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知白晚上迴書房的時候,陳玄墨還沒睡,躺在床上打遊戲等他。
他人一迴來,陳玄墨遊戲也不打了,扔到一邊掛機,招唿褚知白上床睡覺。
“快來,等你半天了!
褚知白坐在床上換衣服的時候,陳玄墨就像隻考拉似的掛在他後背上,問他:“和宋醫生聊什麼呢聊那麼久?”
褚知白把外衣脫了後也懶得穿睡衣了,赤著膊把陳玄墨摟了過來,打了個哈欠說:“還能聊啥,聊聊嵐哥!
陳玄墨縮在褚知白懷裏,露出一顆掛著藍毛的腦袋,瞪著雙好奇的眼睛,問他:“嵐哥是喜歡那個醫生嗎?”
“啊——”褚知白揉了揉陳玄墨的頭發,“才看出來了啊,傻了吧唧的!
“真的。俊标愋拥匕颜麄腦袋都探了出來,“這不是獅子愛上了羔羊嗎?離譜又狗血!
“誰是獅子?”褚知白一時半會沒反應過來。
“還能是誰啊,你不是看到嵐哥剛剛醒來的樣子嗎?他看向宋醫生的眼神,像是想把他給吃了!
褚知白低聲笑了兩下,然後又揉了一把陳玄墨的頭發,和他一起說出了那句經典的電影臺詞:“what a stupidmb. what a sick, masochistic lion.”
多麼愚蠢的羔羊,多麼病態而又自虐的獅子。
書房內,褚知白和陳玄墨笑談著獅子與羔羊的愛情故事,在夜裏相擁而眠。
而隔壁主臥燈光如晝,獅子和羔羊共處一室,演繹著陰沉又悲苦的童話,一個長眠不醒,一個徹夜無眠。
宋意治愈過很多精神類患者,分管的病人出院的時候,他都會去送他們。
宋意最常說的一句話就是:“病好了之後,可能會逐漸忘掉生病這段時候的所有事,沒關係,這是人類保護自己的本能。這些痛苦的經曆忘就忘掉吧,以後開開心心地過好每一天。”
宋意坐在床邊看著戴嵐的時候,腦子裏想的一直都是這句話。
他仗著戴嵐不會有昏迷期間的記憶,愈發地放肆。
宋意把戴嵐蓋在被子裏的左手拿了出來,一點點掀開睡衣袖子,數著他胳膊上的疤痕,輕輕地撫摸著。
很奇怪,看到那些自殘的痕跡,宋意並沒有想象中很心疼的感覺。
他覺得這些傷疤很好看,每一道,都是戴嵐過去痛苦的具象化。這一刻,宋意很希望自己是個考古學家,能夠根據這些留下來的蛛絲馬跡,解讀出曆史的更迭與興衰。
哄著戴嵐是宋意的一種本能,不需要思考,下意識就會這麼做。
但宋意知道,自己內心深處一直在矛盾著。
學醫這麼多年,宋意第一次感覺到想治愈一個病人的心這麼強烈。但他又清清楚楚意識到,自己不知不覺愛上戴嵐這件事。
精神科醫生愛上了精神類患者,這種感覺太荒謬了。
宋意會情不自禁地想到自己在醫院和戴嵐說到的私心。人非草木,宋意實在沒法把戴嵐當一個病人來看。
他對戴嵐的情感就是摻雜著壞和虛偽的,和醫生所謂的高尚比起來,那些壞和虛偽要更濃墨重彩幾分,幾乎變成了情感世界的主角。
宋意不知道褚知白為什麼會覺得放心?
無論是戴嵐也好,褚知白也好,他們對宋意的誤解都太大了。
如果戴嵐不是病人,而是戀人的話,宋意隻會把他慣得更瘋——既然獅子要吃掉羔羊,那就讓他吃掉好了。誰讓他是獅子呢?
今時今日,宋意自以為以救死扶傷的醫者心態,毫不猶豫地來到戴嵐家裏。可麵對眼前這個尚在沉睡的患者,宋意捫心自問,他看著戴嵐時,都不是用醫者的目光,反而是飽含期待和依戀的情人目光。
本以為戴嵐對自己沒太多心思,有那麼點也和蜻蜓點水似的,起幾層波瀾就又平靜了。
平靜倒也挺好的,免得自己胡思亂想。
但聽了褚知白的話之後,宋意不想胡思亂想都不行了,他實在想不出一個完美又合理的身份,來闡釋自己和戴嵐這病態又複雜的關係。
那些極其不負責任的私欲,那些“既然他不想治就算了”的想法,都不是騙人的。
每一個不切合實際的念頭,宋意都在心裏過了無數遍。
宋意一想到戴嵐是在生病的時候喜歡上的自己,就感到害怕,他怕戴嵐病好了之後真的會連帶著把他一起忘了。
抑鬱癥患者失去記憶不是單純“失憶”的字麵意思,他們的遺忘更像是創傷後的自我保護,是一種“有印象但是想不起來”的感覺——就像霧裏探花,他們知道記憶深處有朵開敗了的花,但由於有層霧擋著,平日裏很難想起來,想起來也記不清了,迷迷糊糊一個影罷了。
抑鬱癥患者的日子過得太苦了,隻有忘記過去那些傷痛,才會讓自己以後活得好受些。
而以戴嵐目前這個狀況,宋意很難不去猜測,戴嵐是不是把自己也劃為痛苦的根源,連帶著一起討厭了?
感情處處充滿了矛盾。
想治好戴嵐,讓他迴到以前瀟灑自在無拘無束的狀態;又想讓他一直這麼病著,安安靜靜地欣賞他身上的悲觀和瘋癲。
最不希望戴嵐難受的是他,最怕戴嵐忘記痛苦的同時也忘記自己的也是他。
宋意要被自己糾結死了。
“我敢打賭,戴嵐他醒來之後幹的第一件事,就是趕你走。你信嗎?”
信啊,怎麼不信呢?
宋意在來的路上就已經預料到這個結果了。
預備著怎麼辦呢?
宋意不知道。
他想到《莊子》裏的一個故事:“泉涸,魚相與處於陸,相呴以濕,相濡以沫,不如相忘於江湖!
兩個人談戀愛,就像是兩條擱淺在陸地上的魚,互相用唾液維係著危在旦夕的生命。
戴嵐他對感情這般的沒有期待,自然是早就放下了這份痛苦的執念。
古人說得多對啊,不如相忘於江湖。
可偏偏這個早就放下執念的人,會在夢裏叫自己名字。
今晚的戴嵐太瘋了,慣會往讓人心疼的地方瘋。
戴嵐每次醒來,都會歇斯底裏地尖叫一聲,直到看到身旁有人。他一看到宋意就會哭,眼淚一滴接著一滴地掉,對著視線裏那個模糊的人影,嘟嘟囔囔地問:“是宋意嗎?”
他也不聽迴答,什麼都不管,拉著宋意的手就不放,自顧自地重複著:“你別走好不好?“
“你別走,你別走……”
“宋意,你救救我,你救救我……”
這一晚上誰也沒睡好,戴嵐平均每兩小時醒來一次,醒一次要鬧上十幾分鍾。好幾次鬧得動靜太大,即便家裏隔音做得好,也把隔壁睡著的那對給吵醒了。
起初幾次,褚知白還會擔心地過來看看,被宋意勸迴去的次數多了,後來也就不管了。
哄病人需要極強的耐心,跟哄嬰兒睡覺差不多。宋意原本不是個有耐性的人,即便是當了醫生也是如此,別的病人要是敢在他麵前這麼折騰,早就上鎮定劑或是束縛帶了。
戴嵐反反複複地折騰了一晚上,宋意就坐在旁邊哄了一晚上,天亮的時候覺得自己骨頭都要散架了,腰更是酸得要命。
天剛蒙蒙亮的時候,宋意起身,關掉臥室裏的燈,活動了一下筋骨,然後走到窗邊,看了眼窗外霧藍色的天。
初一到了,如果可以許一個新年願望的話,宋意希望戴嵐能夠開心一點。
對於抑鬱癥患者來說,快樂就是一個奢侈品,他們失去了感知快樂的能力,開心變成了一件很難的事。
宋意迴到床邊,低頭注視著眼前這個不開心的人,自言自語地說:“現在這麼舍不得我走,等醒來之後,準備怎麼攆我呢?攆我你又不開心,天天就知道給自己找不痛快的事情做。”
宋意說完就忍不住笑了,伸手幫戴嵐捋了下頭發。而指尖碰到額頭的那一刻,被燙得直接收了迴來。
收迴來的手指馬上又覆了上去,準確地感知到溫度後,宋意在心底暗罵了自己一句,怎麼會這麼蠢,竟然才發現戴嵐在發燒。
都快燒過四十度了,怪不得反複了這麼多次都沒有徹底清醒過來。
想到昨天晚上褚知白說戴嵐家裏缺東少西的,宋意就知道這體溫計八成是沒有。
他先是去衛生間,把毛巾打濕,然後對折疊好,鋪在了戴嵐的額頭上。印象裏,昨晚餐桌上好像放了瓶白酒,宋意把它倒出來小半碗,拿麵巾紙蘸著,用酒給戴嵐擦了一遍身子。
褚知白要是知道他那瓶珍藏多年還沒來得及喝上一口的茅臺,就被這麼糟踐了,得氣得當場跳腳。
而在宋醫生眼裏,再好的茅臺也是酒,和藥店裏幾塊錢一瓶的75%酒精沒什麼區別,能降溫就行,他甚至還有點嫌棄白酒酒精含量沒有醫用酒精高,降溫不夠快。
這些家中常備的退燒小妙招,俗稱“民間偏方”,宋意還是第一次嚐試。挨個試了一遍之後,覺得戴嵐這燒好像退了點,又好像沒退多少,跟吃安慰劑似的,估計都是心理作用。
不過發燒倒也不算是全無好處。
受到精神刺激後,發燒也算是延長睡眠的一種方式,雖然這方式有點簡單粗暴,甚至有點折磨人,但好歹也算是間接促進了自我療愈的進程。
人的身體是個非常神奇的生態係統,心理一出現問題,身體也會隨之出現病癥,抑鬱癥的軀體癥狀是這個原理,現在戴嵐高燒到人事不省也是如此。說白了就是無論想死的念頭多麼強烈,人的本能依舊在求生。
戴嵐燒重了之後,直接把昏睡的時間拉長,沒再醒來鬧人。
宋意抽空叫了個外賣,除了溫度計以外,還順便把其他藥也給備齊了,從感冒發燒到腸胃消化,但凡是正常家裏會備的藥,他都買了一份。
即便知道戴嵐日後生病了也不會吃藥,但還是買了,藥備著圖個心安,以後吃不吃的,以後再說。
宋意也是累糊塗了,才會在淩晨六點給聞越打電話。
聞越接電話的時候倒是沒什麼起床氣,職業使然,當醫生的,逢年過節正熱鬧的時候被叫到醫院都是常事,手機常年都不能靜音。
但聽到宋意給他打電話是讓他來給戴嵐打針,並順道送一套換洗衣服的時候,聞越還是震驚了兩三秒:“不是,宋意,我沒記錯的話,你自己也是醫生吧?讓我去打什麼針啊,你去咱們醫院開個吊瓶自己給他打唄。還有,送換洗衣服又是什麼鬼?你要在他們家紮根住下去?差不多就迴來唄,你啥時候和戴老師這麼熟了?”
宋意:“……”
聞越打了很長一聲的哈欠,不滿地說:“宋哥啊,你大早上給我打電話就這事?這大年初一的還不讓人睡懶覺了。磕悴辉,害得我昨晚陪新明那小兔崽子打胡鬧廚房打到淩晨三點,困死我了!
“快點起來,你打完針再迴家去睡迴籠覺。戴嵐這邊離不開人,我走不開!
說完宋意趕緊把電話掛了。
同樣是好兄弟,褚知白就比聞越聰明多了。
宋意搖了搖頭,忍不住感慨:蔣新明平日裏念叨的那句“直男的腦子就是缺根筋”還真是真理。
作者有話說:
之後還是穩定隔日更,中午十二點,偶爾加個更,不會坑的放心大膽地追吧!
小墨說的那句電影臺詞來自《暮光之城》第一部 ,我把原句貼這:
獅子愛上了羔羊。多愚蠢的羔羊。多病態又自虐的獅子。(you don''t know how long i''ve waited for you. and so the lion fell in love with themb. what a stupidmb. what a sick, masochistic lio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