢力一交雜,難免生出事端。
無棲微微一笑,感激道:“謝仙子體諒。”
瑾妙上下打量了無棲幾眼,緩聲道:“尊者沒在我麵前用那套說辭,我很高興。”
無棲坦誠道:“因為仙子是婉儀的師尊。”他的說辭能騙得了舒子清他們,卻騙不了一位直覺驚人的女修。
池硯困擾地撓撓臉頰,大大的眼睛裏麵滿是不解。他揚起腦袋看向無棲:“小棲,現在是個什麼情況?”他看不懂了,方才這兩人之間的氣氛還有些沉重,現在怎麼又打上啞謎了?不要欺負小朋友,他也有知情權。
瑾妙眼神溫柔地掃了一眼池硯:“能從遺跡出來,應當和這孩子有關吧?”
根據下麵人的消息,隨著無棲離開遺跡的應該是一條小蛇,可現在小蛇變成了孩子。雖然之前修為極高的靈寵有化形的可能,可直覺告訴瑾妙,能跟在無棲身邊的靈寵一定不簡單。
無棲沒有否認,他摸了摸池硯的腦袋,解釋道:“仙子認出了我的真實身份。”
池硯眼神幽暗,伸出小短手做了個抹脖子的動作:“要幹掉她嗎?我出手你放心,保證不留痕跡。”
哪怕池硯故意壓低聲音裝深沉,可話從他嘴裏說出,配上他的五短身材……根本無法讓人產生一絲畏懼。
瑾妙擼貓的手一頓,“噗嗤”一聲,端莊的仙子歪過身去,笑得眼眶都浸出了淚:“哈哈哈哈~”
修行以來她聽過很多威脅恐嚇的話,但是這還是第一次被一個可愛的娃娃威脅。尊者身邊的靈寵果真不一般,真是太可愛了。
無棲無奈地捧著池硯的臉頰揉著,咬牙道:“和你說過多少次了?不要打打殺殺。瑾妙仙子對我們沒有惡意,你別惹事。”
池硯什麼時候才能明白,浮生界的關係網比遺跡複雜多了,殺人不是殺妖獸,更何況池硯剛化為人形,路走多了還腳疼,這樣的他能殺得了瑾妙?
笑了一陣後,瑾妙終於恢複了端莊,眼神更加柔和:“小池硯,若是知道尊者身份的人都要被你抹殺,那你以後可有得忙了。尊者的身份,越往後越是騙不了人。”
無棲討饒道:“仙子還是喚我無棲吧。”可千萬別叫他尊者了,一聽見這個稱唿,他感覺全身都不對勁了。
瑾妙微微頷首,眉眼含笑:“我有一事有些不解,憑你二位的能力,完全可以悄無聲息地離開遺跡。為什麼非要編一個拙劣的借口,說自己是聖人之子?”
當初傳出無棲是蘇棲尊者和婉儀的孩子時,瑾妙隻覺得荒謬。
蘇棲?婉儀?或許在別人眼裏看來,這兩人男的強女的美,流落在遺跡是一段風流韻事,誕下子嗣更是天作之合。可是瑾妙深知婉儀的性子,婉儀對蘇棲有對師長一般的敬意,有對朋友一樣的誠摯,唯獨沒有男女之間的情愫。
無棲無奈拱手:“隻怪我大意……”
誰知道陸闖那家夥給自己的匕首上係著舒子清的神魂,舒子清突然出現時,他都懵了。就算他咬定自己和蘇棲沒關係,可舒子清隻要看到自己這張臉也是不信的。
瑾妙眉頭舒展開來,釋然道:“原來如此……”
池硯歪著腦袋問道:“仙子,我能問你一個問題嗎?你為什麼能一眼看出小棲的身份?”
舒子清和柳蘊他們都沒能分辨出來,為什麼瑾妙就能認出來?
瑾妙柔聲道:“什麼樣的父母會給孩子取‘無棲’這樣的名字?漂泊無根,無處可棲,如果你真是婉儀的孩子,她會給你取全世界最美好,最有希望的名字。”
無棲瞳孔猛地一縮,“這……”
當時給自己取“無棲”這個名字時,他隻是想和過去斬斷一切瓜葛。重獲新生時,遺跡環境險惡,他和池硯抱團取暖,那一陣子日子有些艱難,他苦中作樂於是就取了這個名。
沒想到瑾妙竟然能從他的名字上發現端倪,隻能說女修的注意力果然不一般。
瑾妙深深看了無棲一眼:“而且高階修士之間孕育子嗣哪裏有這麼容易?蘇棲尊者隻差一步就能飛升,婉儀也有接近出竅期的修為。就算他們兩在浮生界好好將養身體,百年內也很難有子嗣,更別說落入遺跡中了。”
越是強大的修士,想要子嗣就越發艱難。修真界元嬰期以上的修士,想要子嗣都很困難,更別說兩個強者了。
“混元遺跡靈寶確實很多,可是也兇險異常。遺跡關閉之後,落入其中的人會被天道排斥。在這種情況下,蘇棲和婉儀不可能毫發無損。舒宗主他們是男修,不知女修孕育艱難,不知婦人產子之兇險。他們光是看你的臉,憑著你和過去差不多的氣息,就認同了你的說法。”
“可我不一樣,我是女修,更是婉儀的師父。婉儀是我親手帶大的孩子,我太了解她的品性了。別看她平日裏熱情爽朗,其實這孩子在子嗣和道侶一事上格外慎重。她絕不可能在自己都無法保全自己的情況下誕下子嗣。婉儀若是有孩子,她會將孩子放在心頭,用命去嗬護他,而不會將孩子孤零零一個人留在遺跡中。”
“先前我在想,舒宗主他們如此篤定,說不定是我想錯了。可是看到你之後,我更加確信了。你全身上下沒有一處地方像婉儀,體內流淌的血脈也和婉儀無關。”
“兩百年前遺跡關閉之後,世人都在哀悼蘇棲尊者,又有幾個人為婉儀悲傷過?兩百年前沒有,兩百年後的今天,除了親近之人,誰還記得她?”
如果是不了解婉儀的人,又怎麼敢用她的名義編故事?種種跡象加在一起,瑾妙便得出了無棲就是蘇棲的結論。
無棲沉默了,想到了那個風一樣瀟灑的姑娘。過了許久他才抬起頭,愧疚道:“我沒能救下她,很抱歉。”
遺跡關閉時,他自身難保,隻能眼睜睜看著婉儀在自己懷中停下唿吸……
眼看無棲眼神黯淡,池硯雙手捧住了無棲的臉認真道:“小棲,你沒做錯任何事,不需要對任何人說抱歉。”他家小棲就是心軟,總是會為別人的事情困擾。
聽到池硯的話,瑾妙跟著點了點頭:“對,池硯說得對。你不用說抱歉,你沒做過任何事。我知婉儀的性子,她從不為自己做過的事後悔。追隨你去遺跡,她不悔;隕落在遺跡,她也不會後悔。她坦坦蕩蕩,你也不必因為沒有救下她而難過傷懷。”
“雖然之前我同蘇棲尊者相處不多,但是我也聽說過他的事。那種情況下,但凡有一絲希望,他都會舍棄自己去救婉儀。你已經盡力了,無需抱歉。”
事情說開之後,無棲和瑾妙聊得更順暢了。瑾妙心思細膩,有一些無棲沒有想過的事,她已經提前想到了:“我聽說月熙當時想要問你有關婉儀和蘇棲的事,當時被宋宗主和柳宗主圓過去了。可是若是某一日你再次落入她的彀中,她還會對你發難。若是不想被人發現身份,你可能還得在蘇棲和婉儀的故事上多下功夫。”
無棲輕笑一聲:“一個謊言往往需要無數個謊言來圓,我不會再做自證清白的事。”上輩子的自己就是這般,樹大招風之後,形形色色的人都湧到自己身前,他像是個牽線傀儡一般,無論做什麼總要拿出充分的理由去說服一些人,有時候還要得罪一些人。
瞻前顧後的日子,他過膩了。
瑾妙若有所思:“也是……即便你將心剖出來給那些人看,他們也隻會說你的血弄髒了地。是我著相了,確實不該將那些人放在心上。”頓了頓後,她自言自語道:“可也不能由著瑤音閣四下胡言亂語……”
瑾妙輕輕摸了摸雪芙的腦袋,下了決定:“今日起,你就是我問仙樓弟子婉儀的孩子,你想做什麼盡管去做,瑤音閣那邊由我們問仙樓處理。”
都是女修宗門,問仙樓的女修們雖然沒有瑤音閣的人那般會搬弄是非,不過至少能為無棲擋住一些流言蜚語。
無棲放下池硯站起身,對著瑾妙恭敬道:“多謝瑾妙仙子。”
瑾妙笑道:“不用見外,我們有共同的親人。”
池硯長大嘴巴兩邊看著,他太討厭人修說話遮遮掩掩彎彎繞繞的了,說話說一半剩下的靠猜……池硯聽得暈乎乎,雲裏霧裏。
突然間池硯的腦袋上落下了一隻溫暖的手,瑾妙伸手捏了捏池硯的臉頰,淺笑道:“小池硯,你有沒有想要的東西?”
池硯雙眼一亮:“什麼都可以嗎?”
寧知癡癡看向問仙樓的飛舟:“無棲都進去大半個時辰了,怎麼還不出來?”
邵俊辰和楚十八他們正在小聲商議著,看看能不能撬開隔壁飛舟的陣法,讓他們混進去看看。譚殊正在摁著簡單:“你冷靜,對麵是問仙樓,你這一劍下去,無極仙宗就要和問仙樓打起來了!”
簡單皺著眉:“那怎麼辦?我到底是打還是不打?”
正說著,問仙樓的甲板上傳出了池硯的聲音:“你們看——我的衣服好看嗎?”
眾人抬頭看去,隻見池硯扒在船舷上,他換上了金燦燦的衣服。不得不說,換上亮色的衣服之後,池硯顯得更加可愛了。靈光照耀下,他比夜明石還要醒目,簡直要亮瞎眾人的雙眼。
見到池硯,眾人的心便落到了實處:問仙樓的女修們還能給池硯做衣服,這至少證明了她們對無棲沒有惡意。
寧知昧著良心誇道:“好看——無棲呢?”
池硯拖長聲音說道:“和瑾妙仙子品茶對飲聽曲中!”話音剛落,問仙樓的女修們拖長了聲音開始唿喚池硯了:“小池硯,快過來,姐姐又給你做了一身新衣服!”
池硯應了一聲:“來了!”隨後屁顛顛的向著船艙跑了過去。
碧雲舟上的眾人:“……”
他們在飛舟上擔驚受怕吹冷風,無棲和池硯卻在問仙樓的飛舟上美人在側品茶對飲聽曲?
這不公平的世界,毀滅吧!
無棲被瑾妙帶走了。
眾人:糟糕,千萬不能出事啊!
無棲和瑾妙賞花喝茶聽曲。
眾人:……毀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