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宴時小時候身體算不上好,尤其是一到換季,發燒感冒說來就來,而且他一病起來,那些病癥就纏纏綿綿的,光吃藥沒用,非得打針才見效快,好得徹底。
而裴宴時自小被養得嬌氣,怕疼是刻在他骨子裏的屬性,他寧願當個人形藥罐子,也不想屁股被紮一次針頭。
所以每次去醫院,他基本都是被裴業行和方芳采用強製手段,強行虜去的。
其實,裴宴時一直以來真正怕的不是針紮進屁股裏那一下的疼痛,而是針紮下之前因等待而把恐懼逐步放大的那個過程。
畢竟打針的疼又能有多疼呢。
但是那時候裴宴時還小,對此並沒有很好的領悟,以至於他每次被抓去打針,針頭落下之前,他都會鬼哭狼嚎得叫人頭皮發麻、耳朵炸裂。
裴業行和方芳沒少在巷子裏宣揚自家兒子的打針修羅場。
秦熾“有幸”親臨過一次修羅場現場。
那是他五歲,還是六歲的時候?
反正是個春夏交替、流感多發的季節。
那天是周末,秦勤在營地迴不來,田夢梨被單位安排出去學習了,他被托付給羅姨幫忙照看。
而羅姨白天要上班。出門前,羅姨打開了電視機,用dvd給他放好了動畫片,還往他兜裏手裏塞了一堆零食小嘴。
他也不知道自己吃著零食看了多久的動畫片,印象中,他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後來又在迷迷糊糊中被方阿姨抱起。
方芳帶著他和裴宴時一起去了診所。
裴宴時感冒有一段時間了,這幾天都得定時去打針。
秦熾則是突發高燒。
去的半道上秦熾就醒了,醒了就堅持要自己走。到了診所,儼然一個小大人似的,相當鎮定,非常高效地配合醫生完成了檢查、打針等一係列事宜。
到了裴宴時這兒,就沒這麼輕易了。
他從出門前,就一哭二鬧地不想來診所;到了診所,便繃起了一張驚恐的小臉;待見到醫生拿起注射器,他便開始聲嘶力竭地慘叫了。
秦熾平時就覺得裴宴時聒噪,這下更是見識了裴宴時那副嗓門的潛力。
方芳摁著裴宴時,裴宴時在她懷裏使勁撲騰。
秦熾覺得自己理應幫點忙,便以一個剛打完了針的過來人的身份,一直安慰裴宴時。
“不疼的,那個尖尖的針,”他打著手勢,配上了並不存在的音效,“篤地一下,就戳進去了,又咻地一下,被拔出來了。然後就,完事啦。”
“嗚哇嗚嗚嗚嗚嗚哇——!”裴宴時聽完,哭得更兇了。
“……”
秦熾茫然地抬頭看向方芳。
方芳一麵摁緊了懷裏的裴宴時以防他掙脫,一麵柔聲對秦熾說:“不管他,一會兒打完他就安靜了。”
診所裏的人不少,醫生優先給乖順的病人看診打針。
像裴宴時這樣的小孩兒,就跟在比賽似的此起彼伏地哭著,哭聲一浪高過一浪。
秦熾覺得自己的耳朵要爆炸了,他急咻咻又氣唿唿地圍著裴宴時打轉。
一會兒摁裴宴時的屁股:“不要動了,還動!你弄痛方阿姨了!”
一會兒捂裴宴時的嘴:“你好吵,吵死了,我的耳朵要聾啦!”
一會兒揪起眉毛湊過去兇裴宴時:“不許哭,你不許哭了,你哭得好醜!”
裴宴時一邊哇哇哭著,一邊伸胳膊用爪子瘋狂撓他。
好一會兒,秦熾給自己折騰出一身汗來,裴宴時還沒消停,並且在醫生給上一個小孩兒打完針,朝著他們的方向喊出“下一個”三個字時,裴宴時的掙紮尖叫模式迎來了最大檔。
剛才硬的一直行不通,秦熾決定試試軟的。
他摸了摸羅姨早上出門前塞在他衣服口袋裏的零食。
然後掏出了兩包巴掌大小的跳跳糖。
他繃著臉伸過手去:“裴宴時,吃這個糖,這個吃了就不怕痛了。”
糖是吃藥太苦的時候吃的,糖止苦,不止痛。
裴宴時當然知道這個道理,所以秦熾說完,他無動於衷,吸溜著鼻涕又朝秦熾揮過去一爪子:“你騙銀!”
秦熾撿起被他揮在地上的跳跳糖,跟他說:“這個糖吃到嘴裏,劈裏啪啦的,會在嘴裏麵放鞭炮。”
秦熾拆開一包,仰頭一口全倒進自己嘴裏。
很快,他的嘴裏響起一陣密集雨點拍打玻璃似的聲音。
他微微張開嘴巴,湊近裴宴時耳邊,讓裴宴時細細聽自己口中的聲響。
“噠噠噠噠噠——”
裴宴時止住了哭聲和動作,瞪大一雙腫腫的眼睛看著秦熾,很是好奇。
“這個在嘴裏放鞭炮的糖,痛嗎?”他問。
秦熾飛快地說:“比打針痛。”
“騙銀!它是糖啊,怎麼會讓人痛!”裴宴時不太信的樣子。
“你試試唄,看看打針痛,還是吃這個糖痛。”秦熾邊說邊給他拆了一包,遞到他嘴邊,“仰頭,張嘴。”
裴宴時照做。
與此同時,在他的背後,趁著他放鬆警惕,醫生已經將手中的針頭對準了他半邊光溜溜的屁股。
跳跳糖入嘴。
針頭紮臀。
“噠噠噠噠噠——”沒一會兒跳跳糖就在他嘴裏飛來濺去,速度還特別快,每一下都打得他口腔壁生疼。
小小的裴宴時捂著自己的小嘴,口齒含混地:“唔……唔唔……唔唔唔唔唔……”
他沒有一口吐掉嘴裏嗶剝亂蹦的跳跳糖,因為這些糖除了會劈裏啪啦“打人”外,還酸酸甜甜的,是他超級喜歡的橘子味。
裴宴時還在“唔唔唔”著,方芳已經把他從自己腿上放了下來,柔聲笑道:“看,這不就打完啦。”
裴宴時捂著嘴巴茫然地抬頭看她。
旁邊的秦熾揪揪他的衣袖,問:“裴宴時,打針疼還是吃糖疼?”
裴宴時鬆開一隻捂嘴巴的手,反到身後摸了摸自己被紮針的那瓣屁股,發出困惑的一聲:“咦?”
方芳被自家兒子的表情給逗笑了,給他解釋:“這個跳跳糖,就要一口吃一包才爽,但是一包入口呢,等跳跳糖大軍紛紛跳起來的時候,你嘴巴裏麵的肉肉,就像在被它們群毆一樣,會很疼。”
方芳用手指戳了戳裴宴時軟軟的臉頰:“然後呢,你隻顧著嘴巴裏的疼,屁股上的疼就忘掉啦。”
口腔裏的跳跳糖蹦躂得沒那麼歡了,一點點偃旗息鼓。
嘴巴裏麵不疼了,酸甜的橘子味卻在舌尖蔓延開來。
裴宴時舔舔嘴唇,問:“那以後打針我都吃這個糖,屁股就不會疼了嗎?”
秦熾迴答了他:“對呀,方阿姨說了,屁股上的疼被嘴巴裏的疼覆蓋掉啦。”
“是嗎,媽媽?”裴宴時仰頭眨巴著他那雙腫乎乎的眼睛。
方芳蹲下身,很是耐心地說:“寶貝,嘴巴裏的疼和屁股上的疼,都是存在的。但是因為你喜歡吃這個糖,盡管你覺得它讓你疼,你也能忍受。屁股上的疼呢,是因為你本身就討厭打針,所以在等待的過程中,你的腦海放大了它會帶給你的疼,事實上它沒有那麼疼。懂了嗎?”
裴宴時像是懂了,又像是沒懂,懵懵懂懂地點了點頭。
方芳笑著揉了揉他的小腦袋瓜。
但是自這天之後,裴宴時再生病,便不那麼抗拒打針了。
不過他也因此養成了一個習慣。
就是在打針的時候,一定要吃一包橘子味的跳跳糖,而且還隻認準這一種包裝的。
像是種雛鳥情結。
想起這樁往事,秦熾在醫院外燥熱的夏風裏,仿佛聞到了那跳跳糖酸酸甜甜的橘子味。
二十多年過去了,這個牌子的跳跳糖也許早已停產了。
裴宴時應該也不愛吃了吧。
哪怕還能接受那個口味,也無法再像小時候一樣,接受“吃糖能止疼”這樣不堪一擊的道理。
何況,這細微單薄的甜,又怎麼可能真正止得住腿上碎骨爛肉的痛。
但是——
糖止不了痛,可以解一解戒斷的癮的吧。
裴宴時現在躺在醫院病床上,基本出不了病房的門。而會去醫院探望照看他的那些人,又都受了醫生的囑咐,不讓他碰煙。
裴宴時的煙癮沒那麼重,不至於不抽煙身體會受不了。
但他現在腿上的傷口總是劇痛難忍,難免會想借抽煙來緩解,而他又不能抽煙……
秦熾想到這裏,打開手機上的外賣軟件,搜了搜這款跳跳糖。
結果是無。
他又打開電商軟件,個別店鋪還是有售賣的,但現在下單,明天發貨,哪怕自費順豐,最快也是後天才能到達。
秦熾不管三七二十一,先下單了一整箱。
然後他導航了最近的一家便利店,走到停車的地方,上車,發動車子,朝著那家便利店疾馳而去。
一連尋了三家便利店,一無所獲,於是秦熾擴大了搜索範圍。
雜貨鋪、大小超市……他一家家找過去。
直到他問到一個和他歲數一般大的女人,那女人看著他手機屏幕上橙色的橘子味跳跳糖的包裝,建議道:“這個呀,津州老新街那邊有家懷舊零食鋪,專門賣一些承載80、90童年記憶的小零食,你可以去那看看,那裏或許會有。”
秦熾道了謝,也不管此刻已是後半夜,直接開車去了老新街。
老新街是津州極熱鬧的一條街,街道兩側有許多有趣的小店,是個老少皆宜的閑逛之地,白天夜裏向來人流如織。
隻是這會兒太晚了,熱鬧早已散場,大部分的店鋪都關門了,隻有街燈寂靜而昏幽地亮著。
秦熾從街頭走至街尾,又把其間的小岔路口也尋了個遍。
他腿長,腳速又快,這麼一圈下來,沒費多少時間。
最終,在街尾再往左拐的位置,找到了這家不甚起眼的懷舊零食鋪。
門麵看起來著實不負其“懷舊”的主題,借著暖黃的街燈,秦熾看見門額上噴印的紅色店名斑斑駁駁,不知是店家特意設計的效果,還是歲月無意間留下的痕跡。
店當然已經關門了。
但秦熾今夜沒有要無功而返的意思。
店鋪的門額下方,有一片延伸出來的雨棚,雨棚綴著滌綸布材質的波浪邊。
就在那波浪邊上方,印著店老板的聯係方式。
秦熾輸入那串手機號,徑直撥了過去——
兩個小盆友好可愛哪!
ps.本來想寫到裴總收到一大堆跳跳糖後的反應,但是我暫時是卡不到那兒了,就先醬紫吧,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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