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仇覺得這場閑談挺修羅場的, 尤其是從翟佑臣拋出那如平地驚雷的三個字起,他和習憂之間的氛圍就變得越發微妙了。
就像暗流湧動的湖麵忽然蕩起了一陣浪。
好在這浪沒接著蕩。
翟佑臣有意地拿捏住了氛圍。他大約是想看點兒好戲,但又不想這好戲發展得太快, 缺了韻味, 所以沒一會兒就把話題岔開了。
然而這並不妨礙剛才那陣浪帶起了層層漣漪, 整個後半程, 顧仇都有點不在狀態。
翟佑臣說的“深情啊”三個字, 就像閱讀理解題中題幹告知你的中心思想, 引誘你去找對應的原文。
所以顧仇幾乎是有點不受控地,腦海中浮現出剛才的一幀幀、一幕幕。
從剛才在灰姑娘主題區和習憂對上視線起, 習憂看自己的眼神, 堵在自己麵前嗓音沉啞地叫出的那聲“顧仇”,還有稍顯刻意的那一句“心外”, 以及……
習憂在和翟佑臣說話時, 偶爾落過來的目光。
顧仇有些不敢想, 這些是否能對得上那個“仨字中心思想”。
他怕自己真這麼想了,顯得自作多情。
又怕自己不這麼想, 無意間輕賤了一顆沉甸甸的心。
其實整個過程時間並不長,沒過多久, 習憂的同伴打來電話, 說急診那邊人手不夠,緊急召他迴去。
習憂接完電話就起了身。
翟佑臣提出要開車送他們,習憂剛出聲準備拒絕, 顧仇說要蹭個車迴去, 也起了身。
習憂看了他一眼, 把原本要說的話咽迴去了。
等把人送到了醫院, 車子往郊外的顧宅開。
顧仇坐在車上複盤, 他原本不打算和翟佑臣說太多,但對於自己今晚的表現他有種身為局中人的不好判定,於是問了翟佑臣一嘴:“你覺得我今晚正常麼?”
他這話問得就很不正常。
翟佑臣其實聽懂了,但有意地迴了他一個字:“嗯?”
顧仇知道翟佑臣這種情場老手對於他問的什麼,心裏門兒清,倒也沒上火,隻是重複了一遍:“我問你,我今晚有沒有失態的地方。”
翟佑臣這迴沒裝了:“哦,有。”
“……”
顧仇以為自己雖然心裏挺波濤洶湧的,外在表現應該還算淡定,他問翟佑臣,主要還是想從旁求個佐證。
結果他媽的,還真有?
他睨看著翟佑臣:“比如?”
翟佑臣看著前方在開車,感受到側邊森然的注視,挑著眉說:“比如,”他故意頓了下,勾唇笑,“你剛才跟猴一樣躥上我的副駕駛的時候。”
“……”
顧仇迴憶了下。
剛才他們從嘉年華出來,到了停車場。習憂拉開了車後座的門,沒著急進去。
像在等人先進。
桑照一是個直男,二是個粗神經的,不覺得坐個後座,習憂還會等自己先進。所以走到車旁邊的時候,桑照還催促了一下。
即便如此,習憂還是沒進,也沒讓桑照進。
他似乎在等著那個更落後一步的人。
結果……
就見那個落後一步的人一走到車邊,看都沒往車後門的方向看一眼,拉開副駕駛的門,就鑽進去了。
顧仇記得,自己坐下後沒過片刻,聽到翟佑臣輕笑了一聲,接著便聽見身後車門被“砰”的一下合上了。
他當時確實有點逃避,也有幾分莫名的心虛。
眼下被翟佑臣這麼一說,還很糗。
翟佑臣手指在方向盤上點著,突然打斷了顧仇的思緒:“仇兒。”他喊。
顧仇瞥他一眼。
翟佑臣說:“方便哥問幾句麼?”
“不方便你就不問了麼?”
“還是你懂我。”
“……”
翟佑臣問:“你和你這位白月……”
話沒說完,感受到來自顧仇的死亡凝視,他隻好換了個詞,“前男友分手,是因為當年那件事麼?”
過去這麼多年,當年睜眼閉眼怎麼也過不去的事情,如今好像也沒那麼介懷和揮之不去了。
隻是偶爾想起那副場景,依然覺得惡心。
很多事都是在經過漫長時間的沉澱後,再迴頭看時,才會覺得不過爾爾。
可對於當時的顧仇來說,那就是天大的事。
甚至在很長的一段時間裏,他都憎惡那一場搶救,憎惡那複蘇的心跳聲。
因為那顆不健康的心髒,他本身已不夠完整。而趙柏誌那場病態的侵犯,讓自己在殘缺之上,又添醜陋。
所以他先是畫地成牢,自成困獸;後又毫無意見地接受了顧雅蕓的安排,做了逃兵。
即便那個人每天都給他發消息,每天都說著想念。
他還是不敢見那個人。
他怕那個人發現自己不過如此。
如此脆弱,如此端不起也放不下。
他還怕,在習憂清亮的眼睛裏,看見被濺了一身濁泥的自己。
換作以前,翟佑臣這個問題,於顧仇而已,如一片不能被人觸碰的逆鱗。
現在時過境遷,人也不再深受其困,這個問題落到顧仇耳朵裏,自然也就不那麼驚濤拍岸了。
他挺平靜地“嗯”了聲。
翟佑臣又問:“你提的?”
也不等顧仇說話,翟佑臣自己接上了:“肯定是你把人給甩了,不然隔了這麼多年舊情人見麵,人那麼坦然淡定,就你心虛得像隻猴。”
“……”
“還瞪我呢。”
“你要不是在開車,我還能蹬你。”
翟佑臣搖了下頭,嘖道:“我挺納悶兒。”
顧仇冷颼颼地睨著他。
翟佑臣說:“人那樣的,找什麼男朋友女朋友沒有,偏惦記上你這臭脾氣的了。”
顧仇說:“前麵是事故多發路段,你要給這路段添一筆故事麼?”
翟佑臣笑:“行,哥不說了。”
顧仇的目光如劍鋒入鞘般收了迴去。
不消一會兒,翟佑臣又道:“仇兒,哥再八卦最後一句。”
顧仇如劍般淩厲的目光又射了過來。
翟佑臣偏頭看了他一眼:“哥問你,想和好麼?”
“……”
顧仇被問得愣了一下,片刻後,他說:“我們六年多沒見,才剛碰上,你不覺得問這個太早了麼?”
“不早。”
“?”
“他想和好。”
“……”
顧仇瞥一眼翟佑臣:“你練讀心術了?”
翟佑臣說:“如果他沒這個意思,你們今天就算是恰好碰見了,也可以互相視而不見,不是麼?”
顧仇無可反駁。
“現在卻恰恰相反,你們之間,想視而不見的人貌似是你。”
“……”
沒聽到顧仇應話,翟佑臣又說:“哥今天其實不是第一次看見他。”
顧仇眸光抬了下。
“前幾天在顧氏,我看到他了。”
顧仇嘴唇動了動,想說什麼又沒說,等著翟佑臣的下文。
“他為什麼出現在那,我不知道。不過現在,”翟佑臣挑了下眉梢,“值得好奇一下。”
“……”
*
另一頭,習憂和桑照迴到醫院後,桑照直奔急診,習憂則迴了宿舍。
他打開電腦,準備搞會兒sci。
好一陣過去,一點進展也沒有。
他的注意力完全無法集中,腦海中全是今晚重逢的那個人的身影。
最終,他被這紛亂的思緒打敗,關上電腦,走到陽臺上。
外頭初雪還在下,又因為雪太薄,枝上地上瓦上,都不曾積出厚雪堆。
可習憂想,這片片薄雪,依然是個好兆頭。
他拿出手機,給李培撥了個電話。
沒過一會兒,電話那端的人炸出了一連串的“臥槽”。
李培好一陣終於消化完這個消息,問習憂:“你怎麼知道的?”
習憂說:“碰上了。”
李培又是一聲“臥槽”。
驚歎完這逆天的緣分,他迴過神來,問:“所以你給我打電話就是為了告訴我顧仇迴來了?我看沒這麼簡單吧。”
顧仇走後,李培確實成了最了解習憂的人之一。
他知道,光是要告知顧仇迴國了這一信息,不至於讓習醫生浪費其寶貴的時間特意打個電話過來,微信上發條消息就夠了。
除非,習憂還有別的事。
李培猜得一點兒沒錯,習憂這個電話就是打來派活兒的。
隻聽他毫不委婉地下達任務:“你抽空攢個局。”
李培心說果然,“嗐”了一聲:“合著你打這通電話就是來召喚工具人的。”
習憂說:“你最合適。”
李培想了想,行吧。
誰讓他人送外號“社交牛逼李”呢,誰讓他還是個有自己場子的酒吧老板呢?
李培說:“工具人就工具人吧。”
說完他想起自己根本沒有顧仇現在的聯係方式,於是說:“讓我攢局,顧仇新號你總得給我。”
習憂默然片刻:“沒有。”
“……”
李培醉了:“你他媽重了個假逢?”
醉歸醉,李培很快反應過來,習憂這性格,來悶騷的可以,打直球不可能。
久別重逢第一麵就拿到對方號碼這種事,能發生在習憂身上才有鬼。
這麼一想,李培又淡然了。
“行。都交給我。”他成竹在胸地說,“習老板隻管靜候佳音。”
過去顧仇有意切斷與這邊的一切聯係,李培尊重他的選擇,所以從不打攪。
但人與人之間的牽連,從來都是錯綜龐雜的,要想割裂得徹底並不容易。但凡李培真的想聯係上人,法子千千萬。
現在顧仇迴國了,過去的舊事可以不提,但舊友早晚要重聚。
自然已無所謂打擾不打擾。
掛斷和習憂的電話時,李培心下已確定了最便捷的求問路徑。
他翻開通訊錄,找到仇慶平的手機號,直接撥了過去,開口就是一聲充滿感情的:“仇叔啊……”
仇慶平本就是個耳根子極軟的長輩,再碰上一張太能叭叭的嘴,李培可以說是不費吹灰之力就達到了目的。
於是,幾分鍾後,顧家別墅的地下停車場裏。
顧仇剛下車,手裏的手機就振了起來。
他垂眸掃了眼屏幕,看見來電人是李培時,明顯愣了下。
顧仇默了一瞬後接起,聽筒裏傳來久違的一聲:“九兒啊……”
作者有話要說:
周四早上洗完澡,一個噴嚏直接造就了我接下來幾天的半身不遂。
周四強撐著上了一天班,周五早上去醫院檢查拍ct,腰椎間盤突出,醫生說最少臥床一周。
某個身殘誌堅的社畜又在工位上待了一天,直到今天才算是老老實實臥了一天床,現在好點了,至少能站起來了。
這章三分之二都是躺著用手機碼的,手已經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