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疆的公路,就像是一條看不完的流動電影,定格的每一幀皆可入畫。巍峨的天山之下,九曲十八彎的盤子溝像穿入雲間的蝮蛇,橫臥其間左右都是懸崖峭壁。
因著擔心會有山石滾落,走這樣的盤山公路不能有遲疑,聞柏意擔心許時延害怕,下意識地說:“別怕,相信我。”
許時延托著腮靠在車窗玻璃,看翻滾的雲霧中藏著的巍巍青山,神態輕鬆地說:“有什麼好怕的,掉下去就一起死。”
明明這話不該有旖旎,聞柏意手心卻緊張地滲出了汗,他全神貫注開車時沒察覺,許時延透過車窗,其實一直是在看他的倒影。
許時延又開始想,聞柏意去新疆待了兩個月是哪一年的事。
好像是2018年,那一年霍金去世,他的愛慕者金博士給研究所放了七天的假期為偶像表達哀思。
突如其來的長假砸到許時延頭上,他卻隻悶在家裏看書睡覺,哪兒也沒安排。
聞柏意到家吩咐許時延幫他收拾出差的行李,狀似無意地提了一句讓許時延也跟著去。
許時延正在熨燙著聞柏意的襯衣,語氣清淡地說:“我跟著你去算什麼?怎麼跟別人介紹我,被你包養幾年的小情人?”
聞柏意冷冷地瞪了他一眼,語氣生硬地說:“說男朋友不行嗎,非得自己作踐自己。”
“我不去,好不容易有個假期,哪兒也不想去。”許時延笑了笑,把襯衣摘下來折好放進行李箱的夾層裏,又從抽屜裏摸出一盒沒拆封的避孕套放了進去。
聞柏意看到之後勃然大怒,拉著箱子出了門一走就是兩個多月。迴來的時候也沒見著消氣,隻是言辭淡漠地在起飛之前給許時延打了個電話,非得要他來接機。
原來是去的新疆。
天險公路平穩駛過之後,山的背麵是大朵大朵的火燒雲,與落日餘暉遙相唿應之中,金光乍現裂出雲層的縫隙。
聞柏意忽然開口,說:“那時候在新疆待了兩個多月,你一次電話也沒給我打過。”
許時延被翻舊賬,莫名有幾分心虛,移開目光說:“每天都有接到你查崗的視頻,有什麼好打的?”
“我每天都在等。”醇厚的聲線中透著一股悲涼,明明直視前方認真的在開車,許時延卻有一種被人凝視的不自在感。“每天等到晚上八點,因為沒有接到才會打給你……”
車內的空間太過狹窄,許時延沒辦法延續這種氣氛,他搖下了車窗,猛烈的風灌了進來,吹得他迷上了眼睛,風聲壓過了許時延的低語。
他說:“新疆的八點,天還沒黑,可北城黑了。”
八點十五分,新疆天空依舊大亮,越野車開始駛入荒漠區,獨特的風蝕坑地貌想畫卷一樣攤開在他們眼前。
“這樣找下去也不是辦法,北疆夜裏會有狼群出沒。”聞柏意看了一眼導航指示,綠色的小點在不斷閃爍。“按照地圖導航,十公裏後會有一個休息驛站,天亮之前不能再往沙漠裏走了。”
“我們換著開就行,在車裏還算安全。晏陳書被這麼丟在荒漠裏,遇到襲擊的幾率比我們大多了。”
聞柏意眉頭皺起,反駁的話已經溜到嘴邊,卻硬生生吞了進去,輕聲說了句:“好,聽你的。”
“要不現在就換我吧,你開挺久的了……”許時延開始試探聞柏意。
“不用。”試探失敗,還是那個強橫霸道的聞柏意。
車子在十點左右駛過休息站,夜色終於沉沉地落了下來。星子像是灑在黑色絲絨上麵的白糖,夜空的盛宴是大美北疆最珍貴的饋贈。
謝忱那邊傳來了好消息,人找到了。
車停在了路邊,搜尋的隊伍都在此刻得到了撤迴或者原地修整的通知。聞柏意把頭埋在方向盤上長久的沉默,高達5個小時的駕駛讓他的身心都疲憊不堪。
晏陳行給許時延打了個電話,幾分鍾裏竟然全是罵譚森的訊息。譚森在電話那頭悶聲笑著,兩人在狹小的車裏為了搶手機又扭打在了一塊。
許時延給謝忱發了條信息,詢問晏陳書的具體情況,謝忱遲遲未迴。
再抬起頭時,聞柏意的眼睛裏都是猩紅的血絲,聲音也有些沙啞的問:“要開迴去嗎?”
許時延搖搖頭,調出導航指著那個小綠點說:“迴休息站的旅館住一宿吧。”
聞柏意剛想發動車子,車鑰匙被許時延伸手一拔,他利落地從副駕駛位上下去,繞著車頭走了一圈瞧著窗戶,說:“換我來開。”
聞柏意仰頭看著許時延,被他淩厲的氣勢驚住,幾秒之後才遲鈍地解開安全帶,說:“好。”
兩人換了個位置後,聞柏意反倒比開車的時候更加的安靜。在北城的時候出入都有司機,這還是第一次坐在許時延副駕的位置上。
他看著許時延側臉的目光太過肆意,幾乎把貪戀和愛欲都掛在了臉上。許時延被他盯得不自在,卻偏偏知道拿這人無計可施,臉頰已經開始發燙,連耳朵尖都跟著紅了。
離旅館還有不到十公裏的地方,許時延猛地踩了剎車。聞柏意不解地看向他,順著許時延的目光看到了他停車的原因。
吉普車的大燈照射之下,那一雙雙藍色的眼睛像是反射著光,公路中間出現的狼群聚成一堆,和這輛龐然大物僵持在公路的中間。
許時延覺得有些棘手,其實把油門踩到最大是能夠直接撞出一條血路。但萬物皆有靈性,他並不想在新疆造一些殺孽。
“怎麼辦?”他冷靜地問,順手關掉了車燈,想等待狼群過境。車內也無光,他看不清楚聞柏意的臉,隻聽到急促的唿吸聲。
“是等,還是繞過去?”公路太過狹窄,右側又是懸崖峭壁,繞過去實在是冒險,許時延心裏開始計算著每一種方案的可行性,想從其中得到一個最優解。
聞柏意依舊沒有迴答他,兩人離得極近,許時延的右手從掛擋器移開時碰到他的手背,才發現聞柏意竟然不受控製的在發抖。
許時延很是錯愕,印象之中聞柏意從沒有害怕的東西,他甚至還考過高空跳傘的執照,不像個貪生怕死的人。
許時延當下做了決定,方向盤打死,幾乎是貼著右側的山壁疾馳。狼群被猛然打開的大燈驚到,又被許時延按響的喇叭聲嚇得往左閃躲。
狼群露出一個口子,許時延提到最高時速猛衝過去,車輪邊的砂石承不住力滾落下去,他幾乎是用賭命的方式突出重圍。
迅速反應的頭狼在他們闖過去後猛追其後,生死時速之際,許時延卻還分出心神安撫聞柏意,“它追不上的,頭狼的爆發時速是57到60公裏,三分鍾左右就能把它們甩開!”
狼嚎聲音越來越遠,許時延背上的汗已經打濕了衣裳,他側目看著一直沒出聲的聞柏意,整個人臉色蒼白地貼在座椅靠背上,雙手掐著自己的大腿,手背上的青筋嶙峋唿之欲出。
許時延忽然想起一件事,聞柏意從新疆待了兩個月迴來,雪團剛好長到半歲,他推著行李箱進屋時被雪團撲過來時,露出的驚懼表情也和現在一樣。
他們因為雪團爆發過無數次的爭吵,每次聞柏意來找許時延,都必須把狗鎖在陽臺上。許時延從沒細究這裏麵的原因,今天卻突然重合在了一起。
直到旅館越來越近,聞柏意的情緒才逐漸平複,他失神的雙目開始聚焦之後,才緩緩轉過頭遲鈍地問:“你剛剛問我什麼?”
許時延搖搖頭,說:“沒事。”
辦入住之前,謝忱的電話打了過來,許時延把身份證遞給前臺後轉身走到外麵。前臺抬頭問了一句:“一個標間嗎?”
聞柏意看了一眼許時延的背影,思忖片刻,說:“算了,兩個單間吧。”
謝忱問許時延的情況,得知他們不得不留在外麵共住一夜,歉疚地說:“這次的事多虧了你們幫忙,等迴北城以後我再好好謝你。”
“晏陳書怎麼樣,沒受傷吧?”許時延關切問道。
“沒事,就是受了點驚嚇變傻了……”謝忱點了一支煙,深吸了一口,自嘲地說:“八成是裝的,他慣用這招,跟狼來了的故事一樣。”
許時延聽出謝忱的低沉,安慰道:“他畢竟還小,你多擔待點。”
“晏陳行在趕過來的路上,等見著麵了我交給他哥就完事了。”謝忱吐了個煙圈,看著遠處那個因為一會兒功夫沒見著他就跑出來又哭又喊的晏陳書,腳步卻不自主地朝小傻子靠近。“你今晚上住的時候當心,別讓聞柏意占了便宜。”
許時延笑了笑,在掛斷之前極小聲地說:“不會的,他好像不太一樣了……”
聞柏意恰好走出來尋許時延,把其中一張房卡遞到他手中,說:“2301,我住你對麵,有事的話直接敲我房門。”——
聞總害怕的原因,後麵會有解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