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找聞柏意之前,許時延先去了一趟謝忱家。
謝忱迴北城的時候,許時延還在美國,接到他電話時被男人沙啞疲憊的嗓音嚇了一跳。聽他講了半個多小時,才弄明白他是怎麼被緊急召迴的。
晏陳書真的失智了。
起初連晏陳行都覺得這隻是弟弟的伎倆,為了騙謝忱給點憐惜,或者是激起謝忱的責任心。等真的出現失常行為後,晏陳行押著弟弟多方求醫,得到的結論都是重度情感創傷後遺癥。
謝忱半是嘲弄半是煩躁的語氣說:“我被他當猴耍了一年多,到頭來情感受創的人反倒是他了,這往哪兒說理去。”
許時延去了謝忱家,看到畏縮在沙發背後抱成一團的小少爺,懷裏摟著謝忱的一件衝鋒衣,聽到開門聲就嚇得直哆嗦。
許時延有些不忍,想伸手把人攙到沙發上坐著,沒成想晏陳書發出一聲銳利的尖叫,癲狂地蹬著腿踢向許時延。
謝忱健步走過來,把許時延扯到身後,生生的用自己的身體接了那一腳。晏陳書失焦的眼神慢慢凝聚,豆大的眼淚滾落臉頰,發出小獸受傷般的嗚咽聲撲到謝忱懷裏。
謝忱把人抱起來,哄孩子般的捏了捏他的後頸,由著他把頭埋在自己懷裏,小聲地哄:“不怕不怕,是哥哥的朋友。”
轉過頭對許時延說:“你先坐會兒吧,等他情緒穩定一定再說。”
謝忱原本是個粗糙的性子,對著這樣的晏陳書卻有十二分的耐心,晏陳書幾乎是手腳都環在謝忱的身上,頭埋在他的胸前一直沒有抬起。
半個小時之後,謝忱掛著這隻小獸進了房間,出來後輕輕帶上了門,對許時延說:“睡著了,讓你看笑話了。”
許時延搖搖頭,接過謝忱遞過來的水杯,問:“怎麼這麼嚴重?”
“找到的時候就有點嚇壞了,後來被他哥帶迴來鬧著要找我,就給關起來了。結果一個沒看住,從二樓跳下去又磕到了腦袋,就更傻了。”謝忱從兜裏摸出來一盒煙,叼了一根在嘴上,問:“抽嗎?”
許時延搖搖頭,擔憂的看了一眼臥室的門,問:“晏陳行丟給你的?”
謝忱抖了抖煙灰,狠吸了一口,“自己跑來的,和以前一樣,就蹲在我家門口。抓迴去又來,抓迴去又來,他哥拿他沒辦法了,隻好求我迴來。”
許時延都能想見晏陳行氣急敗壞的模樣,拍了拍謝忱的肩膀,調侃道:“你上輩子一定是背了九條人命的惡人,這輩子才被治得這麼慘。”
謝忱露出又哭又笑的表情,把抽完的煙頭按滅在煙灰缸裏,又點燃第二根,卻隻夾在狹長的手指之中,看著繚繞的煙霧升上半空。
“以前總怕他是騙我的,現在真想他是騙我的。”這話說得苦澀,連著目光都黯了下來,謝忱眼裏那個明媚的少年好像失去了所有的色彩,變成一縷抹在他心間的灰色。
“那現在你打算怎麼辦?你們倆都分手了,晏陳行總不能逼著你來管這件事。”許時延伸手把快燃盡的煙奪了過來,倒了幾點水澆滅之後丟進煙灰缸。
“能怎麼辦,先這樣吧。再說,他這樣……我心疼……”謝忱又去冰箱拿了幾罐啤酒,起開之後推到許時延麵前,說:“喝點?”
許時延沒有推卻,酒是解愁良藥,他這段時間的愁快把理智淹沒了,正需要一個釋放的出口。
“你在美國是不是遇到麻煩了,我翻外網看到了一些捕風捉影的報道,沒事了吧?”謝忱和他碰了瓶罐,晃蕩的酒水就濺起白色的泡沫,他仰頭喝了一大口,又開了新的一瓶。
“事情倒是解決了,但真正的麻煩才剛剛開始。”麥香味的液體在舌尖滑動,許時延忽然想起怎麼接迴雪團,這件事的麻煩程度一點都不低於研究所。“還有,我的狗被聞柏意帶走了。”
謝忱愣了一下,大笑出聲說:“都這麼多年了,你倆還為狗吵架呢?上迴就花了幾十萬幫你找狗,找到了還遮遮掩掩地瞞著,這會怎麼還自己上手了。”
許時延捏緊了罐,問:“什麼?”
“當年你養的那條薩摩耶丟了,聞柏意找那麼多人幫你找。誰知道,發現的時候已經斷氣了,他還不讓告訴你,裝模作樣地又找了大半個月。我那時候鬧不明白他想幹嘛,後來在新疆和他助理李賀喝酒,李賀說那是怕你傷心瞞著你。怎麼這會兒又把你的狗給搶走了,他想幹嘛啊?”
明明才一罐啤酒,許時延就覺得頭腦發脹,他甩了甩頭想把愁緒丟出去,遲緩地說了句:“我不知道。”
“我有時候看著陳書這個樣子,就覺得那天要是我沒去那個酒店就好了。”謝忱晃了晃空酒瓶,眼神悵惘地說:“你說聞柏意那樣掩耳盜鈴的跟你好,不也好了七年。我跟一個孩子計較什麼呢?”
許時延眼睛發直地盯著桌上的一個蝴蝶杯墊,聲音幹澀地說:“總不能裝傻一輩子,不破不立,破了才能打亂錯的規則重立。”
“破了才能重立……”謝忱聽著屋裏傳來響聲,快速起身走進臥室,看到隻是晏陳書翻身時候手打翻了床頭的杯子,蹲下身撿起來後又為他掖好被角走出來。“時延,要真的特別愛一個人,別說規則了,連原則都可以丟掉。”
“晏陳書那個小傻子根本不知道,我有多愛他。”謝忱笑了笑,輕輕地合上臥室的房門,繞到冰箱邊上又拿了兩瓶酒。“還能喝嗎?我記得你大學的時候酒量就不怎麼好。”
許時延擺擺手,摸著自己微微發燙的臉頰,“不喝了,喝醉了耽誤事兒。”
許時延離開謝忱家的前一刻鍾,晏陳書抱著枕頭晃晃悠悠地走了出來,看到許時延也不喊不鬧,像隻小狗似得坐在地上趴在謝忱的腿上。
謝忱喝得有點醉,手掌扶著他鬆軟的黑發,又用指腹捏著晏陳書的耳朵,聽著他哼哼唧唧的不滿,低頭喊了一聲:“小狗。”
許時延看了看時間,已經快八點半了,就著這點酒意帶來的勇氣和謝忱告別,打車迴了聞柏意的房子。
敲門就聽見雪團在裏麵汪汪地叫,聞柏意打開看到是許時延,還沒來及做任何反應,身後的大狗就猛撲過來把兩人都撞到了牆上。
聞柏意趕緊去攙許時延,兩人站穩之後,雪團搖著尾巴賣乖地繞著他們轉圈。許時延蹲下身,薅了一把鬆軟的狗毛,被雪團猩紅的舌頭舔了手背,弄得濕噠噠的。
聞柏意目光一聚,聲音有些不高興地說:“你喝酒了?”
許時延舉著兩隻狗爪子搭在自己膝蓋上,看著雪團憨態可掬地晃腦袋,心情舒坦了許多,“剛從謝忱家過來,來接我的狗。”
聞柏意看著他臉上泛起的緋紅,因為喝酒而露出一種憨態,連眼神裏都透著傻勁兒。手掌向下動著手指頭忽悠雪團轉圈,還笑瞇瞇地和一隻狗開始聊天:“爸爸來接雪團,雪團想爸爸的話就叫一聲,特別想就叫兩聲,特別特別想就叫三聲,好不好呀!”
奈何薩摩耶太笨,光跟著許時延的手指轉圈圈,愣是一聲也沒叫出來。許時延皺了皺眉,把狗狗的前爪舉起來,站起身讓狗狗直立站起,說:“四條腿的太笨了,兩條腿的聰明!”
旁邊兩條腿的聞柏意把雪團從許時延手裏救了出來,哄著他說:“先進屋,我把狗的行李收拾好。”
許時延想了想,雪團沒套狗繩也帶不走,而且隻是聞柏意一招手,這條大笨狗就屁顛地跟了進去,許時延沒辦法,隻能緊跟其後進了屋。
這個房子許時延待了七年,隻要一踏進去就會有迴家的自在感,尤其是雪團蹦到床上撒歡打滾,聞柏意穿著一身家居服從廚房裏端了熱好的薑茶放到桌上,熟悉的畫麵好像就迴到了幾年前的夜晚。
許時延知道他此刻的意誌不夠清醒,也不知聞柏意是不是故意的,屋裏的頂燈都沒開,隻有角落那展蝴蝶燈罩的落日燈照出柔和的光線。
一人一狗在一盞昏黃燈光中,顯得溫馨靜謐又從容。聞柏意穿的是那套許時延買的情侶家居服,綢緞的麵料熨帖在身上勾勒著幾年如一日的好身材。
聞柏意應該是剛洗完頭,半幹的頭發垂下來遮住額頭,顯得整張臉都更加的立體。
許時延想清醒,於是開口打破這溫暖環境:“我那天和老師的話,你都聽到了吧?”
“嗯。”聞柏意在往薑茶裏加糖,瓷勺碰著杯壁發出好聽的脆響。“你的東西都收拾好了,在門背後的壁櫃底層。”
許時延唿吸一滯,順著聞柏意的目光看著,那裏擺著一個和木紋壁櫃差不多顏色的棕色紙箱,被密封帶纏得嚴嚴實實。
“還有當初的那個合同,我特意找出來了,上麵有咱倆的簽字。剛好趁著這次,交給你處理。”聞柏意從茶幾底下抽出一疊合同,鮮紅的章經過七年已經褪色,倒是兩人並排在一起的黑色簽名還分外清晰。
許時延不知為何生了一股怨氣,奪過合同撕得粉碎,昂著頭轉身就往玄關走,還衝著雪團叫了一聲:“雪團,迴家了!”
他剛一轉身,身上有一股力衝過來把他死死地壓在牆上,雙手被反折身後禁錮,聞柏意右手撩開他耳邊的碎發,對著許時延的耳朵吐了一口熱氣,輕笑一聲說:“迴哪兒去,這兒才是你的家。”——
摩拳擦掌,我要開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