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淮張了張嘴, 卻沒敢說出“放手”。
大巴重新行駛起來,如果他放低聲音,就會淹沒在發(fā)動機的嘈雜中, 但如果再大一點,又會被不遠處隔著一排的隊員聽見。
這句話怎麼看都有些突兀了。
而他的腳正搭在後排中間的座位——無論是誰順著大巴的過道迴頭往後看, 都能看見他們乖巧的隊長扣住教練腳踝的場景。
方淮閉了閉眼。
“宋榕檀。”他盡量用平常的聲音和語氣道,“你坐過來。”
宋榕檀低著頭,嘴角卻抬了一下。
“教練剛剛不是不讓我過去。”他淡淡道。
然而事實上,他原本微涼的手指此刻已經(jīng)緊張到僵硬發(fā)燙起來了。
方淮咬牙。
“過來。”
宋榕檀輕笑了一下, 收迴手指, 方淮幾乎是逃一般地放下了腿,宋榕檀坐過去,還不忘把方淮先前墊腳的紙巾團起來。
坐在前排的比巴卜對後排發(fā)生了什麼毫不知情, 聽見身後的對話, 還饒有興致道。
“宋榕檀你看看你!和狗有什麼兩樣!”
宋榕檀輕嗤一聲,沒理他。
“淮哥,你喜歡什麼狗?”他問。
“幹什麼?”方淮繃著聲音。
宋榕檀語氣興致勃勃:“我們在基地養(yǎng)一條吧。”
方淮眼睛微微一亮。
“基地裏養(yǎng)狗會比較混亂吧。”他想了一下說, “萬一工作人員裏有怕狗的。”
宋榕檀道:“那要不等迴迴國以後, 先把阿圓牽過來溜溜?”
他頓了一下,補充:“我說我家那個狗阿圓。”
方淮失笑。
但他確實又很心動……他漸漸發(fā)現(xiàn), 自己似乎無法抗拒遮住毛絨絨、暖唿唿的生物。
比巴卜小聲問大鍾:“隊長說的是他家那隻傻金毛?”
大鍾點頭:“應(yīng)該是。”
“要不養(yǎng)隻邊牧唄……不是說聰明?”比巴卜摸了摸下巴, “養(yǎng)條邊牧萬一還能會打遊戲呢。”
經(jīng)理在前麵笑道:“人家問你了嗎。”
比巴卜頓時滿臉恥辱。
身後傳來宋榕檀給方淮分享自家狗狗視頻的聲音,比巴卜饞了, 卻又不敢說,隻能含恨打開了一個雲(yún)養(yǎng)狗視頻-
世界賽的賽程已經(jīng)進入尾聲, 兩場四進二的比賽結(jié)束後, rtg與gg的總決賽將在第三天進行。
第二天下午, 是世界賽的單人賽比賽日。
單人賽的時間大多在一局三十到四十分鍾之間,大逃殺模式,一共打五場,人頭數(shù)和小局名次都會換算成積分計入,最終積分最高的選手獲得冠軍。
剛吃過午飯,小睡了片刻,rtg眾人便來到了場館。
單人賽的場館和團體賽不是同一個,比賽臺夠大,但後臺休息室卻顯得有些寒酸,隻能兩支兩支隊伍共用一間。
宋榕檀推門便看見了臭著臉的趙子初。
gr在八進四的比賽裏惜敗於奪冠大熱門gg——倒在了和去年一樣的位置。
去年gr是國內(nèi)賽區(qū)的一號種子,而gg卻在國內(nèi)比賽中發(fā)揮失誤,被xxl戰(zhàn)隊踢到了二號種子的位置。
兩支隊伍同樣在a組狹路相逢,gg3:1大勝gr。
今年更是以3:0的碾壓之勢狠狠把gr眾人打擊到體無完膚。
“這就是fang一定要迴去的賽區(qū)?”
握手的時候,權(quán)尚泰吊著眼睛看著趙子初。
“……真是無趣又差勁。”他陰冷道,“和square一樣。”
如果不是隊友眼疾手快地拉住了趙子初的胳膊,想必他大概已經(jīng)一拳葬送了自己的職業(yè)生涯。
權(quán)尚泰卻向他露出了遺憾的神情。顯然剛才是故意給他下套,想引他觸碰高壓線。
冷靜下來的趙子初卻無計可施。
他寄希望於在這場比賽中給權(quán)尚泰一點顏色看。
“我要破記錄!”
他忽然聽到不遠處宋榕檀的聲音,抬頭便看見金發(fā)青年像隻傻狗一樣站在方淮麵前立軍令狀。
“我世界賽的記錄比國內(nèi)高。”方淮道。
“我知道啊。”宋榕檀點頭,“但那和我要破記錄有什麼關(guān)係呢?”
趙子初咬牙。
“宋榕檀!”他喊。
宋榕檀聞聲迴頭,露出疑惑又帶了點不耐煩的表情,就差把“有屁快放”寫在臉上了。
“權(quán)尚泰那個傻逼你不管嗎?”趙子初道,“他給咱們賽區(qū)、還有方教練,帶的節(jié)奏還少了?”
宋榕檀看了他兩秒,轉(zhuǎn)身,忽然正色道:“所以呢?”
趙子初不敢置信:“你就沒點反應(yīng)?!”
“要有什麼反應(yīng)?”宋榕檀道,“別告訴我你打算在單人賽狙他一個人。”
趙子初皺眉,沒有說話,卻顯然是默認了。
“有意義嗎?”宋榕檀反問他。
“讓他單人賽拿不到名次。”趙子初斬釘截鐵。
宋榕檀微微抬眉:“他本來也拿不到第一。”
“因為我在。”
他一句話說得狂妄,卻有沒有人想要去反駁什麼。
宋榕檀有說出這句話的資本和底氣。
趙子初僵了一瞬,先前上頭的怒氣瞬間像是被潑了一盆冷水澆熄。
他冷靜下來。
“好好打自己的就行。”宋榕檀笑了一下,眼底帶著狡黠。
“你不覺得,如果被咱們賽區(qū)包攬前三、甚至前五,比單純不讓權(quán)尚泰拿到名次,對我們更有利嗎?”
趙子初垂在身邊的手握了握。
“first。”方淮忽然開口,沁了冰雪般的聲音徹底封印了趙子初心底的那點焦躁。
“電競選手的職業(yè)生涯有限,能打進世界賽的次數(shù)更是屈指可數(shù)。”
他看著趙子初,眼底沉靜得像是千年的凍土。
“不要把這樣珍貴的機會,交到衝動的手裏。”
方淮對著趙子初說話,卻又像是在說給自己的過往聽。
他言盡於此。
良久,趙子初的聲音響起:“……謝謝前輩。”
方淮微微頷首。
“他怎麼不謝謝我……”宋榕檀靠在方淮身邊,癟了癟嘴。
“那你去問他。”方淮淡淡道。
宋榕檀不屑地“切”了一聲。
“現(xiàn)在倒是挺拽。”方淮看了他兩眼,說,“就是一會兒別再眼睛紅紅地下來就好。”
他說這話的時候沒有壓低聲音,休息室還算安靜,這句“眼睛紅紅”便清晰地傳進了在座所有人的耳朵裏。
房間裏四處而來的眼神都落在了宋榕檀身上。
有不敢置信、有恍然大悟,還有“這是人性的泯滅還是道德的淪喪”。
“淮哥……”宋榕檀咬牙。
方淮淡淡:“怎麼。”
宋榕檀泄了氣:“……沒事。”
十分鍾後,選手上臺。
休息室裏的座位空下來,方淮找了個離人群最遠的位子坐下,ipad上固定著官方轉(zhuǎn)播的rtg五人的單人視角鏡頭。
一個賽季下來,rtg幾人無論是在基礎(chǔ)技巧,又或者是戰(zhàn)術(shù)思路上,都有了長足的進步。
方淮記得自己剛到rtg的時候,比巴卜看著自己的魔鬼訓(xùn)練計劃表,曾經(jīng)磕磕絆絆地問:“教練你的及格是什麼標(biāo)準(zhǔn)。”
他當(dāng)時的迴複是,世界前十。
今天就是他們五個人,單獨驗收這一整個賽季汗水的時候了。
同屋的gr教練長長出了一口氣:“唉……真的是。我比他們都緊張。”
rtg經(jīng)理笑著接話:“誰說不是呢。”
兩人的對話像極了高考把孩子送進考場的家長。
“他們比我強。”gr教練道,“我在役的時候都沒在世界賽上這麼風(fēng)光過。”
gr教練比方耀明還大兩歲,他那個時代,國內(nèi)賽區(qū)的電競事業(yè)正是一片低迷。
他退役兩年後,crc橫空出世,黑馬一般殺進世界賽,將三支冠軍戰(zhàn)隊全部踩在腳下。
“方教練。”gr教練突然轉(zhuǎn)頭看向方淮,問,“你有沒有一種……被後浪拍死在沙灘上的感覺?”
他自己問完也自覺失言。
果然方淮淡淡開口:“還好。”
gr教練擦了一把額頭上不存在的汗。
也是,就算rtg今年拿了世界冠軍,ring也拿了單人賽冠軍,這個程度其實都不算是把方淮這個“前浪”壓過了。
這大概就是天才的光芒。
rtg經(jīng)理笑了笑:“哎,都是一家人!說什麼打浪不打浪的。”
方淮極淡地笑了一下,沒有反駁-
三小時後,單人賽進入尾聲。
在前四局裏,宋榕檀拿到三局的第一名,唯一沒有拿到第一的那局,是在最後隻剩下五人存活的時候,抓到了一個很好的繞後突襲權(quán)尚泰的機會,那局裏權(quán)尚泰的經(jīng)濟發(fā)育格外好,勝算極大。
最後宋榕檀在一梭子送權(quán)尚泰歸西後,自己暴露在另一個人視線中,被噴子騎臉突死,但也拿到了第四的成績,並且因為擊殺人頭數(shù)一騎絕塵,和第二名之間的積分差距,不減反增了。
那局拿到第一的是趙子初。
兩人下臺就是一路互杠,趙子初說宋榕檀讓他冷靜,自己衝的比誰都快都莽,是個弱智;宋榕檀就罵他過河拆橋,要不是自己解決了權(quán)尚泰,他現(xiàn)在都不知道在哪裏玩泥巴。
趙子初因為這局的第一名,積分一躍超過了權(quán)尚泰,排名第二。
宋榕檀則是穩(wěn)坐第一——隻要他本局排名不跌至十名之外,又或者擊殺數(shù)連五都沒到,他的單人賽冠軍就幾乎是十拿九穩(wěn)。
單人賽的最終局,是宋榕檀破擊殺記錄的最後機會。
而方淮的記錄是——30。
很恐怖的數(shù)字,比他在國內(nèi)打出的記錄還高兩個,比宋榕檀創(chuàng)造的新紀(jì)錄高一個。
宋榕檀的前半局稱得上是今天對局中最順利的一次,他一路刻意衝進敵人聚集的建築,所到之處幾乎無人生還。
對局進行到第30分鍾的時候,場上剩餘人數(shù)再降一個——僅剩3人。
決賽圈緩緩收縮,最終落在與單人賽水晶崖地圖極為相似的那處地形。
宋榕檀的站位對於茍第一名來說很好,他站在決賽圈邊緣的高地,也就是水晶崖的頂端,後背被決賽圈切斷,幾乎可以放心應(yīng)對崖底的敵人,而不用擔(dān)心被繞後突襲。
但對此時擊殺數(shù)已經(jīng)達到29的宋榕檀來說,並不是一個很好的位置。
他的第一名寶座已經(jīng)坐穩(wěn),但想要更上一步,破了方淮的30擊殺記錄,他必須要親自擊殺僅剩的兩個敵人。
崖底的兩個僅剩的選手是趙子初和比巴卜。
解說臺上,國內(nèi)賽區(qū)的解說已經(jīng)激動起來:“這是一場我們自己賽區(qū)的內(nèi)戰(zhàn)!在世界賽的舞臺上!ring、first、bibabo!三位選手堅守到了最後!”
“bibabo和first在崖底!first的槍已經(jīng)瞄準(zhǔn)了bibabo!”
[rtg-ring 使用aw|p 擊殺了 rtg-bibabo]
“ring先動手了!!突擊手架起他的狙|擊槍,搶下了這個人頭!!”
“30擊殺!ring!已經(jīng)踩在了他的教練——square所創(chuàng)下的記錄上!!”
“能不能破!能不能!”
宋榕檀一槍後立刻收槍起身。
崖上可轉(zhuǎn)移的位置有限,他一槍搶到比巴卜人頭後,他的位置就已經(jīng)算是在趙子初的偵察範(fàn)圍內(nèi)完全暴露了,隻要他露頭,在找到隱藏在崖底一片水晶中的趙子初前,他就會被趙子初一槍爆頭。
趙子初還沒有菜到連這種定點狙擊都會失誤。
所以宋榕檀隻剩下一個選擇——正麵封煙,然後從側(cè)麵跳崖。
“ring從背包裏拿出了煙|霧彈,他是要做什麼!”解說道,“他想從側(cè)麵尋找first的蹤跡嗎?但側(cè)麵並不具備狙|擊條件!”
“困獸猶鬥!ring明明大可以等到崖底的兩人分出勝負後再來一手黃雀在後,拿穩(wěn)他這個第一名。但他選擇了更坎坷的道路!”
休息室裏,gr教練握緊了雙拳:“first……專注,狙他,狙他!”
“不。”方淮輕聲開口。
“他狙不到。”
gr教練愣了一瞬。
場上形勢驟變。
宋榕檀把煙|霧彈丟向正麵的崖邊,幾乎是煙霧膨出的同時,便有子彈在巖壁上彈開的聲音。
就是現(xiàn)在!
宋榕檀疾跑至離子彈聲更近的那邊側(cè)崖,抱著槍,毫不猶豫地向下墜落。
“ring跳崖了!!”解說聲音幾乎變調(diào)。
屏幕前,宋榕檀幾乎屏住唿吸。
畫麵近處不斷有山崖上的墜落物在眼前掠過,他卻隻緊緊盯著遠處。
他捕捉到了水晶簇中色澤更深的一點。
是敵人。
他卻已經(jīng)沒有時間再去分辨哪個是真正的敵人,而哪個是再水晶簇上映出的幻影。
墜地的前一刻,宋榕檀開鏡叩響扳機。
[墜落傷害擊殺了 rtg-ring]
屏幕驟然變灰,銀色的[2]出現(xiàn)在正中。
宋榕檀閉了閉眼,長出了一口氣。
他摘下耳機,看向大屏幕,導(dǎo)播已經(jīng)調(diào)出了單人單局的擊殺記錄——原本排行第一的square的名字邊,一字一字地被打上了ring的名字。
[no.1 square/ring]
宋榕檀輕笑了一下。
“狗!你可以啊!!牛!!”座位離他最近的比巴卜推開鍵盤就撲了過來,哥倆好地拍了他後背一下,然後小聲問。
“你他媽不會是故意的吧?最後殺趙子初那一手。”
宋榕檀白了他一眼:“我敢?我敢那麼送一槍,你方教練能先給我一槍子兒。”
比巴卜將信將疑:“……真不是?我還尋思你怎麼整這麼浪漫的。”
宋榕檀歎氣:“真不是。”
“ring選手,輕跟我到這邊準(zhǔn)備賽後采訪!”工作人員道。
宋榕檀轉(zhuǎn)身拎起搭在椅背上的隊服披在肩上,站上采訪席。
“ring選手!首先恭喜你獲得世界賽單人賽的冠軍,並且平了square保持四年的單人擊殺記錄!”
宋榕檀垂眸輕笑:“我的榮幸。”
[好家夥好家夥今天你怎麼這麼會說話啊狗子!]
[聽說宋榕檀和方教練之前是異國戀?!]
[草,營銷號亂編的八卦你也信hhhh]
“ring選手,其實從剛剛導(dǎo)播的迴放裏也看得出來,你的最後一槍其實很難精準(zhǔn)分辨出first選手的真人和虛影,其實這槍更多的是把結(jié)果交給運氣了,是嗎?”
宋榕檀聳肩道:“50%的幾率總比0%好。”
“那沒有擊中這槍,你覺得遺憾嗎?”
“不遺憾。”宋榕檀幾乎好不猶豫。
“一切看運氣的東西,如果最後沒有得到,都不能說的上是遺憾。因為這本身就不是我可以掌控的。”宋榕檀道,“不過在第五局的開局我有一個小失誤,丟掉了一個人頭。”
“那才是真的遺憾。”
主持人笑道:“ring選手的心態(tài)很好。”
“我覺得可能是老天讓我和淮哥……能這樣有一個肩並肩的機會吧。”他抿了抿唇說。
主持人點頭:“確實,很不容易。”
宋榕檀忽然輕輕挑眉,似乎是透過鏡頭,看著什麼人一般,緩緩開口。
“但我想要的,不隻是這些。”
*
作者有話要說:
明天打總決賽,想多更一點讓你們直接看完別卡一半了……我努努力,努努力。
(騎著迴收營養(yǎng)液的小三輪充滿暗示地在作話來迴轉(zhuǎn)圈)
最近在收尾,等完結(jié)以後統(tǒng)一迴來捉蟲嗷!謝謝捉蟲的小天使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