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時延在醫院住了三天,晏陳行倒是每天下午就到病房報道,聞柏意卻並不見人。仿佛那天行色匆匆走了之後,就走出了許時延的世界。
許時延想出院,晏陳行問過醫生的意見後卻把人扣住了,轉述說:“炎癥還沒消,體溫也還沒有穩定,最好是再觀察幾天。”
許時延神色懨懨的搖搖頭,說:“我請的病假已經滿了,還得迴所裏去銷假。37度5也不算高燒,迴家養著就好。”
晏陳行見他執拗,隻能幫忙收拾東西,說:“行吧,其實大院裏也有軍醫,要真有什麼,請到家裏也方便。”
許時延抬眸看他,說:“我要迴自己租的房子。”
晏陳行神色一愣,倒也沒有表露太意外的情緒,從桌上拿了一個蘋果血邊削邊說:“還生著病呢,再住幾天我送你過去。”
“住過去不也在你晏少爺的監視下,有什麼區別呢?我隻是煩透了看到太多人,想一個人靜一靜。”
蘋果落在了地上,憑白沾了灰,晏陳行彎腰拾起來扔到垃圾桶,說:“你都知道了。”
“其實不用你動手腳,我和聞柏意之間原本就沒什麼信任可言。即便那房子不在你的名下,他也總懷疑我與你之間有私情。”許時延笑得淒楚,披上外套把自己嚴嚴實實地遮起來,看不清說這話時的語氣。
“他自己與別人不清不楚,便看所有人都和他一樣的髒。”晏陳行把水果刀一折,塞到了旅行袋裏,憤憤不平地說:“他和你在一起七年,早該知道你是什麼樣的人?時延,這些年我對你一直很愧疚……當初我就不該叫你到那棟別墅……”
“和你無關。”許時延又強調了一遍,“當年讓我去別墅的人,是他。”
晏陳行征愣,緩了半天才開口:“你是說……當年……你是因為聞柏意才去別墅的。”
“是的。”許時延冷靜沉著,“我並不值得你喜歡這麼久,從一開始,我選擇的人就是聞柏意。所以,是我活該。”
“喜歡一個不喜歡自己的人,這種滋味有多難受,我比誰都知道。如今我在我的夢裏醒了,你也該醒了。”
晏陳行把裝了許時延洗漱用品的旅行袋放在了病床邊,退到門口說:“行,我知道了。司機在外麵等著,你要去哪兒就和他說吧。”
晏陳行走得灑脫,甚至還把手舉過頭頂背對許時延朝他揮了揮,許時延露出如釋重負的微笑,知道這人今天是把話聽明白了的。
出院手續已經辦好,許時延提著旅行袋走到停車場,司機拉開車門請他上車之前,他狐疑地看了一眼總覺得有哪裏不對勁。
車子一路疾馳,停在了南湖別院。許時延不肯下車,聞柏意站在車旁與他眼神對視,看到的隻有恨意。
“安和集團不會插手蝴蝶項目,今天我和金博士溝通過了。項目第三季度的預算已經打到研究所的賬上,你不信的話,可以給金博士確認一下。”聞柏意遞過手機,號碼已經撥了出去。
“喂,老師,是我……”許時延強裝鎮定,怕讓對方擔心,用一如既往的平靜口吻說:“是的,我和聞總在一塊兒,他已經跟我說了。這是好事情,畢竟我們和盛安合作了這麼多年,他們願意繼續提供資金保障也是情理之中的。”
聞柏意伸出手,想牽著許時延下車,許時延卻挪到了另一側,下車後狠狠地摔上了車門。聞柏意隻能提著他的袋子,聽著他為了安撫金博士的情緒繼續閑聊,兩人一前一後地進了屋,許時延把手機還給聞柏意後,沒有半點遲疑地朝二樓走。
走到樓梯拐角,許時延卻停住了腳,牆上掛著的那幅《蝴蝶》油畫不見了,空蕩蕩的牆麵還留著幾顆掛畫的釘子。
許時延從高處冷冷地瞥了一眼,落在聞柏意的身上不足一秒,又轉過頭目不斜視的往房間走。
再一次迴到牢籠,許時延卻多了幾分認命,晏陳行既然已經放手,聞柏意爭奪的新鮮感總會過去的。
手機被收走的第十天,聞柏意在上班時間出現在家裏,讓助理進屋為他和許時延收拾行李,對錯愕的許時延說:“你爺爺病危,我帶你迴安城。”
許時延捏著書的手青筋嶙峋,白皙的指尖緊扣著書頁,倒吸一口氣問:“什麼時候的事?”
聞柏意神色一頓,眉宇的陰影被光打在高挺的鼻梁上,更加深了五官輪廓。“3號。”
許時延把書砸到聞柏意身上,書脊重摔落地發出驚人的悶響,助理從屋裏探出頭看著對峙而立的兩人,又趕緊退來迴去。“三天前的事情,你現在才告訴我。聞柏意,你還是人嗎!”
聞柏意從第一天拿走許時延的手機就鎖在了辦公室的櫃子裏,若不是今天這臺手機設置的事件提醒鈴聲響起,他甚至都快忘記它的存在。
電話裏的通話記錄裏,除了晏陳行和謝忱,還有幾十通來自“爺爺”的未接來電。
聞柏意知道許時延父母早喪,一個半大的孩子和一群老頭老太太在館裏打著太極。又講著因為安城沒有好學校,爺爺一腳把他踢上火車讓他到北城好好做學問。
這是許時延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的親人了。
聞柏意把手機遞到許時延手中,抓著他的手腕把人拉過來緊緊抱在懷中,撫著他後腦的黑發,“已經讓李賀問過了,心肌梗塞入院,搶救迴來了,手術很成功。”
許時延狠狠甩開他的手,手忙腳亂地撥著電話,無人接通後又撥了館裏大師傅許澤的,帶著哭腔地問:“許叔,我爺爺他…”
對麵的許澤一聽是他的聲音,拔高了嗓子大罵道:“小延啊,叔一直以為你是個孝順孩子。沒想到你到了北城,出息了!學壞了!大爸他腳都踏進鬼門關了,叔給你打了幾十個手機你也不接。”
“不是的…我…我…”許時延說不出口,能說什麼呢,說自己被一個男人關了起來,說自己被聞柏意包了七年,說這些年來他做科研所有的讚助原來都是自己的賣身錢。“爺爺他怎麼樣了?”
“怎麼樣!你差點就見不著了!你爺爺他八十歲了,見一眼少一眼!小延啊,你這幾年忙忙忙,每次就過年的時候迴來待個幾天!老頭子還逢人就說你是做科學家,你了不起。我看啊,還不如我家裏那個考不上大學的混小子!”
許澤罵罵咧咧幾句後,到底是自己看著長大的孩子,又覺得罵狠了,話鋒一轉說:“趕緊請假迴來吧,醫生說情況好的話,明天十點就能從icu出來,萬一他醒著,第一眼看到你小子準保高興。”
許時延掛了電話就往想外走,李賀提著行李箱出來,聞柏意命令道:“查查哪班飛機今晚能起飛。”
李賀一聽麵帶愁容地對兩人說:“安城是個小地方,沒有直飛的航班。如果定動車的話,最早的一般是明天7點出發的,隻能晚上到。”
聞柏意眉頭緊蹙,許時延攤手伸到李賀麵前,說:“車鑰匙給我。”
李賀麵露難色地斜著眼睛看聞柏意,手放在兜裏緊緊地拽著車鑰匙不敢動。許時延轉過頭,對聞柏意說道:“如果現在開,到明天十點還有13個小時。聞柏意,我不會跑的,你如果不放心可以在我身上安定位器。”
“給他。”聞柏意沉聲說。
許時延抓了鑰匙就往外跑,聞柏意拉著行李箱跟了上來擠進電梯,抓著他的手把人攬過來說:“我陪你去,路上換著開車,否則你別想去。”
許時延沒力氣和聞柏意爭,他紅了的眼角一直鞠著淚,走出大堂被風一吹就落在了臉頰上,聞柏意低頭看到,伸出指腹為他輕輕擦掉,語氣溫柔地說:“別怕,沒事的,爺爺會長命百歲的。”
許時延看他的眼神卻是恨毒了他,冰冷的像在看一個死物,“如果我爺爺有事,我這輩子都不會原諒你的。”
聞柏意渾身被這樣的眼神凍住,微張了嘴卻不知該說什麼。
說是要換著開車,聞柏意卻執意不肯讓許時延換他,硬生生地熬著困意開了十個小時,眼睛裏全是紅通通的血絲。許時延悶在副駕駛上一言不發,在密閉的空間裏,這樣的沉默令兩個人都很窒息。
車子駛入安城的時候,天已經大亮了,八九點縣城裏的集市已經支起了攤兒,笨重的汽車被橫衝直撞的三輪車壓得速度不超過20碼。
許時延不時看表,最後忍不住了斥聲:“下車,換我來開。”
聞柏意緩緩靠在路邊,和許時延換了座,看他風馳電掣地開著加寬悍馬鑽著各種狹窄的小巷弄,一氣嗬成地甩尾停在了醫院的劃線停車位後,唇瓣輕動分明是說了兩個字“菜雞。”
他許久沒見這樣神采的許時延,被罵竟然生出了幾分歡喜。許時延下車把車鑰匙往他懷裏一拋,又變成生人勿近的漠然,說:“別跟著我上去,他們不認得你,不會對你客氣的。”
聞柏意停住腳步靠在車旁邊,說:“行,那我在這等著你。”——
晏陳行:瀟灑小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