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修長的手臂還在環著她腰,仿佛上了個鎖扣,褚清秋想掙脫又怕傷了她,於是隻能靠蠻力去抵抗,然而剛逃脫一點,又被寧拂衣用力拽迴去,來往兩次,她便不再動了。
她顫抖著唿出一口氣,心跳瘋狂難耐,不由得握緊掌心,才稍稍平息些悸動。
她已忍了多少年了,可再次靠近這小魔頭時,卻還是會亂了心。
明明她是看著寧拂衣長大的,明明她向來自詡冷靜自持,但為什麼每每接近,先亂了的卻永遠是她自己。
褚清秋鬆了力氣,不再掙脫,而是任由自己被寧拂衣攬著,跌到她身側,撞進她散發的溫熱中。
風吹散了雲層,皎月輝輝,樹影斑駁,這一夜風起雲舒,平安無事。
寧拂衣陷入了無休止的夢境裏,先是看到識海中那兩棵爭奇鬥豔的樹,幾日不見卻各自大了一圈,下麵盤根錯節深入土壤,上麵頂天立地伸入碧空,黑色的那棵有幾個果實腐壞破裂,又從中多長出些枝葉,垂直紮入泥土,生根發芽。
當她震驚地伸手撫摸那枝葉時,眼前的景象又消失了,她正獨自立在一座山坡上,坡上無樹,坡下是十裏杏花林。
風一吹,飄香的花瓣便散布在風中,落下繽紛的花瓣雨,自坡上遙遙望去,可見一女人在花林中舞一束花枝,劍氣攜卷著花瓣化作長龍,在她身周盤旋。
寧拂衣屏息,不由自主入了那花林,花瓣頓時片片拂過她臉側,女人的身姿映入眼簾。
如騰龍矯蛇,又如遊魚飛鳥,長袖冉冉,隨花飛舞。
沾著花香的衣袖擦麵而過,半透的衣袂離開後,女人的臉已經近在咫尺,清香的味道漸漸貼近,寧拂衣頓覺臉頰滾燙。
女人似乎說著什麼,拉起她手放在她腰間,寧拂衣不由攥緊了手,拚命想看清女人樣貌,然而那張臉上總像頂著團迷霧,什麼都看不見,就連聲音都是模糊的。
女人越貼越近,寧拂衣睜大了眼睛,然而就在嘴唇相碰的那一刻,她像是被什麼東西驟然拉出了夢境,帶著一身冷汗嗔目。
涼風吹過,她震驚地瞪著眼前雕花的床柱,猛烈唿吸。
隨著一唿一吸的聲音不斷交替,方才夢裏的場景也絲絲縷縷從腦海中抽去,隻留下一片茂密花林。
她低低/□□,想用手擦去額頭的汗水,然而右手動了動卻沒什麼反應,她這才注意到自己身側是有人的。
褚清秋也在此刻醒來,對上她那雙清冷眼瞳時,寧拂衣一口氣險些沒吸進鼻腔,下意識便要起身,又被自己的手拉迴床榻。
身下的床咯吱響動,寧拂衣眨了眨眼,抬起左手放在心口,以防那顆心一躍而出。
以往她不是沒有貼過褚清秋這麼近,甚至在前世囚禁褚清秋那段日子,她最愛看褚清秋那副屈辱模樣。
可那時她對她隻有恨,如今卻……
最後她定了定心神,這才開口:“神尊。”
褚清秋自然也慌不知措,但她二人此時都在強裝鎮定,而褚清秋向來裝得更好些,於是淡然地收迴被寧拂衣壓在身下的衣袖,翻身而起,片片飛羽拂過周身,壓皺了的衣衫便恢複了飄飄仙氣。
“你昨夜頭痛難忍,本尊暫時替你壓製了六識,好緩解痛感,誰知你劇痛之下竟抱著本尊不放,於是便一夜天明了。”褚清秋道。
寧拂衣算是發現了,褚清秋自稱本尊與否,完全取決於她此刻心情。
寧拂衣拖著已經沒了知覺的手臂費力坐起,道了聲多謝神尊。
“你為何還不起身,可是頭痛未減?”褚清秋蹙眉。
“沒有。”寧拂衣抿著唇瓣道,低頭看了自己右手一眼,笑道,“麻了。”
褚清秋半晌無言,最後轉身踱步到窗邊,熹微晨光將她麵龐照亮,烏黑的發絲呈現琉璃般的光澤。
“你那疼痛可是虎穴出來後便有了?”她問。
寧拂衣一邊下床,一邊點頭。
“我已請了江蘺來此,不日便到。頭痛之事恐怕須得她來查看,方才知是何緣故。”褚清秋微微側身,“除去疼痛外,你可還有什麼其他感覺?比如,看到了什麼?”
寧拂衣垂眸迴想了好一陣,印象裏隻有一片花林,還有那兩棵矗立的樹,而她也不想再瞞著褚清秋,於是便都說了。
說到花林之時,褚清秋藏在袖中的指尖微動,並未多言,然而聽到那兩棵變大的樹,神色才嚴肅不少。
“你說的那樹,是何種樣貌?”褚清秋問。
“枝葉繁茂,樹幹光潔沒有疤痕,樹葉呈心形,至於果實,除了顏色外,都與李子無異。”
褚清秋指尖無意識抵著碧玉腕釧,眼神複雜。
“我知曉了,你先迴去吧,若是頭疼又複發,便叫人來尋我。”褚清秋說。
寧拂衣頭不疼了,心跳還未完全平息,早就巴不得趕緊離開,聽她言語後,連忙加快腳步推門而出。
被外麵冷風吹了會兒,這才恢複。
她先去找容錦打探了一番門中現況,知曉平遙長老迴門後便開始暗中查探是否有那魔族以及魔族眼線的身影,心中踏實些許。
順便還聽了聽梅承嗣,得知他被平遙長老打暈後大怒,在門中大鬧了一圈,奈何他一向不得人信服,門中擁護他的弟子也頗少,根本無人搭理他,甚至還被平遙長老找法子軟禁了起來。
說是軟禁,實則多是監視,畢竟他屢次壞事,最為可疑。
容錦很快便去組織排查了,寧拂衣便同他道別,往珠光閣走去。
結果剛在石階上轉過一個彎兒,便聽見一陣雞飛狗跳,她快跑幾步走進院子,迎麵拉住差點跌在地上的柳文竹。
柳文竹捂著頭轉身,見是寧拂衣,連忙忍無可忍地抓著她道:“衣衣,你快管管平安吧,它看見九嬰以後就像瘋了一樣,拚命追著九嬰跑,一大早便將珠光閣折騰得天翻地覆!”
“平安?”寧拂衣越過她往院中看,隻見滿珠光閣的弟子都擠在屋簷下看熱鬧,人挨著人,誰都不願踏出門一步。
院中擺放的盆景和山石幾乎都被撞翻了,一地塵土飛揚,嗆得寧拂衣咳嗽起來。
而九嬰正單手拎著一白胖團子的後頸,費勁兒地把它舉高,好讓那四隻胡亂倒騰的爪子不碰到自己。
她用餘光看見寧拂衣的身影,狹長的眼睛幾乎豎了起來:“寧拂衣!你快把這家夥帶走!”
說著平安朝她伸出舌頭,似乎想舔她麵頰,九嬰頓時大駭,掌心紅光閃過,揮爪狠狠將平安按在地上,這才沒讓自己如花似玉的臉沾上口水。
九嬰翹著指尖抹掉臉上被弄亂了的發絲,金色眼眸頓時抬起,隻消一眼便看得滿院子弟子全縮迴了頭去,沒人敢多言。
寧拂衣見狀勾了勾唇,扇走眼前四散的塵土,拍了拍柳文竹肩膀,走上前去,朝平安拍了拍手。
平安尾巴便瘋狂搖擺,一溜煙掙脫紅光,撒開蹄子朝寧拂衣跑來,重重的身體猛然躍起,撲進寧拂衣懷裏。
寧拂衣頓覺是門外的石獅子砸在了手上,她忍不住後退兩步,用了全身力氣才將平安抱住,偏著頭躲開平安粉嫩的小舌頭。
“這可是你自己的幼崽,你怎麼還嫌棄它?”寧拂衣衝九嬰挑眉道。
九嬰撩了一手白發扔在背後,媚眼斜睨著平安,轉過身去,神色不滿:“它定是認錯了,我麒九嬰可是麒麟族第一美麒麟,就算它是顆長不好的蛋,也不能孵出這麼個醜東西!”
平安扭著腦袋朝九嬰汪汪叫起來。
一旁西子捧心狀看熱鬧的柳文竹聞言杏眼圓睜:“平安?是麒麟?”
“我可沒說它是麒麟!”九嬰很不願意看平安似的,將臉扭了一半,又看見髒東西似的扭迴去,痛心疾首,“醜,實在是太醜了!”
平安嗚咽起來。
柳文竹看看寧拂衣,又看看平安,眼睛眨了眨,從已經抱不穩了的寧拂衣手中接過平安,這才解放了寧拂衣已經酸疼的手臂。
“多謝。”寧拂衣揉著手,和她對視一眼。
“你剛從虎穴出來,想必還累著,我替你去遛一遛平安。”柳文竹把平安放在地上,朝它拍了拍手,平安便戀戀不舍地跟著她身後離開了。
寧拂衣往門中走去,九嬰看了眼平安的背影,重重歎了口氣,隨後扭著腰肢跟在寧拂衣身後,見寧拂衣坐下了,便也掀開裙擺坐在她身側。
九嬰確實生得天姿國色,尤其身材極好,且同穿著向來整齊的仙門弟子們不一樣,衣裙不僅露著腰肢還露著兩邊香肩,看得一群女弟子都紅了臉。
九嬰朝擠在裏間的弟子們挑了挑半邊眉毛,那邊又是一陣喧鬧,隨後作鳥獸散。
“你倒是招女子喜歡,但這可是雲際山門,我不想這麼招搖,你多少收斂些。”寧拂衣用墨條虛點了兩下她露出的骨肉均勻的肩膀。
“何止招女子喜歡,我做女帝那幾月,找來的男男女女全都對我情根深種呢。”九嬰抿唇微笑,“何況你不招搖又有何用,今日天還沒亮就有不少弟子摸到門外,想親眼瞧瞧我這上古神獸,到底長了個什麼模樣。”
寧拂衣嗟然長歎,不再多說,低頭研磨。
“如今不做魔獸,活著也不錯,還能聞聞花香,看看風景。”九嬰將兩條長腿搭在長凳上,手臂交疊於長桌,那姿態馬上就有了麒麟的感覺,“你也別總悶在這山裏,何時出去曆練什麼的,好讓我多瞧瞧如今的山河成了什麼樣子。”
寧拂衣合理懷疑眼前這神獸是被關了幾萬年悶壞了,說起話來沒個完。
“我又不曾栓著你,你出去玩便是。”寧拂衣指了指山下。
“我說丫頭。”九嬰用眼睛瞪她,“我若能走早就走了,若不是看你識海不穩,誰願意守在你這麼個黃毛丫頭身邊。”
“我識海不穩?”寧拂衣手中的毛筆頓了頓。
“嗯。”九嬰懶洋洋地撥弄筆架子,“我也不知為何,從你身體重塑那刻你的識海就始終亂著,我本想進去瞧瞧,但似乎有什麼力量阻擋我進去,便沒瞧成。”
“不過一時半會兒應該死不了,你莫慌。”九嬰含笑,“你死了我也就自由了,所以我也不慌。”
寧拂衣忽然覺得同她結契不一定是好事了。
她不再搭理無聊的九嬰,低頭在紙張上寫出一些人名,隨後一一劃去。
從她重生那刻開始,她便遭受過幾次“意外”,落下鬼眼,招搖山一劫,以及落入虎穴,除去第一次外,其餘兩次那魔族之人全部都現身了。
落下鬼眼那事她早覺不對,但當時又什麼都沒有察覺,問其他弟子也說什麼都沒看到,查不出個所以然,故而沒有多作糾結。
如今細細想來,這幾件事似乎都是串在一起的,有人從一開始就要置她於死地,那人就隱藏在她身邊,迴迴暗中使詐不敢當麵現身,應該是還顧忌仙門的保護,還有忌憚褚清秋。
前世並沒有這樣的人,也並未發生過這許多意外,難不成這人是這一世才想要殺她的?
重生的不止她一人麼?
寧拂衣將那些名字一一劃掉,最後還剩下一些,她陷入沉思,腦中忽然迴憶起了李朝安被蠱惑的那天,在林中看到的場景。
被雷劈成灰的小花仙,和地上的枯藤。
她指尖一時微顫,抬手圈出最後寫上去的一個名字,心有些沉。
她揮手燒了那張寫滿了名字的紙,起身要去找褚清秋,誰知剛剛站起,昨夜那陣劇痛便又找上了她,疼得她汗水像是噴湧而出似的,一瞬濕了渾身。
她用力握著桌板,身體不由自主往一側倒去,旁邊快要睡著了的九嬰忽然驚醒,見狀冷了臉色。
一言不發地伸手召出紅光,源源不斷湧入寧拂衣眉心。
寧拂衣疼得彎腰囈語了兩句,隨後身子軟下去,被九嬰眼疾手快接住,她收了紅光,急切地用手在寧拂衣臉上拍了拍:“寧拂衣!寧拂衣!”
眼看著寧拂衣不迴話,她便帶著怒火嘖了一聲,彎腰將寧拂衣打橫抱起,快步走出門外準備找人。
結果剛準備騰雲,眼前便有人從天而降,翩翩落地。抬眼一看,正是手裏捏著白骨,麵色不善的褚清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