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榕檀的頭發看起來和他本人一樣, 像是有些紮手的硬發質，但真的摸上去卻意外有些軟絨。


    手感像是商店貨架上最受歡迎的那隻毛絨玩具，但觸感溫熱, 還帶著他突然放緩了的唿吸起伏。


    讓人意識到，他原本可以躲開, 此刻卻還是乖巧地趴在欄桿上。


    方淮忽然抽手，結束了這個突如其來的摸頭殺——剛才的動作仿佛鬼使神差，他自己也說不出一個理由。


    頓了一下，他開口解釋, 聲音難得有些不自然。


    “生日快樂。”


    宋榕檀偏過頭, 壓住心底差點打翻的熱糖罐，輕笑：“這是生日禮物？”


    方淮輕咳一聲：“最後摸一下十九歲小孩的腦袋。”


    他說完便去後排給他留下的位置落座，宋榕檀抽了抽鼻子, 聞到方淮指尖還未散盡的咖啡香氣。


    他抬手, 蓋在被方淮揉過的那一片頭發上，陽光和掌心的溫度親昵地貼在他手裏。


    偏頭看見比巴卜懵著的神情，他才意識到什麼, 裝作若無其事整理發型的樣子, 動了動手-


    宋榕檀生日過後，rtg的賽程就緊張起來, 但習慣了方淮高強度訓練的幾人狀態卻越來越好。


    晚春的花落盡, 空氣裏也漸漸多了屬於初夏的清風。五月，春季賽賽程已過大半, rtg依然保持著全勝的戰績，甚至連和上賽季第二名的比賽, 也以2：0的碾壓之勢拿下。


    每場比賽, rtg都能拿出令人意想不到的戰術, 以極熟稔的配合在所有人心裏留下濃重的一筆。


    同樣令人瞠目的，還有不過幾個月，rtg幾人都有了飛躍性提升的個人水平。


    在找到長處並將它訓練到極致後，向來是隊伍短板的偵察員阿麥拿到了職業生涯的第一個mvp，在采訪席上忍不住紅了眼睛，深深地向臺下方淮的位置鞠躬。


    大鍾作為隊裏最和方淮“專業對口”的狙擊手，也在比賽裏打出了好幾次亮眼的操作。


    比巴卜的壓槍問題在魔鬼訓練下，搖身一變成了他的拿手絕活，憑借這一手操作在比賽裏拿了個單人四殺，被他天天掛在嘴邊炫耀，說能吹兩年。


    十二和隊伍的配合也進步神速，溫和冷靜的性格與比巴卜幾乎是兩個極端，也給rtg創造了更多戰術變化的機會。但他最高興的，還是直播間裏日益減少的對方淮的反感言論，最近開直播的笑容也越來越多，吸粉無數，有了“rtg最後的乖仔”的稱號。


    rtg的所有改變都圍繞著“方淮”二字，在賽季初還捏著鼻子說方淮滾出rtg的粉絲大多倒戈得徹底，甚至在有人罵方淮的時候比方淮粉衝得還前。


    你說他是白眼狼？這他媽的是rtg的大功臣！


    摘了全網嘲的濾鏡之後很多人才發現，方淮那些所謂的實錘黑料，都不過是他老隊友craz的一家之言，另一位還在役的隊友趙子初從來沒跳出來附和過，甚至還和craz十分不對付。


    漸漸的，在有人向路人科普方淮“黑料”的時候，總有反駁者打斷他們的讀條，單靠一句“有錘上錘，沒錘爬”，扭轉著方淮在國內的聲名。


    相比之下，原來rtg的“流量”擔當，幾乎天天都在論壇被值班的宋榕檀，倒顯得沉穩了不少——比賽裏mvp照樣拿到手軟，但私底下折騰公關部的事沒再出過。


    用經理的話說就是，宋榕檀好像過了個二十歲生日忽然懂事了，當時宋榕檀隻是抬了抬下巴輕哼了一聲，沒說話。


    他最近很忙，忙著在高強度訓練的同時，兼顧直播和馬甲號的事。


    方淮大約是逐漸適應了國內的生活，再加上rtg比賽未嚐敗績，一路綠燈通行。最近一個月，和阿圓雙排的時候，心情明顯輕快了不少，對遊戲的癮也漸漸迴來了。


    每個職業選手在進入職業圈前，無一不是遊戲的忠實玩家、狂熱粉絲。大部分人雖然在職業生涯裏無盡的機械訓練中，變得對遊戲麻木起來，可一旦空窗許久，再迴到訓練服界麵時，即使疲憊，但已經烙在靈魂裏的熱愛也會把他再次喚醒。


    像是破鏡重圓後的二次熱戀期，晚上收工後，方淮總要打一把遊戲再去睡覺。


    宋榕檀原本是不知道的，但當他有一次上線後，看到方淮狀態欄裏一個明晃晃的【單人賽對局中】的時候，心裏咯噔一下，忽然有種自己要被拋棄的危機感。


    思來想去，他決定讓[阿圓]這個身份成年。


    “方便給我一個地址嗎？”方淮問。


    一年得了他兩句“生日快樂”已經夠本了，宋榕檀哪裏好意思收他兩份禮物，含糊著推辭了。


    “先排吧淮哥。”他說。之前找的變聲器他還是沒有用上，隻能說是他不會調，不能怪那個好評如潮的變聲器。


    然而自己的聲音用了幾天之後，他發現方淮根本沒有反應，漸漸也就放了心。


    “今天生日，不和舍友出去慶祝嗎？”方淮道。


    宋榕檀熟練：“今天作業太多，他們寫完太累，都睡下了。”


    方淮：“你怎麼不睡？”


    宋榕檀：“我還好。那些訓……那些作業對我來說沒有太難，我和淮哥一樣，睡前打遊戲放鬆一下嘛。”


    方淮輕笑：“你應該是老師很喜歡的那種學生。”


    宋榕檀摸了摸鼻子：“……如果是就好了。”


    頓了一下，他問：“淮哥你有喜歡的隊員嗎？”


    方淮那邊甚至沒有留出幾秒的思考時間，直接迴複：“沒有。”


    宋榕檀無聲地癟了癟嘴：“那喜歡的選手呢？”


    “非要說的話……”方淮道，“方隊吧，green。”


    宋榕檀反應了兩秒：“g神？”


    crc的老隊長green，方耀明，世界級突擊手，退役後去k國的xxl戰隊做了教練。


    “淮哥你喜歡突擊手？”宋榕檀支楞起來，如果他有尾巴，想必現在已經搖個不停了。


    方淮道：“不是，因為方隊幫了我很多。”


    “如果你說喜歡的選手是指實力上的崇拜……那暫時沒有。”方淮輕笑，絲毫不覺得自己說著多狂妄的話。


    或許對他來說確實不算狂妄。


    方淮進入職業聯賽前，單人賽的冠軍基本都是被又莽又拚的突擊手們包攬的，他十八歲時橫空出世，接連兩年以壓倒性的人頭數蟬聯單人賽冠軍。


    國內媒體叫他“小破軍星”，退役的第一年，單人賽萬年老二拿著冠軍杯，卻隻說有一顆新星隕落了。


    兩人排進對局，語音被暫時切斷，幾秒加載後重新連上，宋榕檀卻在隊伍裏看到一個熟悉的id。


    [嚶嚶嚶]


    1號路人開麥：“臥槽！你是rtg的比巴卜嗎！本人？！”


    “是是是！這局我帶飛！”[嚶嚶嚶]迴複，是熟悉的聲音，宋榕檀甚至能隱約聽到從隔壁傳來的大嗓門。


    這個賬號是比巴卜直播時常用的id，會被認出來也是很自然的事。


    rtg幾人的小號id都不怎麼正常，[ringring]、[嚶嚶嚶]……還曾經被拉到論壇吐槽“疊詞詞惡心心”。


    “兄弟們我打主突擊，沒意見吧？”比巴卜問。他雖然是rtg的副突擊手，但一般在路人局，就是板上釘釘的主突擊位了。


    然而宋榕檀卻和他搶慣了，沒過腦子就打出一句：“我主突。”


    比巴卜和1號路人同時發了一串問號。


    宋榕檀心道不好，他現在隻是方淮的網友，而比巴卜卻是實實在在、朝夕相處的隊員，方淮他……


    [懷：我可以讓狙位。]1號路人顯示出的常用位是狙擊手，和方淮衝突。


    緊接著，方淮又發了他們兩個最近一個月的雙排勝率，場次不算多，但95%的勝率實在高得離譜。


    [懷：不會輸。]


    1號路人立刻倒戈。


    [嚶嚶嚶：？？除了我隊長沒人敢讓我打副手！！！]


    [嚶嚶嚶：職業選手的大腿你們都不抱的嗎！]


    宋榕檀沒忍住笑出聲。


    方淮沉默半晌，再開口時聲音有些冷：“最近連勝太多，我看他是飄了。”


    宋榕檀嗯了一聲。他很清楚，比巴卜就像那種骨子裏帶著慫的假校霸，在老師麵前做乖乖仔，一轉身比誰都野。


    “不過淮哥，你這麼相信我啊？”他笑著問，“比巴卜是職業選手。”


    方淮淡淡：“如果你想，你也可以是。”


    “你學東西很快。”他說，“我們不到三十局就從鑽石段位打到大師，你的mvp也沒少拿過。”


    “我跟你說的技巧，你幾乎都能吸收……不要妄自菲薄。”方淮笑了笑，“如果來打職業，至少也能去一線戰隊當個副突擊了。”


    “而且，你還有我。”


    宋榕檀微怔，他心裏知道方淮說這話沒有任何別的意思，但還是控製不住自己急速飆升的心跳。


    什麼藏拙、身份，一瞬間全都被丟到九霄雲外，宋榕檀挑起嘴角，手上打字。


    [懷哥我滴超人：我打主突carry，必贏。]


    [嚶嚶嚶：有本事不做資源傾斜，敢跟我比人頭評分嗎！]


    [懷哥我滴超人：有什麼不敢的？]


    [懷哥我滴超人：我讓你一個人頭都拿不到。]


    方淮看著這行字，忽然一晃神，總覺得阿圓打字的語氣和ring那副刺頭的模樣有點像。


    “有沒有人說過，你聲音和ring很像？”他忽然開口。


    宋榕檀僵住，幹巴巴道：“……啊？有、有吧。”


    方淮笑：“是很像。但說話的語氣差的很多。他說話……比較像你打字的這個風格。”


    宋榕檀輕咳一聲：“可能是我最近看多他直播了。”


    方淮語氣辨不清情緒：“學點好的。”


    抓了抓頭發，宋榕檀隻能選擇沉默。


    對局很快開始，他立刻集中精神，抄起平時訓練賽的手速買了把好槍。他清楚地聽見隔壁比巴卜屋裏的一聲“靠！”，心裏慶幸還好自己關了麥克。


    一場大師段位的路人局，不說精彩紛呈，至少也應該有來有往。可方淮一方三個職業選手同時發力，對麵一上來就被打蒙了頭。


    [全部|莫挨勞資：靠，媽的對麵職業隊四排？？]


    宋榕檀剛收了一個人頭，好不猶豫地從高臺跳下，一個前滾翻落地瞄準，又是一串子彈出膛，提前擊殺了比巴卜正對麵的敵人。


    [全部|懷哥我滴超人：這個嚶嚶嚶是。]


    [全部|莫挨勞資：但是兄弟我覺得你比他強。牛的！]


    比賽在7分鍾的時候就一邊倒地結束，宋榕檀如他所說，一邊推進戰線，一邊還不忘搶比巴卜的人頭。


    看著自己掛零的戰績，[嚶嚶嚶]直接退出了遊戲。


    “淮哥，他心態不會崩吧？”宋榕檀道。


    方淮語氣平靜：“對他來說，一帆風順不是好事。即使沒有今天這個意外，我過兩天也會安排一場專門給他的訓練賽。”


    宋榕檀眨了眨眼：“那ring呢？”


    語音那邊沉默了片刻，方淮的語氣難得露出一些猶豫：“ring在加入職業聯賽前應該經曆過一些事，又或者接受過相關的訓練。”


    “他是一個成熟的職業選手……從一開始就是。”


    宋榕檀垂眸，心底情緒複雜酸澀，卻帶著些隱約的迴甘。


    是你成就了我。他想。


    “淮哥，早點睡。”他笑了笑，“晚安。”-


    第二天晚上，rtg在比賽裏遭遇了春季賽以來的首次滑鐵盧。


    rtg第一局就換下了宋榕檀，讓替補十二作為副突擊送，和主突擊比巴卜配合作戰。比巴卜卻失誤連連，丟掉了rtg第一小局的勝利。


    方淮深深看了他一眼，第二局讓宋榕檀換下比巴卜上場，讓一追二，保住了rtg的連勝積分。


    比巴卜向來咋咋唿唿的情緒仿佛在一夕之間褪了顏色，直到迴到基地都沒再作聲，一個人玩著自己的手指，不敢去碰手機。


    他知道，現在論壇和微博上，肯定都是鋪天蓋地對他的指責。


    “隊長，今天晚訓我想請假。”他耷拉著頭站在宋榕檀麵前，和昨晚那個張揚跋扈的小孩完全判若兩人。


    宋榕檀抱臂看他：“理由？”


    比巴卜囁喏：“我不太舒服。”


    宋榕檀輕嗤了一下：“是不是因為昨天在排位被路人打爆了。”


    比巴卜猛地抬頭，眼神裏全是震驚：“你怎麼知道……”


    “你先說說，覺得自己最近狀態怎麼樣。”宋榕檀沒有迴複，問。


    比巴卜磕絆道：“我飄了……”


    宋榕檀抬了抬下巴：“以後？”


    “我……會注意。”比巴卜聲音發顫，“但是隊長我真的……我好像不會打了。”


    “從昨天晚上到現在，我一登遊戲，滿腦子都是他一槍接一槍……搶我人頭。”比巴卜急道，“我隻能看著……我怎麼也打不中！”


    宋榕檀嘖了聲：“就這麼怕？”


    比巴卜瞄了他一眼：“……怕。就跟我剛來rtg被你單殺十次一樣。”


    宋榕檀想起來，那時候比巴卜也是低落了好久，但當時他自己都還是初來乍到的新人，自然也談不上關心隊友心理狀況的事。


    “怎麼還能給留下心理陰影了呢……”宋榕檀表情古怪。


    比巴卜氣急：“你出去問問哪個突擊手沒被你打自閉過！你他媽能對自己有點認知嗎？！”


    “打住。”宋榕檀道，“我知道我刺頭。”


    比巴卜白眼幾乎翻到天上去。


    宋榕檀念在他心態失衡，權當沒看見：“其實呢昨天那個打你的人就是我。”


    比巴卜愣住：“你……你跟我報一下id……？”


    “……超人。”宋榕檀在隊友麵前多少有點隊長包袱，把前麵四個字含混過去。


    比巴卜後退了兩步，瞳孔地震。


    他想起更恐怖的事。


    “你沒有女朋友對吧？”他再次確認。


    宋榕檀點頭。


    “所以……所以那個和你情侶id的，那個拿了不少人頭的偵察員……”他咽了一下口水，顫抖著，“是你那天說的喜歡的選手？？！”


    宋榕檀麵色微變：“小聲點能死？”


    比巴卜被這個消息震懵了神智，像是根本沒聽到，幾乎喊得破音：


    “我靠！誰啊！！”


    宋榕檀心頭火起，咬牙正要伸手揪比巴卜耳朵，聽見身後傳來一個沁雪般的聲音，把他從頭到腳澆了個通透。


    “不去晚訓，在這裏打鬧什麼？”


    玻璃裏不知什麼時候映了出方淮微微蹙眉的身影，宋榕檀整個人僵立在那裏，沒敢迴頭。


    但想殺一個人的眼神是藏不住的。


    比巴卜看著眼前緊盯著自己的隊長，打了個哆嗦。


    *


    作者有話要說：


    本章評論隨機掉落15個紅包~


    明天要上夾子啦。明晚11點再更新！


    然後那個，如果大家實在不知道評論什麼的話可以考慮按爪（？）和上本一樣我每個都會迴的！會伸爪貼貼！


    這本看的人好像不多，能收到小天使的誇誇真的感動落淚。看到小天使們更多的情緒反饋也是我更新的動力！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