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帳篷搭好,又插好帳釘後,秦熾開了瓶礦泉水洗手——這座山每隔四分之一路段,設有一個補給站,會售賣一些野營露宿的必需品。就是價格比較坑,能自帶的物品大部分背包客都會盡量自帶,隻有水,因為帶著爬山費力,除了隨手拎的兩瓶,半途需要的,背包客們都是在山上買。
先前,裴宴時在看見補給站的第一眼,覺得除了那點新鮮食材可帶外,其他的完全可以在上山路段的最後一個補給站入手,不然背著費老勁。
他甚至還和秦熾提議把包裏暫時用不上的,帳篷之類的物品扔了,快登頂的時候再買,秦熾覺得他是被資本主義生活腐蝕得渾然不知人間疾苦,當他在放屁。
洗手用了半瓶礦泉水,剩下的一半,秦熾仰頭灌了。
把空瓶子扔迴背包裏,秦熾走到帳篷前裴宴時搭炊具的位置,拍了下正在研究怎麼打火的裴宴時的肩:“我來吧。”
裴宴時挪著小馬紮坐到邊上。
秦熾把被裴宴時忽略在一旁的氣罐拿了過來,將防風爐轉接頭的卡口與之缺口對準:“爐子要連上氣罐才能打火。”
“哦,這樣。”裴宴時看著秦熾的手。
爐子和氣罐連接完後,那隻骨節分明的手逆時針旋轉閥門,呲地一聲,火焰竄起。
秦熾用水滌了遍小炒鍋後,將其放在了爐子上。
等鍋裏的水漬燒幹,熱了鍋後,秦熾倒一層薄油進去。
裴宴時看著他煎肉、炒菇、下麵條,食物的香氣越來越濃鬱,直往人鼻尖裏鑽。
這種太過生活化的場景令裴宴時心裏有種說不出的愜意、舒朗,他摸出褲兜裏的煙盒,敲了支煙出來。
剛要點燃,秦熾抬眸,警告地睨他一眼:“放迴去,在山裏最好別抽煙。”
裴宴時心情好,樂意聽他話,把煙放了迴去。
鍋裏的湯正汩汩作響,熱氣撲棱棱地頂著鍋蓋。
裴宴時看著那因加了牛奶而色澤濃鬱的麵湯,不知想起了什麼,說:“你還記得麼,我以前挺會做飯的。有一道東西做得尤其好。”
秦熾垂頭看著手機,像沒聽見他說話似的。
裴宴時兀自講著。
“揪片子,你吃過的。除了吳叔,就隻有你吃過。”他淺淺地停頓了一下,“可惜了,現在手生了,也不知道還做不做得出來。”
他提到吳叔,秦熾便順著問了句:“吳叔現在怎麼樣了?”
裴宴時說:“兩年前走了。”
秦熾驀地抬眼。
裴宴時語氣平靜:“他身體一直不好。後來我賺錢了,每年強製他體檢。即便如此,腫瘤發現的時候,也已經晚了。”
秦熾沒說話。
空氣裏一時間隻有麵湯滾沸的聲音。
從鍋蓋小孔裏鑽出來的熱氣越來越氤氳,熏得人臉頰微微發熱。
秦熾打開鍋蓋,把小油菜倒了進去,燙熟,撒鹽,攪拌,關火。
裴宴時看著他做這些,過了會兒,突然道:“秦熾,問你個問題。”
他說:“如果沒有吳叔,你覺得我會怎麼樣?”
他們沒帶碗,用裝食材的塑料食盒盛麵,端著燙手。
於是秦熾索性就沒有把麵盛起來,他抽了雙筷子,用紙巾擦了擦,遞給裴宴時:“直接對著鍋吃吧。”
裴宴時道:“你先迴答我問題。”
秦熾:“不是餓了麼?”
“餓也不差說句話的工夫。”
其實裴宴時這個問題,秦熾不太好迴答。
他和吳叔不怎麼熟。
裴宴時是在十一歲時被吳叔領養的,在那之前裴宴時輾轉於各路親戚之間,因性子嬌氣,家裏遭了大難小公子似的秉性也沒收斂多少,故而被親戚們以各種理由踢皮球棄養,後來那些親戚們相約聚到一張桌前開了個會,會議結束後,又走了一係列繁瑣的流程,裴宴時的領養權就被掛了出去。
那之後,裴宴時隔三差五就被一個在他家出事前幾乎沒怎麼見過的小姨媽帶去一個中介機構,見各種各樣的人。小姨媽對這事兒還挺上心的,帶他見的多數是條件不錯的家庭,像是也挺懇切地希望他之後能有個好的歸處。
但裴宴時看著這些親戚們那副迫切於想把他轉手出去的樣子,心裏有種報複性的叛逆,他們越是覺得合適的家庭,他就越是推拒。
領養這迴事兒,講究你情我願。孩子要是表現地不願意跟你,那些領養的家庭自然也沒非一個小屁孩兒不可的執著。
裴宴時被小姨媽帶去機構見到吳招華那一天,小姨媽本來是希望他能選擇另一戶做水產生意的小康人家的。不過那戶人家沒有和裴宴時達成雙向選擇,搖著頭走了。過了一個多小時,吳招華來了,資料上顯示他是在環衛開垃圾車的,來的時候,他身上還穿著橙色的工作服,像是上班中途和同事調了個短暫的休,專門過來這一趟。
吳招華從大門走進來的時候,小姨媽收迴目光小聲對裴宴時說:“知道這個你肯定也不會接受,一會兒你直接拒絕吧,當走個過場了,我還有事,得趕緊迴去了。”
裴宴時沒說話,他看著那位穿著橙色工作服的中年男人走到他們麵前。
機構的一個工作人員很快走了過來,幫忙介紹。
那工作人員說,這位先生姓吳,四十多歲,環衛工人,開垃圾車的,無親無故,無兒無女,想領個六歲到十二歲之間的孩子,為了身邊多份人氣,也為了老有所依。
吳招華是個樸實又普通的工人,他很坦誠地告知自己的收入明細、身體情況,還拿出了他最新的工資單和體檢單,並且表明了一些諸如“不介意孩子親戚隨時探望小孩”“孩子不用改姓,也不用叫自己爸爸”之類的想法。
旁邊的小姨媽不為所動,似乎在等著裴宴時趕緊像之前每一次一樣麻利地拒絕掉。
裴宴時卻和吳招華一問一答起來。
聊到後麵,吳招華從自己斜挎在身上的一個布袋包裏掏出來一個玩具樣的東西。
是個灑水車的模型,橙白色。
他遞給裴宴時:“單位的東西,送給你。”
裴宴時接過那個模型。
他想到了為救自己犧牲的秦熾爸爸開過的消防車。
再看一眼麵前這個叔叔身上穿的橙色工作服,他還想到了秦熾爸爸穿過的搶險救援服。
都是橙色的,很亮眼醒目的橙色。
裴宴時說了“謝謝”,然後當場做下決定,接受吳招華成為自己今後的第一監護人。
這些都是初中那會兒秦熾聽裴宴時講的。
那時候基本都是裴宴時往未央巷跑,他很少去找裴宴時,因此他和吳叔不怎麼有交集,隻在吳叔家吃過兩次飯,或在學校開家長會,以及其他的一些偶然時刻,見過吳叔幾次。
所以秦熾對吳叔的印象,一直是比較單薄的,隻知道是個親厚樸素的長輩。
也知道,這個長輩對裴宴時很好。
是個能平和地包容裴宴時間接性惹事、持續性嬌氣和鬧騰的人。
因為對吳叔了解不多,所以對於裴宴時這個“如果沒有吳叔,他會怎麼樣”的問題,秦熾很難清晰準確地去辯證什麼。
如果裴宴時非要聽他迴答的話,那他大概也隻能籠統地說上一句“會過得辛苦些吧”。
在裴宴時非要一個迴答的目光下,秦熾也就真這麼答了。
換來裴宴時的一句:“說了跟沒說一樣。”
秦熾拿了兩個食盒,遞一個給裴宴時:“先吃麵吧,一會兒涼了。拿這個托著,不然夾麵的時候小心湯掉在身上。”
裴宴時接過。
兩人就著小炒鍋,直接就吃了起來。
吃完後,把東西收拾完,天已經黑得很徹底了,月亮星星從雲層裏冒了出來,裝飾著溫涼如水的夜空。
時間還算早,雖然一天下來,練車、爬山耗去了大量的體力,但兩人還不怎麼困。
他們坐在帳篷外,吹著微涼的夜風,感受著恬淡的夜色。
這是自重逢以來,他們之間相處最為和諧融洽的一次。
裴宴時甚至下意識地,把自己麵對秦熾時那些習慣性的撩撥、挑釁收了起來,以一種很隨性、鬆懶的姿態和秦熾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起了天。
聊到半途,想起什麼,從自己的背包裏拿出那瓶劉釗送的酒。
他捏著酒瓶的細長頸,在秦熾麵前晃了下:“喝點兒?”——
其實已經寫到4000+了,還在待上高速的階段,我繼續寫了,明天晚上來吧,估計明天放上來的會是省略版,完整版就得看大家和我有沒有默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