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蒙蒙亮。
尉遲霄睜開眼, 率先映入眼簾的便是一張姣好的臉,依然是昨夜的姿勢,手指攥著他的衣襟。
懷中的少年就這麼枕著他睡了一夜。
尉遲霄垂眸, 平靜地把人輕輕推醒。
鳳飛鸞迷迷糊糊坐起身,揉了揉眼睛, 錘了錘肩膀, 喃喃道:“怎麼感覺肩膀僵僵的。”
他動作一頓,想起什麼,腦袋一點點轉(zhuǎn)向尉遲霄,眼前似乎晃過昨夜一時衝動、在陌生人麵前不爭氣的嚎啕大哭的場景, 又晃過他半夜不知不覺睡到人家腿上去了的輕浮舉動, 一時僵在了原地。
他都幹了什麼!
鳳飛鸞漲紅了臉, 想解釋又無從解釋,畢竟那確實都是他幹得。
被枕了一夜, 尉遲霄看起來絲毫沒有不適, 也好似什麼也未發(fā)生,神色如常, 冷冽的眉眼依舊,問道:“鳳道友傷勢如何?”
鳳飛鸞滿滿的窘迫被尉遲霄的態(tài)度衝散,他眨了眨眼,心中對這人多了幾分好感, 很快換了個姿勢,在尉遲霄麵前端端正正坐好, 乖巧迴答道:“我感覺好了很多,多謝道友昨日的療傷藥。”
鳳飛鸞昨天醒來時嘴巴裏殘留著丹藥的苦味, 那丹藥品階應(yīng)該不低,雖苦但藥效甚好。
尉遲霄提著劍站起身, 撲滅地上餘火,說道:“那便動身吧。”
他來玄龍秘境除了調(diào)離魔尊閻炎,也是為了曆練,尋找突破元嬰的契機,自然不能一直呆在這山洞之中。
鳳飛鸞點頭,跟在他身後,神情略帶幾分期待地說道:“昨天說好的,尉遲道友,我?guī)闳ネ趯氊惏伞!?br />
尉遲霄揮開昨夜在山洞口布下的結(jié)界,抬步往外,聞言瞥了鳳飛鸞一眼。
少年巴巴地望著他,短短一日一夜,提了不下三次,想來是很想去挖那“寶貝”。
尉遲霄對“寶貝”並無渴望,他向來如此,情感較之常人淡薄,得到失去與否並不能激起他很大的心緒起伏,或許也因此,心無外物,突破時才能次次堪稱暢通無阻。
師尊明誠子曾感歎,若他去修無情道,怕修行速度會再勝三分。
他動過心思,又被明誠子勸阻,道無情道大成,便是真正的無喜無悲、形如草木,親緣情緣皆斷,如孤家寡人。
久遠的思緒飄迴,其實不過眨眼間,尉遲霄頷首,沒有拂鳳飛鸞的興。
鳳飛鸞彎了彎唇,心想終於輪到他上場了,頓時脊背都挺直了,雄赳赳氣昂昂地走去前方帶路,一邊帶路一邊說道:“我看過長輩畫的地圖,此處應(yīng)是玄龍秘境的南部——詭魍森林,這片森林裏有好幾個寶物,我們一個個找,你看看有沒有合適的。”
尉遲霄點頭,走在鳳飛鸞身側(cè)。
他們走了兩個時辰,遇見的妖獸依舊不多,盡是些靈智低微的小妖獸,九霄劍都不用出鞘,光是尉遲霄一個冰係術(shù)法下去便能解決。
“尉遲道友是冰係異靈根?”鳳飛鸞瞧見他的術(shù)法,微有訝異。
修真界大多是五行靈根,異靈根者少之又少,尉遲霄嗯了一聲,沒有把鳳飛鸞的驚訝放在心上。
鳳飛鸞莫名有些遺憾,鳳凰是火係靈力,和水係尤其冰係相克。
又走了一會兒,日光升至頂端,灼熱的陽光連樹蔭都遮掩不住,周遭的氣溫越來越高,尉遲霄察覺到了一絲不對勁。
“到了。”
鳳飛鸞扯住尉遲霄的衣袖,拉著人躲去一顆大樹後,小聲提醒道:“這裏的寶物是碎星紗,水火不侵、刀劍劈砍不斷,還能吸收一定的法術(shù)攻擊,很適合煉製成高品階的護身法袍。”
碎星紗,尉遲霄聽說過,他曾在除魔任務(wù)時在拍賣會上見過,一匹未煉製的碎星紗,能拍賣上萬的上品靈石,足以買下一個小型門派。
鳳飛鸞繼續(xù)說道:“守護的是一隻赤羽豹,金丹期修為,你的冰係靈根正好克它……”
鳳飛鸞話音未落,尉遲霄眸光一厲,道了聲得罪,手臂攬住少年的腰身,以極快的速度離開此處,躍至另一顆大樹之上。
砰的一聲巨響,一顆巨大的火球撞向他們方才藏身的大樹,火焰在撞擊的一瞬間爆裂開來,瞬息間吞噬整顆參天大樹。
“吼!”偷襲未成功的赤羽豹惱羞成怒,朝樹上二人威脅地大吼一聲,周身浮現(xiàn)三顆更為碩大的烈焰球。
尉遲霄沒看懵了的鳳飛鸞,等人站穩(wěn)便抽迴手,拔-出九霄,劍鋒寒銳逼人,微微嗡動的劍身似是在對接下來的戰(zhàn)鬥而愉悅,他嗓音平靜地道:“鳳道友在此稍等片刻。”
尉遲霄語畢一躍而下,純白色的道袍衣擺輕蕩,在空中劃過幹脆利落的弧度。
溫?zé)岬氖终茝难铣冯x,鳳飛鸞耳廓的熱度還未消褪,便見底下炎炎烈火與冰寒霜色交織不絕,白衣人影翩然,劍法卻淩厲果決,出手時毫無半點遲疑之色,可怖的爆裂焰火竟是連衣角也未沾染到半分。
鳳飛鸞還未見過這麼颯爽又鋒銳、一招一式毫不拖遝的劍招,一時間看愣了。
鳳族裏也有習(xí)劍者,或許是鳳凰愛美,劍招不管是綿裏藏針型大開大合型,都是華麗又漂亮的,免不了有幾個動作多餘,像這樣簡潔到極致的劍者幾乎沒有,隻是望著,便有一種酣暢淋漓之感。
不消片刻,赤炎豹渾身多了數(shù)十道血痕,它憤怒狂吼,身形暴漲數(shù)倍,猙獰獸嘴長大,積蓄著的火焰讓空氣都微微扭曲,周遭氣溫不斷上升。
鳳飛鸞剛提起心,尉遲霄已將獸頭斬於劍下,手腕輕動,劍身流淌的殷紅血液便悉數(shù)灑落,重新變得幹幹淨(jìng)淨(jìng)。
九霄終於打了一架,滿意地不再顫動,歸於劍鞘當中。
尉遲霄取了赤羽豹的妖丹,走向鳳飛鸞藏身的樹,微微仰頭,俊朗的眉宇落了一片日光,金芒好似融化了幾分眉眼間自帶的冷意,給他增添了一絲暖意。
“鳳道友,這顆火係妖丹可助你療傷。”尉遲霄話音剛落,枝頭不知為何怔愣的少年似是不小心腳滑,驚唿了一聲,猝不及防地從高高的樹梢上墜落。
尉遲霄眼也未動,伸出的手臂穩(wěn)穩(wěn)當當接住少年,將他接了個滿懷。
“鳳道友?”他微帶疑惑的嗓音喚醒鳳飛鸞的神智,後者耳廓微紅,說道:“抱歉,腳滑了。”
尉遲霄沒有在意,把火係妖丹放在鳳飛鸞手上,將人放下。
放下時,少年的馬尾末梢掃過他的虎口,帶起一點微涼的癢意,尉遲霄手指微動,垂眸看了一眼,不在意地掃視一圈周圍,確定沒有危險,去赤羽豹方才所在之處將碎星紗拿出。
碎星紗是一匹紗布,外觀透明,其上有細碎光芒閃耀,流光溢彩,美輪美奐。即使沒有那些防身功能,放在外頭或許也會遭愛美修士哄搶。
尉遲霄沉思片刻,拿著紗衣遞給從赤羽豹出現(xiàn)後時常發(fā)呆的鳳飛鸞,說道:“你傷勢未愈,若是遇見危險便披上它,躲去一旁。”
鳳飛鸞愣愣地眨了眨眼,望著那匹修長有力的手遞過來的漂亮紗衣,傻傻問道:“給我?”
“嗯。”尉遲霄說道:“雖然還未煉製,但也能勉強護體。”
鳳飛鸞接過碎星紗,手中紗衣如上好的綢緞般絲滑,他低頭看著看著,突然感覺好像有什麼東西在跳,跳得飛快,撲通撲通,跳得他臉頰滾燙,耳尖都燙紅了。
真奇怪,鳳凰也會怕熱嗎?
尉遲霄看了一眼赤羽豹的屍體,說道:“走吧。”
鳳飛鸞胡亂點頭,再抬頭時鳳眼晶亮,彎眸說道:“尉遲兄把辛苦殺敵的寶貝給我了,於情於理,我該多給尉遲兄找?guī)准䦟氊悾拍苓上這份恩情。”
尉遲霄正想說不用,鳳飛鸞已經(jīng)神采飛揚地去前麵帶路了。
明明是帶人去找寶物,少年看起來卻比給自己找寶物還高興。
尉遲霄一頓,大拇指摩挲了下劍柄,心想罷了,寶物所在之處皆有厲害妖獸,也算磨煉。
他跟在鳳飛鸞身後,目光不由自主落在少年走動時微微晃動的長長馬尾,紅色發(fā)帶束著如瀑墨發(fā),利落又漂亮。
“尉遲兄。”走在前麵的鳳飛鸞忽然迴頭,走到尉遲霄身旁,與他並肩而行,彎著唇問道:“我可以這樣叫你嗎?”
“嗯。”尉遲霄隨口應(yīng)了一聲,鳳飛鸞笑容明媚了幾分,又說道:“尉遲兄,我們在玄龍秘境也算是要同甘共苦幾個月,叫道友太生疏,你便直接叫我飛鸞吧。”
尉遲霄看他一眼,不置可否。
鳳飛鸞沒得到迴應(yīng),還以為他同意了,嘴角的弧度不自覺又大了幾分,盡心盡力地帶路,努力幫救命恩人找寶貝。
一連找了四五天,找出足足六件價值連城的寶物,尉遲霄算是發(fā)現(xiàn),鳳飛鸞對玄龍秘境不說了如指掌,也是十分熟悉,那族中長輩之說應(yīng)是真的。
這幾天內(nèi),他們隻遇見零星幾名小門派修士,在鳳飛鸞的帶路下,除卻那些守護寶物的大妖獸和靈智低微的妖獸,他們竟是一隻修為普通的妖獸都未遇見。
像是感知到什麼不可冒犯的同類氣息,在避開他們一般。
尉遲霄望著鳳飛鸞眉飛色舞說著下一件寶貝的臉龐,少年眼眸清澈明亮,琥珀色的眼瞳映照熹微晨光,漂亮得好似畫中人。
他不動聲色地打量幾眼,在心底微搖頭,這人太過沒心眼,不諳世事到一種單純的境地,怎會是什麼妖獸。
“尉遲兄,虛空鐵可是上古之物,比前麵那些寶物還要珍貴,用來精煉你的九霄劍後,不用渡劫修為,便可一劍破虛空,可厲害了,但守寶的妖獸很棘手,千鳥焱宵
蟒的毒出了名,幾乎無解,你一定要小心。”
鳳飛鸞絮絮叨叨地提醒,尉遲霄沒有半點不耐,頷首迴應(yīng)。
不多時,他們便到了地方。
一條腰身足有水桶粗壯的巨蟒盤旋在昏暗的洞內(nèi),黑色的鱗片滑膩森寒,似乎感受到人類的氣息,腦袋揚起,一雙碩大冰冷的綠色獸瞳盯著洞口的兩人,嘴巴咧開,四顆閃爍著寒光的毒牙猙獰,從嘴裏往下流淌著涎水。
“不知死活的人修,敢擾我清淨(jìng)。”
陰森森的聲音在洞穴內(nèi)炸響,鳳飛鸞驀然瞳孔一縮,懊惱地伸手想要拉住尉遲霄,急忙道:“它能口吐人言,已至元嬰,尉遲兄,我們打不過的,快跑!”
尉遲霄抬頭,手中九霄已脫離劍鞘,懸於身前,月白色的劍身嗡鳴,訴說著它麵對強敵的無比興奮。
九霄與他性子頗為迥異,但有一點相似。
他們從不懼強敵,並渴盼熱血沸騰酣暢淋漓的戰(zhàn)鬥,於生死之間磨煉自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