隊長辦公室煙霧繚繞,長長的辦公桌上擺著成山的文件,文件旁邊的煙灰缸堆積了灰燼和短短的煙頭。周銘昆五十好幾了,但精神頭足,看上去像是三十多歲,他一身警服沒有任何褶皺,腰背挺得筆直。他咬著一根煙,皺著眉處理文件,不時在上麵圈圈點點。
門此時響起來了,周銘昆聽到聲音抬起頭,看到來人後眉頭舒展開來:“喲,我們的無名英雄來了。”
葉邵有些無奈地笑了笑:“隊長,你小聲點兒。”
“你放心,這裏沒人能聽得到,所有的通訊設備都被屏蔽掉了,安全得很。”周銘昆蓋上了筆蓋,把文件放在一邊,說:“外麵那群小子收到你的包裹興奮壞了吧?”
葉劭說:“我能幫上忙就好。”
葉劭的右邊膝蓋有點兒疼,但沒有動聲色。在周銘昆的示意下,他拉開辦公桌前的小木椅子,坐了下來。
周銘昆看著葉劭一臉倦色,忍不住說:“哨子,這些年來,你一邊要應付‘紅梟’那邊,又要瞞著自己人,很辛苦了吧?”
葉劭臉色肅然,搖搖頭說:“雙麵間諜本來就不好當。我當初早就有了覺悟。”
周銘昆狠狠吸了口煙,往煙灰缸裏撣了撣煙灰,目光放遠:“時間過得真是快,我還記得你從警校畢業過來就直接被我抓過去當‘紅梟’臥底的那天。一開始你的任務還沒什麼起色,我還擔心你能不能行了。沒想到你這小子厚積薄發,取到了‘紅梟’那邊的信任,反倒被他們派過來當我們這邊的臥底了。才這麼短短幾年的時間,我們就能將‘紅梟’連根拔起了。”
葉劭聽到周銘昆這麼說,臉上沒有喜悅,卻道:“這一次還不足以把它們連根拔起,還差那麼一點兒。”
周銘昆:“怎麼說?”
葉劭:“一直以來,‘紅梟’的人做事謹慎,對任何人都不會完全信任,包括自己人。我在‘紅梟’這麼多年來,從來沒有見過他們的核心成員,也更沒有見過傅樂泓。這是我唯一一次打聽到傅樂泓的消息。”
周銘昆說:“我明白,所以我們更要好好把握這次機會,讓傅樂泓人贓並獲。”
葉劭說:“不……我們不能這麼做。”
周銘昆有些疑惑。
葉劭說:“這次的交易隻會有傅樂泓現身,其他核心的人員還是不知道在哪裏。隻要這次抓到了傅樂泓,我們就會打草驚蛇。傅樂泓一旦被抓,其他有自己勢力的核心成員肯定會各自為政,散成一片,逃到我們不知道的地方成立一個個新的販毒團夥。到時候要找到他們,就不會那麼容易了。”
周銘昆說:“所以你的意思是?”
葉劭說:“這一次的交易,是我們難得的將‘紅梟’連根拔起的機會。我會搶在緝毒隊逮捕傅樂泓之前反咬緝毒隊,保護傅樂泓全身而退,獲得傅樂泓的信任才有機會探查到‘紅梟’的核心的消息。”
周銘昆有些不是很讚同:“哨子,你這樣就相當於自作主張地暴露了身份,就賭傅樂泓會不會信你。你這幾年一直低調行事,為什麼這次要鋌而走險?”
葉劭淡淡地說:“因為這是我給我們緝毒隊能做的最後一次貢獻了。”
周銘昆:“什麼意思?”
“我沒有時間了。”葉劭苦笑著,“我生病了。”
周銘昆從辦公椅子上直起身子來,問:“怎麼迴事?”
葉劭說:“複發性多軟骨炎,免疫係統病。”
周銘昆的心裏“咯噔”了一下。
他不了解這個病,但他也清楚免疫係統病會給人後續帶來的影響。葉劭當臥底以來得長時間緊繃著神經,很多時候要以身犯險去嚐試毒品,長年累月所帶來的重負之下,他的身體還是垮了。
葉劭說:“兩周前我的膝蓋就不行了,一直沒能治好。我疑心是風濕免疫類的病,在剛剛也在馮醫那裏得到了證實。可能在一個月後,又或者更短的時間,我就可能走不了路了。更別說做臥底了。如果不賭這麼一次,我們這麼多年來的心血就會白費。這是我們接近‘紅梟’核心的最後一次機會了。”
周銘昆的喉嚨莫名有些幹澀。
他久久沒有說話。煙灰從他手中的香煙盡頭掉落,悄然無聲。他啞聲問道,“哨子,你知道你一旦失敗會麵臨什麼的,對吧?”
葉劭抬起頭,眼眸中的光亮在微微跳動:“從接到任務起的那刻,我就沒有害怕過死亡。”
從公安分局走出來的時候,葉劭一眼就看到了正在等自己的人。
魏柏言靠在被爬山虎占據的牆上,不知道等了他多久了,聽到腳步聲後,魏柏言抬起頭,眼睛都在發亮,衝他露出了一個微笑。
莫名其妙地,葉劭停下了腳步,就這麼遠遠地看著魏柏言。
葉劭從接到任務的那一刻起,他就沒想過自己所做的一切會被人知道。
他親吻過自己手中的警服,盼望著自己做的事情會給自己愛的人、給組織、給千千萬萬的人帶來貢獻。如果他做的一切都是有意義的,那他就沒有任何遺憾了。
他知道接下來等著他的是什麼,他從來都無怨無悔。
但是……但是。
從分局走出來,滿目金燦燦的落葉中,他看到了等待他的人時,他突然有點自私地想,如果時間能夠停下來就好了。
兩個人都當個普通的人。魏柏言是個普普通通的人,他也是個普普通通的人。兩個人平平淡淡地過著日子,白頭偕老。
就像現在這個樣子,魏柏言看著他,會露出這麼好看的笑容。
魏柏言說:“葉劭?”
葉劭迴過神來,應了一聲,朝他走去。
時間碎成了滿城的金沙,落入風中,悄聲無息。一切還沒有破碎的時候,一切都很安好,如同半空中的太陽,溫柔和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