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崢拖著行李箱,駐足在破舊的小樓前,掃視一圈周圍的環境後,就算被太陽曬得頭暈眼花,也不願再往前一步。
入目的一切無一不在刺激賀崢的視網膜,挑戰他的潔癖底線。
為了不折磨自己,賀崢當下決定去酒店湊合。
他拿出手機,給房東彈了個語音,可是直到掛斷,也沒人接聽。
賀崢有些納悶,半小時前,他剛下飛機,他倆還聯係過,這麼一會兒功夫就聯係不上了。
說起這位房東,賀崢見識的人不少,還是第一次遇到這麼高冷的人。
問他房子位置在哪,直接甩個定位;問他房子環境如何,直接發幾張照片;跟他說下飛機直接過來看房,他就迴一個“嗯”字,多餘的話一句都不會說,給人的感覺冷漠、生硬、不討喜。
如果不是時間太趕,恰好又滿意房子的裝修和整潔程度,賀崢不會選擇跟人合租。
聯係不上人,賀崢望著這棟六層老樓,無聲歎口氣,單手提起行李箱,小心繞過垃圾和水坑,大步邁進樓道,一口氣爬上頂層,敲響六零三的大門。
起先裏麵沒有任何聲音,賀崢耐著性子等了片刻,準備敲第二次的時候,門縫裏總算傳出了輕微的腳步聲,慢慢靠近後,停在門邊,又沒了動靜。
賀崢皺眉,這人怎麼奇奇怪怪的,不過他並沒有催促,視線落在貓眼上,任門裏的人打量。
在賀崢耐心耗盡前,門終於被打開,緩慢露出一條縫。
“你好,我是……欸幹嘛呢!”
賀崢話還沒說完,裏麵的人似乎驚了一下,竟慌張地試圖關門。
通常情況下,賀崢的脾氣還算不錯,但麵對眼下這樣的情況,多少讓他有點惱怒。
在門關上之前,賀崢伸手按住邊框,用力推了一把,門裏的人力氣小,沒站穩,不得不鬆開把手,往後退了兩步。
賀崢這才看清這位“高冷”的房東,比起高冷,奇怪兩個字似乎更適合他。
現在九月份,夏末初秋交替之際,榕城的天氣還很熱,賀崢悶出一身汗,門裏的人卻一身長衣長褲,衣袖身前有一些明顯的水漬,頭上戴著外套帽子,低垂著頭。
屋裏沒有開冷氣,窗簾也拉得嚴嚴實實。
賀崢的視線從那人身上移開,大致朝屋裏掃了一眼,客廳幹淨整潔,木質地板一塵不染,暗自滿意點頭,本來堅定住酒店的心搖擺起來。
看不見臉,賀崢隻能盯著人腦門,再次自我介紹道:“你好,我是賀崢,上門看房的,之前有聯係過。”
房東持續高冷,隻點頭,不說話。
即使很滿意房子和地段,就這態度,賀崢覺得已經沒必要再說,人家看起來也不是那麼願意出租。
“剛才在樓下試圖聯係你,想跟你說不上來看房了,但你沒接,我隻好上門打擾,如有冒犯,我向你道歉。”
預料之中的沒反應,賀崢沉下臉,徹底失去耐心:“既然這樣,那再見。”
撂下最後一句,賀崢轉頭就要走,可在他有所動作之前,屋裏的人率先抬起頭來。
“為……為什麼?”
許遲歸從未如此厭惡自己的社交障礙,明明想好好跟賀崢說話,可獨自練習過再多遍,真到了麵對麵,他還是無法像正常人一樣,順暢的和賀崢交流。
賀崢被他問懵了,甚至認為對方在明知故問,壓不住脾氣想教訓人,可當他一對上那人的眼睛,突然就泄了氣。
素白的一張臉,巴掌大,五官端正清秀,乍一看談不上多出彩,但那雙眼睛圓溜溜的,睫毛纖長濃密,眼尾略下垂,怯怯的、不知所措的眼神望著你時,縱使再大的氣也不沒處撒。
賀崢懶得再維持假象友好,把問題重新甩給他:“什麼為什麼。”
“先說好,請你跟我好好說話。如果還是之前的態度,恕我不能奉陪。”
許遲歸沒想惹賀崢生氣,他很著急,但還是說得又慢又艱難,“為什麼……不住了?”
賀崢心裏閃過一絲異樣,迴道:“我有潔癖。”
許遲歸忙看了幾眼屋子,緊張地摳弄被水泡爛的手指。
“我知……家裏……你別……”
我知道你有潔癖,從得知你可能會來,家裏每天都會被我打掃很多遍,很幹淨的,你別嫌棄。
他很想辯解,卻說不清楚。
“不是說你的房子不幹淨,”看著身前這人似乎急得快哭了,賀崢解釋道,“小區環境挺差的,我有點接受不了。”
“我……我會解決!”
這麼多年沒見,許遲歸實在太想賀崢了。
一想到對方好不容易迴榕城一趟,如果不住在他家的話,以他現在的狀態,很有可能等賀崢再次離開的時候,他倆都不會見上一麵。
這樣的認知,許遲歸光是想一想都難受極了,根本顧不上自己的行為有多可疑。
賀崢狐疑問道:“你怎麼解決?”
許遲歸還沒想好,大腦宕機,又習慣性沉默。
賀崢皺眉道:“說話。”
“我、我會處理的。”許遲歸硬著頭皮迴答。
賀崢不動聲色觀察了他半天,從他的反應和說話方式來看,估摸著他可能有點社交障礙,按理說這樣的人會很排斥別人踏入他們的私密領地,他之前的表現也是如此,但為什麼在他說不想租之後態度逆轉?
賀崢不是委屈自己的人,可房東看著膽兒挺小,他壓低聲音,盡量溫和地問:“為什麼想出租?”
又是許遲歸迴答不了的問題,他在賀崢詢問的視線下,不太熟練地撒謊:“缺、缺錢。”
賀崢順著問了一句:“一個月房租多少?”
許遲歸想了想,遲疑地伸出三根手指。
賀崢嘴角抽了抽,“三百塊你能幹嘛。”
這題許遲歸會答,“充電費。”
賀崢:“……”
賀崢在榕城呆不了多長時間,明天必須得去公司交接,接下來的一段時間會很忙,根本沒時間去看別的房子。他的潔癖又讓他一直沒辦法接受酒店,短期兩三天還能勉強,像這次得呆幾個月就不行了。
再加上許遲歸帶他看了給他準備的房間,連賀崢都挑不出毛病,最終他決定留下。
賀崢鬆口答應那一刻,許遲歸立馬走進一間屋子,從裏麵拿出兩份租賃合同和一支筆,放在茶幾上,讓賀崢補充空白部分並簽字。
這行動速度,賀崢都想問問對方是否願意來做他助理。
賀崢仔細審閱合同內容,確定沒問題後,把房租改成一千塊每月,標明水電氣費均攤,租房期限三個月。
落款確認簽名時,看到旁邊已經簽好的名字。
許遲歸,名字好聽,字也好看。
賀崢掃了一眼他的身份證號碼,意外發現他竟然隻比自己小兩歲。
不是賀崢大驚小怪,就許遲歸那張臉,看上去頂多二十出頭,實在不像二十六歲的人。
賀崢在乙方簽上自己的名字並按下手印,這份租房協議便開始生效了。
賀崢拿著合同起身,把其中一份遞給許遲歸,待人接過後,手並沒有收迴,做成握手的姿勢。
“重新認識一下吧。許遲歸,我是賀崢,接下來三個月咱倆就是室友了,雖然同住,但我不會過多打擾,你可以放心。”
許遲歸呆呆地望著賀崢的手,在心底反複給自己加油打氣,賀崢不知是不是察覺到他的不正常,很有耐心地保持動作,也沒有出聲催促,安靜又溫柔的等待著。
許遲歸為賀崢的體貼心動,鼻間有些泛酸。
片刻後,他終於鼓起勇氣伸手,卻不敢整隻貼上去,手指在賀崢指尖上輕輕碰了一下,瞬間收迴,背到身後緊握成拳。
“賀崢……我、我是許遲歸。”
他在心裏補充:賀崢,我是許遲歸,偷偷愛了你十年的許遲歸,很開心你能光臨我的小小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