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方淮第一次在宋榕檀麵前詳細地談起過往的事, 言辭之間卻隻在表達對另一個人的感念。
或者,說是另一個人也並不確切,那明明就是宋榕檀自己。
明明應該是屬於他自己的、得之不易的愛意, 此刻卻和[阿圓]的名字一樣,像一個無人認領的名牌被丟棄在這裏。
宋榕檀好幾次試圖張嘴, 卻都沒能說出話來。
兩人之間罕見地角色對調,迴去的路上,反倒是方淮不緊不慢地說著話。
“在我情緒最不穩定的那段時間,我第一次拆開了他寄給我的星星。”方淮道, “方隊平時也很忙, 沒什麼時間和我說話!
“他在星星裏寫的那些,就像是有個人在身邊絮絮叨叨一樣……都是些瑣碎小事!
“有人跨越距離和時間,無聲地陪了我兩年!狈交匆贿呎f著, 一邊不著痕跡地去看宋榕檀的表情。
其實早在rtg春季賽後旅遊的時候, 他就準備好把這些告訴宋榕檀了。
但宋榕檀那時候沒接話。
時隔幾個月再說出口,方淮卻已經完全沒有了當時的低落感。
會這樣說,更多的大概還是……想看看宋榕檀的反應。
宋榕檀此刻背對著他蹲在地上, 眼神木木地落在地上的飯菜上。
“他……他對你很重要嗎?”宋榕檀開口問他, 聲音悶悶的。
方淮道:“很重要!
頓了一下他又開口:“這一點,我記得之前聚餐的時候也和你們聊到過。”
“我很少跟人聊起以前的事!
——所以你最好反思一下, 為什麼我會跟你說, 而不是跟別人。
宋榕檀大腦顯然還沒有清醒到能讀出方淮言外之意的程度,聞言隻是勉強地笑了一下:“那是我們的榮幸了!
微微瞇眼, 方淮繼續道:“阿圓給了我很大的支撐。我沒什麼親人,雖然沒見過他, 但我確實把他看得很重!
“但你們現在沒有聯係了……”宋榕檀磕磕絆絆道。
方淮淡淡看著他, 語氣適時地表現出一絲驚訝:“你怎麼知道?”
宋榕檀大腦停轉一秒, 然後像是火車更換了軌道一般,暈暈乎乎地往另一個方向駛去。
“我、我猜的啊。”半晌,他解釋,然後又帶著些期冀問,“你真的那麼喜歡他嗎?”
方淮開口,眼神卻落在宋榕檀迎著光的側臉上。
誰會拒絕太陽呢?
“嗯!彼仁前l出一個語氣詞,後又稍顯單薄,接道,“應該是很喜歡吧!
“可他隻是你的網友!彼伍盘磽恿藫硬卦谝露笛Y的指尖,“你還沒見過他,就這麼喜歡他了嗎?”
方淮頓了一下。
他瞇了瞇眼睛,忽然覺得宋榕檀的語氣似乎……有些在享受這樣的對話?
宋榕檀的眉頭微微皺著,眼底卻有光,雜糅在一起,竟顯出一種痛苦與快樂交織的複雜感。
方淮當然知道他在為什麼而皺眉。
剛才他說話的時候,好幾次看見宋榕檀張嘴,欲言又止,眼看著就快要克服心理障礙說出來了,方淮就會開口,用新的話題把它堵迴去。
他給過宋榕檀坦白的機會,不止一次。
但既然他不想說,那以後也別再說了。
想起自己接連幾次的暗示都被宋榕檀遮掩了過去,方淮垂眸,半晌才開口道。
“喜歡的事,誰說得清楚!
緊接著,他清清楚楚地看見宋榕檀偷笑了一下。
方淮有那麼一瞬間,簡直想抬手狠狠拍到他後腦勺上,讓他清醒一下。
轉而又想到,即便是宋榕檀現在偷笑又怎麼樣呢?
他一天不敢坦白,就一天隻能在這裏偷笑罷了。
宋榕檀忽然抬頭,繼續問:“你既然這麼喜歡他,為什麼不跟他說?他都跟你告白了……你為什麼還要拒絕他?”
方淮微微抬眉,心裏臨時編出來的答案差點把自己也逗笑。
他偏過頭去遮住自己已經有些繃不住的表情,開口依然用平靜的語氣道。
“因為我不能接受網戀!
“……啊?”宋榕檀有一瞬間愣在那裏。
方淮管理好表情後迴頭,自上而下的俯視著他,神情裏帶了些微微的不敢置信,就像是看到一個單純到會被騙術騙到傾家蕩產的傻子。
“ring,你不會相信網戀吧?”
“這……我……”宋榕檀張了張嘴,卻吐不出哪怕一句完整的話。
他向來自洽的邏輯,仿佛被突然崩斷了其中的一環。
是啊,他單單知道方淮喜歡乖的……當時之所以能和還是高中生的自己玩得很好,也是因為自己乖、聲音可愛。
而兩年後再遇見方淮,自己已經完全變成了刺頭的形狀,刺頭的名聲在tetd職業圈,和他單人賽人頭王的名聲一樣響亮。
當時的狀況,就像是有兩條路擺在宋榕檀麵前,一條是蜿蜒的山路,一條是傾斜向上的筆直近路。
他理所當然地選了抄近路——直接用已經乖巧到根深蒂固的角色。
畢竟術業有專攻。
可他竟然完全沒有考慮到方淮接不接受網戀的情況。
他把近路走到頭,卻發現前方隻剩下萬丈懸崖。
但……但那種時候他怎麼來得及把自己刺頭的真實形象轉變成乖小孩?
還有他到底喜不喜歡乖的?
宋榕檀蹲在地上,酒精使他的大腦運轉變緩,思維方向也變得奇怪起來,他整個人幾乎大腦宕機。
“你為什麼不能接受網戀……?”宋榕檀整理了許久的思緒,才勉強說出一句話,“我是覺得這個隻是大家認識的一種方式……吧……大概……”
他低垂著頭,頭頂的發旋像一個小太陽一樣,正落在方淮眼底。
看了幾秒,方淮還是沒忍住伸手,動作很輕地戳了一下。
他發誓自己根本沒有用力,可宋榕檀卻還是一個踉蹌,差點被這個突然出現的力道推倒,坐到沾了菜湯的石板路上。
“腿蹲麻了?”方淮有些哭笑不得。
“沒事兒,我還能蹲……”宋榕檀道,“你說你的,我蹲著舒服!
他怕站起來以後,自己被方淮看著,表情就繃不住了。
剛才被方淮戳過的地方像是打開了他的某個開關。觸電般酥麻感自頭頂蔓延流淌至四肢,他非常沒出息地腳腕一軟。
方淮指尖微涼,宋榕檀卻覺得自己的頭頂像是電路短路,燙到幾乎要冒出煙來。
於是他伸手抱住了自己的頭,殊不知自己的動作落在方淮眼底,和犯了錯蹲在牆角的大型犬一模一樣。
方淮頗有興致地微微挑眉,抿唇思索了一番,問。
“你相信網戀嗎?”
“我……”宋榕檀也不好說自己信不信了。
畢竟他喜歡上方淮,並不算是嚴格意義上的網戀。
方淮也沒想等到什麼有條理的答案,能從這個被酒熏得懵懂的人的嘴裏說出來。
“網戀的結果大多是什麼……網上很多,你應該是知道的吧。”他平淡道。
宋榕檀猶猶豫豫地思索了一會兒,乖巧迴答:“……見光死?”
方淮輕輕地“嗯”了一聲。
“我雖然不是顏控,但也要對感情負責,如果他真的醜的話……”方淮說著,停頓了一下。
他看見宋榕檀急不可耐地抬起頭來。
抑製住心底的笑意,方淮接著說:“那我可能沒有辦法接受太醜的!
“那萬一他好看呢?!”宋榕檀開口匆匆道,他甚至揪了揪自己的臉皮,“如果他長得像我這樣呢?”
在酒精的驅使下,他根本沒有控製力度,鬆手時那片皮膚明顯比其他地方更紅了幾分。
位置還恰好在幼兒園小朋友表演節目化妝時,那兩坨大紅臉蛋的位置。
方淮抬了一下頭,才沒讓自己笑出聲來。
可在宋榕檀的角度,他就是抬頭落寞地看著月亮,語氣裏全是悵然的輕歎。
“是你自己說的,世界上不可能有兩個完全相同的人!
“我沒……”宋榕檀剛否認到一半,卻真的從混沌的記憶裏翻出了他說這段話的樣子。
他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如果有時光機,他一定會穿越到說出這句話的自己身邊,然後瘋狂地給那個宋榕檀啪啪掌嘴。
不對……他不如穿越到幾個月前的好!就是有決定用馬甲號吸引方淮注意的時候……然後直接進行一個爆馬!
不不不,或許再往前推一點……直接推到他還在上高中的時候!
他高中的時候也是校草啊,而且比現在更青春洋溢。方淮肯定會喜歡的吧。
那樣的話,說不定他的第一次告白都不會失敗。
說不定他已經談上戀愛了……
說不定還能一起和方淮在rtg打比賽拿冠軍……
說不定還能同、同居!
如果領養一隻狗,到現在,狗肯定都會打醬油了!
宋榕檀越想越難過,低下頭狠狠地咬住了自己隊服外套的拉鏈。
咯吱咯吱的磨牙聲傳到方淮耳朵裏,他低頭,神情疑惑道:“你在幹什麼?”
宋榕檀已經被酒精和上湧的委屈衝昏了頭腦。
他反應了好一會兒才極度遲鈍地開口:“……我在想哆啦a夢!
方淮:……?
要不還是算了吧。
不要跟小學生談戀愛的好。
有那麼一瞬間,方淮心裏生出了一股退縮的意思。
“等一下……淮哥!!”忽然,宋榕檀像是發現了什麼新大陸一般,猛地抬頭。
隻是他的動作太快,讓原本就不太能平衡的整個身體重心不穩,一個踉蹌。
方淮眼疾手快地伸腿,攔在了他後背,才沒有讓他坐倒在地上。
宋榕檀絲毫沒有意識到他背後靠著的是什麼,他隻是抬著頭,眼神亮晶晶地看著方淮。
方淮神色不動。他總覺得宋榕檀這個傻乎乎的狀態,說不出什麼他想聽的話。
但他也不介意聽一聽宋榕檀的廢話。
宋榕檀巴巴地看著他:“淮哥,你剛剛的意思是……你喜歡我這張臉嗎?”
“如果你的網友也長了我這樣的一張臉,你就會和他在一起嗎?”
果然。
方淮在心底搖了搖頭,卻依然帶著些笑意。
就像是抬頭看向原本漆黑一片的夜空,總會不停地發現一些偷偷閃爍的星星一般,宋榕檀也總是會說出一些讓他意想不到的話。
他用無數顆星星,把方淮單調乏味的夜幕,裝點成一串閃爍不歇的星河。
甚至還會在末端勾起尾巴,圈出一個隻有宋榕檀才畫得出的、小愛心的形狀。
方淮低下頭,看著他眼底澄靜的期待神色,原本想要多吊他一些時日的心思,像是被春風拂過一般無聲消融了。
他的心跳砰砰地加快了速度催促著什麼,他喉結輕顫,聲音幾乎消散在風裏。
“宋榕檀……”
“你現在是清醒的嗎?”
有風把宋榕檀一頭金毛吹得淩亂,有一撮幾乎要戳到他眼睛裏。宋榕檀像隻剛洗了澡的大狗,懶洋洋卻又極有力地甩了甩頭,把那一撮礙事的、擋住他看向方淮的頭發搖到了一邊。
這個動作落在方淮眼裏,仿佛就在說——[不是]。
“我好像真的醉了!彼伍盘吹溃拔翌^有點暈。”
方淮喉結微微滾動,他無聲地深吸了一口氣,繼續開口,語氣近乎引誘。
“那你有什麼平時不敢說的話,現在可以借著酒說出來。”
方淮此刻說出的每一句話,都成了下意識脫口而出的東西,原本已經築好的心理底線一退再退。
幾分鍾前還信誓旦旦的心想著——[之前給你機會不說,以後也別再想有機會坦白了]的人,現在卻又開始重蹈覆轍。
方淮有些懊惱,卻又無可奈何。
他第一次知道,退讓這種情緒也可能是帶著笑的。
或許喜歡並不是非黑即白的事情。
這種在灰色地帶遊移的感覺,讓他有些新奇,並一發不可收拾地沉溺進去。
“宋榕檀?”方淮蹲下身來,伸手撩開了宋榕檀垂在額前的劉海。
帶著醉意的、濕漉漉的眼睛就這樣緊緊地盯上了他。
他的視線裏隻有他一個。
“淮哥……”宋榕檀眨了眨眼,語氣有些恍惚,“我好像在做夢!
方淮下意識想要抬手,在他腦門上來一個腦瓜崩,但卻又沒忍心下手。
“宋榕檀,你喝醉了。”他格外耐心地把每個字都咬清、拖長,好讓宋榕檀能專心地聽見他的話。
宋榕檀眼神茫然,卻依然有自己的認知:“我沒有醉。我醉了的話,怎麼可能看到淮哥?”
方淮眼神微微怔住,疑惑地看著他。
“我以前真的醉過!彼伍盘撮_口,視線黏在方淮身上,像是看著他,就能看到自己的過往一般。
“就是淮哥剛走的時候……我有醉過,雖然我不記得,但我哥說我醉了!彼α诵,眼底漫出一絲不易察覺的濕意。
“我哥還說我做了很多傻逼的事情……”宋榕檀說著,眨了眨眼,近乎直覺地把頭往方淮手裏蹭。
“不過我都不記得了!
“我隻記得我夢見淮哥,我問你為什麼走,不是說好了,我高考完去找你,你帶我試訓!
“你答應我要我做你的突擊手。你去哪個隊伍都捆綁上我,做個小拖油瓶……是你自己說的。”
方淮垂眸,忽然扭頭看向別的地方。
“那……你夢裏的我,是怎麼說的?”他輕聲問。
“夢裏你沒理我啊!彼伍盘礋o奈地笑了笑。
“我就去追你,然後還沒說上話,就像這樣……”他忽然閉上眼睛,嘴角的弧度掉了下來,“視線忽然就全部變黑,什麼都不見了!
說完這句,宋榕檀也閉上了嘴,沉默在兩人周身纏繞蔓延。
不知過了多久,方淮才緩緩開口,語氣卻有些幹澀:“對不起……”
宋榕檀睜開眼睛,忽然笑了一下,眼底的陰霾在看到他的那一刻,像是撥開雲霧見月明一樣,霎時散了個幹淨。
“你在道什麼歉?你明明迴來了啊!
“淮哥剛剛問我……明天還能不能記得今晚的事。”
“我能的,因為我根本沒醉!
方淮的理智告訴自己,他隻是在說醉話。
可心裏卻又另一個聲音輕輕重複著,“萬一呢”?
宋榕檀不管是動作、語氣還是眼神,都已經帶著深深的醉意了。
方淮酒量很好,所以不知道醉是什麼感覺。可他此刻卻也覺得自己生出了一些平日裏絕對不會有的想法。
醉酒會順著空氣傳染嗎……
“宋榕檀!狈交撮_口輕聲喊他。
“嗯?”宋榕檀歪頭。
方淮忽然俯身湊近。
他隔著自己的手掌,與宋榕檀額頭相貼,他眼底的情緒近在咫尺,像是懵了一般,一時間沒有動作。
熏染醉意不知是從誰唿吸裏溢出來的,反正已經交融在了一起。
方淮抿唇,仿佛陷入了和他一樣微醺的沉溺。
“給你一個機會!
“親我。”
*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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