確認顧仇睡著後, 習憂動作輕緩地抽出被攥住的手指。然後把房間裏的燈悉數關了,依舊隻剩衛生間那一盞。
他坐在床邊,發了條微信給李培。
u:【睡了嗎?】
習憂剛發送出去, 屏幕上方就顯示出“對方正在輸入中”。
片刻後, 李培的消息就跳了出來, 一條接一條, 蹦得飛快。
李培:【居然是你找我?我9呢?!】
李培:【二人世界過完了?】
李培:【我給顧仇發了一堆消息, 一條不帶迴的!】
李培:【他真的是有了男朋友忘了好兄弟!】
李培:【我必須表達一下我的憤怒, 以及,對你的強烈不滿!】
李培:【習憂, 你的出現, 嚴重破壞了我和九兒的兄弟情!】
……
他痛心疾首地刷著屏,結果就等到習憂迴複的一句:【方便接電話?】
李培:“……”
“?”
大晚上打電話說事, 給人感覺本身就不像小事。
李培把正在輸入的消息刪除, 迴複:【方便!
習憂看了眼熟睡的顧仇, 忍住想要伸手碰碰他的欲望,起身, 悄寂地出了門。
酒店走廊的盡頭有處露臺,習憂走過去, 給李培撥了個語音電話。
這通電話足足打了有一個小時。
李培沒想到顧仇會把這件事告訴習憂。
從顧仇轉學離開附中開始, 他們之間便很少再提及這件事。
其實這並非什麼諱莫如深的話題,隻是與之有關的一切,都過於負麵罷了。
人的大腦本身就慣於擱置糟粕、擁戴精華, 對於這種想起來就會引起極度不適的事, 沒人願意掛在嘴邊, 哪怕偶爾。
習憂打電話給李培, 也隻是想了解得更細致一些。
因為, 他能感覺到,顧仇講給他聽的,多少帶了些刻意輕描淡寫的粉飾。
李培告訴習憂,在這件事上,顧仇曾玩笑似的把自己定位為一位俠客。
不過是“路見不平,拔刀相助”而已。
但李培和夏絮顏一致覺得,顧仇本身,也是這件事情的受害者。
從政教樓的那起騷亂開始,顧仇就被裹挾在附中的流言蜚語中,走哪都能聽到有人在背後小聲議論。說他一個未成年,還是男的,和一個四十多歲的同性校領導有染。
但苦於隻是傳聞,眾人也隻是背後非議罷了。
等到那個十幾秒的顧仇扮著女裝從趙柏誌辦公室出來的視頻流傳開後,大家“求錘得錘”,顧仇開始遭受惡意排擠。
老師看他戴起了有色眼鏡,同學視他為洪水猛獸。
那些曾經看顧仇不順眼的,喜歡顧仇求而不得的,全部下場,冷熱暴力像圍城的敵軍一樣,無處不在地將他圍住。
之後,他頻頻收到陌生電話和短信的騷擾,罵他變態、人妖,說他惡心、不要臉。
還有人往他抽屜裏塞劣質的三無化妝品,並留言“慢用不謝”;有甚者,會塞死掉的癩蛤.蟆和蟑螂。
夏絮顏本來想站出來把事情說開,被顧仇和李培製止住了。
她一旦說出去了,必然會有異樣的聲音在背後議論她。哪怕她是受害者,那些指指點點也不會少。再且,她如實說了,大家就會信麼,即便信了,又能信幾分。
人們總有些一經外放,就難以收迴的劣根性。
比起喝彩,他們往往更喜歡唱衰。
有時候真相於他們而言,反而是給正在興頭上看戲的自己,潑一盆冷水。
他們未必樂衷於真相。
夏絮顏羞慚得很,可也隻好把話憋迴了肚子裏。
她還沒從先前的陰影裏走出來,又陷入了對顧仇深深的歉疚裏。
雙重內耗下,夏絮顏休學了一個月,等再迴來時,她父母直接給她辦理了轉學。
夏絮顏轉去了實驗,同時接受著心理治療。
夏絮顏轉走後沒多久,顧仇的轉學也被顧雅蕓提上了日程。
某種程度上,顧雅蕓認為顧仇這麼幫夏絮顏,是因為他倆之間關係不一般,起碼超出了普通同學的情分。一個才十幾歲的學生,為了一個女孩子,折騰出這麼一出,她不可能對那個女孩子有什麼好感。
於是顧雅蕓有意地把顧仇安排到了三中。
顧仇沒什麼異議。
李培還挺難過的,好朋友一下走了倆是一方麵,另一方麵,是關於顧仇的流言蜚語,並沒有就此銷匿。
顧仇的轉學,像是給這件事蓋下了板上釘釘的戳兒。
所有人都認為,他轉學,是因為心虛。
因為無可辯駁,索性溜之大吉。
“這些也都還好,我仇比我還不放在心上!闭f到後頭,李培話鋒偏轉,“我和夏絮顏一直比較擔心趙柏誌這老東西。你不知道吧,當時我和夏絮顏急著給顧仇招室友,主要就是怕趙柏誌背後搞事!
這種禽獸不如的人,會做出什麼來,都不足為怪,提防點總是好的。
但習憂還是問了句:“趙柏誌是有放出過什麼信號,讓你們覺得他可能不會罷休麼?”
李培沒迴那麼快,他想了會兒,也不太確定地說:“有那麼一個吧。”
習憂問:“什麼?”
李培說:“就對峙那天,在派出所,趙狗不是要拘留一禮拜麼,要進去的時候,他走到我和顧仇邊上,對我倆說了句話。”說到這兒,他立馬又說“不對”,“錯了,我覺著不是對我,應該是對顧仇說的,他全程就沒看我,光盯著我仇了!
“那話怎麼說來著?”他抓了抓腦袋,迴憶著,“啊,大概意思是,你們太嫩了,這才哪跟哪,咱們來日方長!
“就那意思你懂吧,他就是在示威,覺得我們沒法怎麼著他。不過他確實有那個底氣就是了,顧阿姨下場,也就是讓他退出教育界,落了個壞名聲而已!
習憂聽得眉心皺攏。
李培還在說:“但是這個結果,也夠他吃一壺的,他估計也沒料到。你就想吧,他之前幹的那些惡心事,學校對他來說,是多得天獨厚的獵場啊。現在他空有一肚子禍水,卻沒處消解,怎麼會甘心。”
他說完,沒聽到習憂的迴應,接問了句:“你說是吧?”
“習憂?”
習憂這才低淡地“嗯”了聲。
李培又說:“之前我總擔心顧仇來著,也不隻是我,夏絮顏、顧阿姨,還有仇叔,我們都挺擔心的。顧阿姨還讓小張叔每天送顧仇上下學,但是顧仇這人,你也知道,他太有自己的主意了,討厭被安排,就我們經常不知道從哪兒入手,F在有你了,我是放心多了!
李培說著說著,話匣子越打越開:“你是我認識顧仇以來,我知道的唯一一個能治住他的。也不是治吧,怎麼說呢,就他在你麵前很不一樣,你倆剛認識那會兒,磁場就很奇特,動不動他就能奓個毛。現在好了,毛不奓了,瞧著溫順得跟小羊羔似的。兩個極端!
溫順?
習憂下意識迴顧了下顧仇在自己身邊的樣子。
毛也沒少奓,不過倒也挺好順就是了。
“顧仇要是知道你說他是小羊羔,他能當場給你表演個奓毛!绷晳n說。
“可別!崩钆嗝φf,“我把他當羊看,他得把我當驢踢!
習憂輕笑了聲,準備道個謝終結了這通電話,李培突然換了副沉聲的語調,開口道:“習憂,問你個事!
習憂:“你說!
李培問:“你平時看韓劇嗎?”
“……”
習憂不解地頓了下:“不看!
李培拖著調子“哦”了聲,說:“就我最近看了個韓劇,男女主人公戀愛談得挺甜的,結果看一半,車禍、癌癥、失憶一擁而上,簡直就是狗血梗大雜燴,我差點沒被雷死!
“……”
“?”
習憂:“所以?”
“是這樣,我就是看這個劇產生了一點深刻的思考!崩钆嗾f,“所以想問問你們戀愛狗,要是對象真遇到這種事兒,你們還能做到矢誌不渝、非你不可麼?不會扭頭有多快跑多快吧?”
像是怕習憂懷疑什麼一樣,李培立馬找補道:“我是說假如哈。我這不是最近看劇看魔怔了麼,理解不了這電視劇的邏輯走向。又苦於自己是個單身狗,鑽不透這種偏主觀的情感問題,所以順口找你解個惑!
順口?
習憂心說,我覺著你這問題問得挺繞的,一點沒見有多順口。
但嘴上說的卻是:“你不都說了麼,這問題偏主觀,答案因人而異!
李培脫口而出:“那你呢?你會怎麼做?”
習憂的第一反應是拒絕思考這個問題。
因為他沒法把這種劇情中的對象代入到顧仇身上,這種爛俗又殘忍的劇情,他一個都不希望顧仇沾上。
但是李培大晚上表現出這麼一副鄭重求解的樣子,習憂不好直接跳題。沒道理自己問什麼人李培答什麼,到了李培問自己了,他直接丟個“略”,太沒禮貌。
於是習憂問:“電視劇是什麼走向?”
“啊?”李培似乎沒想到習憂會突然反問這麼一句,呆愣了下,支吾著說,“哦,電視劇走向啊,就,不離不棄,生死相依啊,圓滿!團團圓圓,皆大歡喜!”
習憂不作他想,順著李培的話,就把問題答了:“我也是!
李培:“……什麼?”
習憂說:“我說,我也會這麼做。不離不棄,生死相依。”
李培愣了下,突然感到一種很穩重的踏實。
但他還沒來得及表達一下對習憂這種戀愛價值觀的熱烈讚同,就聽見習憂問了句:“你剛不是說電視劇才看一半?結局你這就知道了?”
“……”
“嗐!”李培內心慌了一瞬,語氣卻淡定得很,“你屬古董的嗎?這年頭誰還不上網刷個劇透啊!
“……”
習憂迴到房間的時候,顧仇還在睡。
就是睡相有了點兒變化。
習憂出去之前,他還是枕著枕頭的,這會兒腦袋已經從枕頭上滑了下來,小半張臉藏進了被子裏。隨著唿吸的微微起伏,遮在他鼻子上的那一小方軟被跟著小幅度地一上一下。
習憂看了會兒,伸手,緩著動作,把被子往下拉了一小截。
顧仇的鼻子和嘴唇都露了出來,鼻梁挺翹,嘴唇也好看,顏色偏粉,唇線柔和清晰。
他沒忍住,俯身輕輕碰了碰。
洗完澡,已經很晚了。
怕吹風機的聲音吵醒顧仇,習憂隻用幹毛巾擦了擦濕發,就迴到了床邊。
和他去洗澡前相比,顧仇的睡相又變了。
枕頭又成了擺設品。
顧仇整個人再次往下滑了一截,藏住了小半張臉。
習憂看了眼,掀開被子一角,人坐了進去。
等頭發自然晾幹的時間裏,他用手機看了會兒電子書,某個瞬間,他垂著的視線往邊上側了側,就看見了顧仇睡著後溫順安然的睡顏。
那一刻,他想到了童話裏的一個詞,睡美人。
睡美人這會兒腦袋輕輕抵著他的腿側,偶爾會不經意地蹭蹭,像一種下意識的親近。
顧仇每動了一下,習憂就會產生一股想把他弄醒的衝動。
他沉著地緩著唿吸,過了一會兒,關掉手機,放去床頭櫃,也躺了下來。
從小到大習憂都沒有過睡前或睡醒時身邊有人的經曆,或許是因為不習慣,他許久都醞釀不出一絲睡意,越是想睡,就越清醒。
衛生間映出的燈光讓房間裏看起來並不那麼昏暗,習憂在這種微明的暗色裏覦著顧仇的臉,過了很久,他試探性地抬起一隻手臂,去夠顧仇的後頸。
手指剛鑽進去寸許,顧仇身體動了動,沒一會兒輾轉過來,無意識又主動地窩進了他的臂彎裏。
作者有話要說:
我太慢了,對不起orz給大家發紅包
另外,這個書名不止一次被朋友吐槽沒有記憶點了,取名廢想問問大家有沒有啥建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