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熾以暴力製止了裴宴時荒唐的表白。
但其實除了剛才在衛生間的那兩下,他也沒真的對裴宴時動手,就是把人摁在沙發上,摁到不能動彈,摁到臉變形沒法口齒清晰地說話。
最後他鬆開裴宴時,語含警告:“你迴去給我冷靜冷靜,是要兄弟還是要談情說愛,要是後者,就別迴來了。”
裴宴時委屈巴拉著一張臉,張了張嘴,明顯有話要說,秦熾指著他,威脅的口吻:“你再說句話試試。”
“……”
裴宴時抿了抿嘴,不說了,但人索性黏在了沙發上,半點不動,大有一副“不說話就不說話,但你也別想讓我走”的意思。
秦熾和他無聲對峙了三秒鍾,最後粗暴地把人拽了起來,又粗暴地把人拉到屋門口。
在裴宴時扒拉著門框要耍賴的時候,秦熾直接送了他一腳。
“滾迴去!”
門砰的一聲被甩上,又吧嗒一聲被反鎖。
屋內隻剩自己一個。
秦熾唿出一口氣,後背抵在了門上。他煩躁地抓了把頭發,低頭朝自己下身看了眼。
已經歸於平靜了。
盡管如此,秦熾依然覺得匪夷所思。
真是艸了。
這都什麼破爛事兒!
等情緒平穩了點,秦熾去洗了個澡。迴房間的時候,他特意推開窗戶往樓下看了眼。
下邊沒人,裴宴時已經走了。
秦熾把視線放遠了些,結果在靠近巷子裏一個可視範圍內的拐角處,看見了裴宴時的身影。
他正往外走著,一隻手還時不時扶下腰。
秦熾皺眉,難道是剛才踹他太狠硌到了腰受了傷?
轉念想到裴宴時今晚幹的畜生事兒,真傷了也是這牲口自作自受,於是這柔軟的情緒又立馬消失得無影無蹤。
秦熾頓覺煩躁,手握上窗戶把手,準備合窗,誰知那個走至拐角處的人,突然轉身、抬頭,徑直朝自己的方向看了過來。
“……”
兩道視線隔著遙遠的距離撞上。
見秦熾在看自己,裴宴時的眼睛唰地一下就亮了,他抬手,用力朝秦熾揮了揮。
秦熾冷冷地迴看他。
裴宴時還是笑著,倏然伸手折了一枝身側的海棠花,他指尖撚住海棠花短短的枝丫,對準秦熾的方向,輕輕吹了一口。
在他想象中,他一吹,那淺粉色的海棠花瓣便會紛紛飄落,然後朝著秦熾的方向,飄個幾公分的距離。
也當做今晚被掐斷的告白的繼續。
然而,這般浪漫的景象並沒有發生。
裴宴時於是鼓著腮幫子又吹了兩口。
很顯然,不是什麼花花草草都具備蒲公英那樣的輕盈。
花瓣一片未落,倒是依稀聽到遠方的一聲砰響。
他驀然抬頭望去,是秦熾把窗戶關上了。
“……”
那天之後,秦熾時不時會想起這一幕。
想起裴宴時站在長巷的一個拐角處,折一枝海棠,努力想要把花瓣吹向自己的樣子。
有點愣,有點憨。
不過,他想,怎麼也好過那個一想起就讓人通體躁悶的吻。
*
裴宴時就不是個聽話的人,秦熾讓他迴去冷靜,讓他想清楚,但他還是動不動就跑來秦熾班上找人。在秦熾滿心煩躁地斥他時,他就厚顏無恥地說“在想了在想了”。
好幾次放學後,他跟著秦熾,嘟嘟囔囔地說自己最近睡眠質量堪憂,如果能睡秦熾家的床,他一定能睡個好覺做上好夢巴拉巴拉。
秦熾信他個鬼,家門依舊不對他開放。
這樣的日子一直持續到了五月下旬。
羅姨發現裴宴時有一段日子沒來她這兒吃飯了,問秦熾怎麼迴事兒,秦熾隨口扯了個裴宴時想多陪陪吳叔的借口。
羅姨覺得多陪長輩是好事兒,但也不差過來吃頓飯的時間,讓秦熾放學了叫上裴宴時一起迴來,她給做頓好的。
裴宴時隔三差五就來秦熾班上試探秦熾對他的態度。
這天因為羅姨的叮囑,秦熾沒把人趕走,裴宴時跟著他一起迴了羅姨家吃飯。
羅姨給他們做了板栗燒雞、剁椒魚頭,炒了蒜蓉茄子、幹癟豆角,還給煲了山藥菌菇湯,倆少年吃得筷子頻頻打架。
中途,羅姨拿了一罐自己釀的糯米酒過來,還特意蒸過了,是熱的,她給裴宴時和秦熾都倒了點,說喝了能補中益氣、促進消化。
糯米酒甜絲絲的,香氣又很馥鬱。
倆少年純當飲料喝了,沒多大一會兒就喝完了一罐。
不過糯米酒的酒精度數低,兩人喝完一罐,小兩斤,微醺的程度都不到,隻是胃裏、心口都熱乎乎的,很暖。
盡管如此,吃完飯,羅姨收拾碗筷的時候,還是讓裴宴時別迴了,晚上就在秦熾家睡,喝了酒精神上到底亢奮些,走夜路不合適。
裴宴時目光看著秦熾,話卻是迴的羅姨的:“可是秦熾不讓我住他家。”
羅姨納悶地瞪向秦熾:“你不讓小時住家裏啊?”
秦熾也沒看羅姨,扯著嘴角迴看裴宴時,心說未央巷對麵的那家製茶作坊都沒你茶。
裴宴時“無辜”地與他對視。
秦熾沒迴羅姨,問的裴宴時:“你想明白了?”
裴宴時慢了吧唧地點了點頭。
這頭瞧上去點得還挺心虛。
聽著他倆打啞謎似的說著話,羅姨不明所以:“你倆說什麼呢?”
話是問了,她似乎也不在意答案,隨即就替秦熾做了主,對裴宴時說:“倆小夥兒嘰咕啥呢。今天羅姨說了算,你就跟他一塊兒住。”
“謝謝羅姨!”裴宴時當即和羅姨道謝,又將目光落迴秦熾臉上,眼神殷切期盼,就等著秦熾給他下一道通牒。
秦熾麵無表情地看著他,然後撇開視線,拿過羅姨手裏的碗筷往廚房走:“行。你想明白了就好。”
羅姨擔心他倆真鬧了什麼她不知道的別扭,收拾完後,特意跟著他們出了屋,又目送他們進了秦熾的家門,最後叮囑他們早點休息別熬夜才迴了自己屋。
鑒於剛才在秦熾麵前小小的雞賊了一把,裴宴時非常識時務地管住了自己想說話的嘴,怕一個不注意又被下逐客令。
他幾乎是亦步亦趨地跟在秦熾身後迴了家。
關上門,秦熾對他說:“今天你睡客房。”
裴宴時先是沉默以對,沒說行,也沒說不行,過了一會兒,他擺出一副有些小心翼翼的表情:“可是我……”
秦熾知道他要把“雷雨天半夜把印著微笑表情的白色塑料袋看成是鬼”這事兒拿出來說,想也沒想徑直打斷:“今天晚上不會打雷也不會下雨,就算有,你把窗簾拉好就行了。”
裴宴時側頭,透過窗戶,看了眼外麵的夜色,然後慢吞吞地答:“好吧。”
“……”
秦熾忽略他一臉茶相,問:“你要洗澡麼?”
裴宴時說:“要。”
秦熾家就一樓一個衛生間,以往基本都是裴宴時優先,所以他一邊往閣樓上走,一邊說:“那你先。”
他一說完,裴宴時就跟著一起上了樓,在秦熾的房間裏找出了自己換洗要用的內褲和睡衣。
等裴宴時洗完澡出來,擦著頭發進到客房,發現秦熾已經幫他把床鋪好了。
床頭櫃上還放著一杯熱好的牛奶。
接著,裴宴時目光又落到床尾處。
那裏堆了個小山包,都是他之前放在秦熾臥室裏的一些換洗衣物、內褲、襪子之類的東西。
這三年下來,不知不覺間,他在秦熾家裏堆了太多屬於自己的東西。
尤其是,他還特別喜歡把這些東西往秦熾房間裏放,那種彼此生活滲透到極致的親密無間會讓他心裏感到特別滿足。
所以此刻看著堆在床上的小山包,裴宴時有些不爽。
可是再看看那杯熱牛奶,那點不爽又像是被什麼毛茸茸的東西輕輕擦了一下。
轉身走出客房,看到秦熾正準備下樓洗澡,裴宴時喚道:“秦熾……”
他出個聲,秦熾就知道他嘴裏要放什麼屁,頭也不迴地撂話:“客房裏有收納空間,自己疊,自己放,要是不想收拾,你那些東西,我都給你扔出去。”
“……”
要不要這麼無情啊,裴宴時腹誹。
算了。
看在那杯熱牛奶的份兒上,東西不給放就不給放吧。
但收拾東西?
不可能。
裴宴時總歸還是有點不大高興地把床上那些東西團了團,打開櫃門,一股腦塞了進去。
接著他把牛奶喝了,然後從秦熾房間裏拿了手掌機出來,開始玩俄羅斯方塊。
他也不敢站秦熾房間門口玩,就懶懶散散地倚在客房外,和秦熾的房間隔著一截距離。
秦熾洗澡比他速度,沒多久就出來了,上樓的時候眼神都沒給裴宴時一個,直接進了自己房間。
裴宴時從手掌機上抬頭:“哎秦熾……”
“砰”一聲,門合上了。
“……”
不一會兒秦熾的聲音從房間裏傳來:“玩累了記得把客廳的燈關了,我要睡了,謝謝。”
“……”
裴宴時站在秦熾房間門口,維持著抬手欲敲門的姿勢,半晌,還是垂下手,憋了一句話出來:“那你記得等頭發幹了再睡。”
說完,他下去把客廳的燈關了,又摸黑迴了客房。
裴宴時煩心事不過腦,尤其是年少時的他,幾乎沒有醞釀睡意這個睡前環節。躺下沒多久,他就睡著了。
半夜,睡得迷糊又香甜間,隱約聽見窗外雷聲轟隆、大雨瓢潑,閃電之際,還有亮光穿透窗簾,將昏暗漆黑的屋內照出明晃晃的白。
裴宴時其實並不怕所謂的電閃雷鳴,和秦熾說怕,不過就是戰略性示弱。
外頭風雨催城,他聽了個依稀,又繼續酣睡。
不知睡了多久,他模模糊糊突然聽到有人好像在敲客房的門。
咚咚。
兩下。
咚咚。
又兩下。
緊接著門外傳來秦熾低沉的嗓音:“裴宴時,是我。”
“?”
是秦熾!
裴宴時登時一個激靈清醒了,從床上彈坐起來。
秦熾大晚上敲自己的房門幹什麼?
這時,窗外一道雷聲轟隆隆碾過。
裴宴時恍然大悟。
秦熾這是擔心他害怕夜半雷雨?
是嗎?
肯定是!
電光火石間,裴宴時腦海中靈光一閃。
他伸手扯過被自己睡覺時蹬到一邊的夏涼被,用被子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考慮到自己剛睡醒,嗓音還透著啞,他悄聲哼了哼,把嗓子哼清澈了。
然後他作出一副害怕的樣子,裹緊自己的小被被走到房門邊,整理好表情,把房門打開。
門外,右側邊,秦熾的房門開著,裏麵有燈照出來,灑在閣樓窄仄的過道上。
也照亮了兩人模糊的輪廓。
秦熾看著裴宴時:“一直沒睡?”
裴宴時揪緊被子,點點頭。
又覺得自己貌似沒把恐懼表演到位,頭剛點完,他又搖了搖,還委委屈屈地“嗯”了聲。
秦熾掃一眼他漆黑一片的身後,無語道:“害怕還不知道開燈,你簡直有病。”
裴宴時沒說話。
秦熾和他在這昏暗的環境下,大眼瞪小眼僵立了一會兒。
最後,秦熾撇開眼,扭頭,轉身,嗓音有點冷冰冰的。
“滾來這邊睡吧。”
須臾,他又補充了三個字,依舊是那副沒好氣的聲調。
“膽小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