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怪的事情……”趙伯重複了遍,思考著,“過了太久了,我這實在是想不起什麼來了。”
裴宴時換了種問法:“那天我家著火,為什麼未央巷裏的住戶大多都不在家,尤其是我家那條支巷,幾乎空了。”
“這個啊,你說這個那我就想起來了。”趙伯說,“那天是立秋啊,咱們社區有個傳統,每年立秋這天大家都要‘啃秋’。現在還延續著這個傳統呢,前兩天剛啃過呢。”
“啃秋?”
“對。就是立秋這天,要吃西瓜或香瓜。寓意炎炎夏日酷暑難熬,時逢立秋,將其咬住,用你們年輕人現在流行的話說,就是hold住。而且啊,這天吃西瓜以‘啃秋’,秋天就不會長秋痱子啦。”
裴宴時點點頭。
他母親方芳對西瓜、香瓜一類的瓜類汁液過敏,他也跟著遺傳了這點。所以這個在立秋日“啃秋”的風俗傳統,他們家從來沒有參加過,他也就不得而知。
“所以那天巷子裏的人都去‘啃秋’了?”裴宴時問。
趙伯道:“是啊,雖然社區不強製,但大部分家庭都會去,大人小孩濟濟一堂,熱鬧得很。”
就算大部分人都會去,何至於那天他們家那條支巷裏的人都走空了?除了他們家,一戶不剩。
以前不去想便不覺得有什麼,如今一細想,背後不知道藏著什麼讓人背脊發涼的陰謀設計。
這條巷子裏的人都走空,是為了讓身陷火海中的裴家求助無門?或者方便縱火的人作亂行兇?
裴宴時想到網上那條“門被人從外掛了鎖,屋內人無法衝出火海,隻能折返上樓”的猜測,心中冷意一陣陣上湧。
“哥哥,你怎麼啦?”懷裏的小女孩兒似乎察覺到他情緒下沉。
裴宴時摸摸她的頭發:“哥哥沒事。”
趙伯笑著插話:“小時你這都奔三啦,她得管你叫叔。”
裴宴時掐掐小女孩兒肉嘟嘟的臉蛋:“都行,圓圓愛叫什麼叫什麼。”
他一說完,圓圓就軟糯糯地喊了一聲:“哥哥。”
趙伯笑得不行。
裴宴時這些天心情不在線,這麼丁點逗樂對他的情緒起不了什麼積極作用。他來這一趟目的明確,就是要把那在犄角旮旯裏蒙塵了十幾年的不曾被任何人注意且重視過的細枝末節的痕跡給扒出來,能扒幾分算幾分。
他問:“趙伯,您還記得田夢梨嗎?”
趙伯歪著頭想了一會兒,問:“就長得挺漂亮、愛穿旗袍的那個?秦勤的老婆?”
“是。”
“她怎麼了?我記得秦勤走了之後沒兩年她就嫁人了吧。孩子也沒給帶走,當時街坊鄰居好一通說呢。不過秦熾這孩子懂事,聽大家都在背後說這事,就說是自己要留下來的,是他自己不想離開巷子,聽別人說一次,他就申明一次,漸漸地背地裏也就沒人嚼舌根了。”
裴宴時聞言沉默了一會兒。
隻片刻,他又問:“我想問您,就那天,您有碰到過田夢梨嗎?或者有遇到和她有關的奇怪的事情嗎?”
“你家失火那天啊?”
“嗯。”
趙伯細一思索他的問題,眼睛都瞪大了:“你這孩子怎麼這麼問問題啊?田夢梨和你家失火有關係?這可不能瞎琢磨啊,這要琢磨錯了,那可就罪過大了。”
裴宴時怕趙伯思慮得多了就啥也不說了,於是故作溫和地笑了笑,來了套倒轉乾坤的話術:“不琢磨,您又不是不知道,我打小就和秦熾玩得最要好,和他們家最熟。我再琢磨也琢磨不到那份兒上。這不是我爸媽妹妹忌日剛過麼,我這些天就總是想起他們,想著那天巷子裏要是多幾個人,有人及時報了警,或者在火沒成氣候的時候幫我們一把,我爸媽、妹妹,還有秦叔叔,也許就不會走了。”
趙伯一個年逾花甲,曆經世事的人,怎麼會聽不出這話裏帶有的戰略意味,但同樣的,作為一個活了大半輩子的人,見過人世間種種苦痛與別離,他也聽不得這樣的話,一聽心窩子就又酸又軟,到底也沒法做到直接終結這場對話。
他擰著眉頭迴憶著,倒真叫他想起了點什麼。
他對裴宴時說:“好像是有這麼一件事,當時有點兒納悶兒來著。”
“是什麼?”裴宴時略急道。
趙伯慢慢說道:“咱們社區有個活動室,每年‘啃秋’,過來參加的住戶們就一齊聚在這活動室裏。活動室裏不僅有彩電,還有空調呢。那個時代,甭管是家裏,還是單位、商鋪的,裝了空調的地兒那真的是打著燈籠都難找。那天又實在是熱,巷子裏的人,光是衝著那空調去的,就比往年多出不少。”
“不過習俗約定、空調誘惑,也隻是帶動了大部分人而已,這不還有一小撮人不為所動麼。懶得就是不想動的;像你媽一樣吃不了西瓜的,不過你媽和你是個例;還有單純為了省錢的。”
裴宴時:“省錢?”
“對。‘啃秋’吃的西瓜、香瓜,不是社區免費提供的,那是社區根據前期報名的家庭人數,去批發市場統一詢價采購然後由各家aa的。”
“但這個aa吧,就和現在去吃自助一樣,有的人、有的家庭能吃迴本,有的胃就那麼丁點兒大,吃進肚子裏的和自己上交的錢不成正比,那吃不迴本的,不就不樂意麼,還不如自己買了瓜在自個兒家裏‘啃秋’。”
“但是那天有一件事,撼動了些以往為了省錢從不參加‘啃秋’的人。”
“除了我剛才說的怕虧本不去參加的,還有純粹就不想花這個錢的,這兩種為了省錢的人,那天啊,最後大概都去了。”趙伯說了這麼一堆,總算說到了裴宴時真正想聽的重點,“因為那天‘啃秋’要吃的瓜,全是田夢梨給埋的單,誰家都沒出錢。不止是瓜呢,還有瓜子、果幹、糖,一堆小零嘴,都是她給買的。”
裴宴時問:“她為什麼出錢?”
“我也是去了才聽人說的,說是她單位給發了獎金,兒子又拿了市裏小學生跆拳道比賽的冠軍,心裏高興,趁著立秋,大家聚一塊兒,請大夥兒吃點東□□樂樂不如眾樂樂。”趙伯說,“有人請客,誰能不高興呢,不過當時也有不少人納悶兒,田夢梨一貫就不熱絡,平時走路上,你要和她碰上,她不一定跟你打招唿,你要跟她打招唿,她也就是客套地應付一下。但凡你細品她的態度,還能琢磨出點傲慢、不屑的意思來。”
裴宴時沒說話。
“但是那天,她確實是籠絡了一波人心。”趙伯繼續道,“我聽說,有的住戶不知道她出錢請客的事情,她還親自上門把人請過去呢。”
“……”
裴宴時聽到這裏,幾乎可以確定,田夢梨這番異常的舉動,為的就是要支走未央巷絕大部分的人,尤其是要在那天,在那段火起火漲的時間裏,讓他們家那條支巷裏的住戶統統都“消失不見”。
田夢梨當時親自去請的,應該是他們家那條支巷裏還在家的,沒有去“啃秋”的住戶。
和趙伯聊完之後,裴宴時走去自家支巷,挨家詢問了這十幾年一直住在這兒的老鄰居。
終於找到一家依稀還記得些昔日往事的。
家裏就一位八十歲的老太和一位護工阿姨。
老太平素都和兒子兒媳住一塊兒,最近因為念叨著想迴老宅看看,兒子兒媳便將她送迴未央巷,請了位護工,陪著她小住一段時日。
她家就在裴家斜對門。老太還有她老伴以前和裴家夫婦關係挺好,就是頭疼裴家的這個熊孩子。
裴宴時小時候因為淘氣,用從學校帶迴來的粉筆在人屋外的牆上畫烏龜,被這老太拿著掃帚從巷頭追到巷尾。
總之,老太對裴宴時這孩子,是又稀罕又煩。
老太在裴家著火後沒多久,就和老伴一起,跟著兒子去外地生活了,偶爾才迴來一趟,裴宴時初中常往未央巷跑的那三年,從未見過她。
雖然已經近二十年沒見,老太還是記得他、認得他。見到裴宴時的第一眼,她那雙渾濁的眼睛便隱隱泛起濕潤:“孩子,孩子……”
裴宴時原本是站著的,但老太坐在輪椅上,仰頭看著他,他到底還是蹲了下來。
老太伸出雞皮般褶皺的手,去拍裴宴時的手背:“長得真好、真是好。苦了你,苦了你……”
裴宴時其實不太喜歡被人投以憐愛的注視,哪怕對方是長輩。他一個奔三的大男人,不需要被憐惜、同情。
不過他還是得迴應老人的表達:“不苦,鄒婆婆,我這些年過得很好。”
“那就好那就好。”
上了年紀的人總喜歡迴首往昔、追憶舊事,裴宴時也就暫且擱置了自己這一趟過來的目的,和老人聊了些輕鬆的話題。
末了,卻是老人把話題著陸到了裴宴時想要探索的島嶼上。
仿佛她一開始想說的其實就是這些,中間隻是克製住罷了。
老太歎了口氣,開口時,說話語氣不乏自責:“這些年,我時不時會想到那一天,想到那一天,我就後悔,我後悔啊。”
裴宴時眉間一擰:“您為什麼這麼說?”
老太有些語無倫次道:“那天,我就是要在家的,我要是堅持在家就好了。我兒子給我買了手機,我有手機,我要是在家,看到起火了,我報警了,叫人了,也許就不會死人了。就斜對門啊,我肯定能看到的,哪兒能看不到呢。”
裴宴時本來想問“那您為什麼沒有堅持在家呢”,話說一半,又覺得這話聽來難免有質問責備之意,便停了下來,準備換個方式問。
結果老太自己就往下說了。
“但田夢梨這個女的,簡直是個強盜!”時隔這麼多年,老太提起這個名字,依舊是恨恨的,僅剩的幾顆銀牙仿佛都要咬碎一般,“她跑來我家裏,非要我去參加那個什麼‘啃秋’的習俗。我腿腳那時候就已經不好使了,我不想去,她還用強的,我手邊拿著拐杖呢,我敲她、抽她,不管用,非推著我走。”
“我總是想,當時我要是再強硬一點,賴地上,死也不去,也許事情就是另一番模樣了,不隻是你,還有他們,都是有驚無險,劫後餘生,你說是吧?”
裴宴時沉默。
老太又道:“這巷子裏,我最不喜歡的就是田夢梨了。往日裏逢年過節,巷子裏大夥兒互相串門拜賀的,每迴她跟著秦勤過來,那張臉啊,擺得喲,總像是王母娘娘紆尊降貴下凡來一樣。”
“秦勤多好一個人哪,照我說啊,秦勤當年就不該救她,救她這一命,給自己招了個黏糊精,這輩子就這麼給搭進去了。”
裴宴時問道:“這裏頭有什麼說法?”
“說法?”老太哼一聲,“說法多著呢。”
老太一下說了這麼多話,護工阿姨遞過來一杯水,老太喝了一口後,徐徐道來——
第一波茍住了,這一波被查漏補缺成了小陽人,現在咳得肺管子要出來了。本來更新頻率已經很低了,我不能更低!我發4!!!
另,下一章秦隊長一定一定現身or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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