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將亮未亮時, 剩餘的人便都睜開了眼，或許他們發現了，又或許沒發現，他們醒來的時間越來越早, 如果真的按照狼人殺一天投一人的規則走, 他們隻怕還未等到最後一天, 就會在黑夜醒來。
雖然規則沒有說, 但想來並不會有任何好的結果。
規則被屏蔽得更加厲害,甚至沒有電子音突兀出現了。
但唐霜意被攔在那個投選的屋子外, 野芹站在門口, 她的身後是一群異化的人。
當然，昨夜毒藥想來對她有用, 她此刻全身透明化, 非人特質很強。
而在野芹示意那些狼人動手時, 一身黑袍的唐數擋在了唐霜意麵前。
“我注意你很久了。”野芹眨了下眼：“從我在係統的中轉休息大廳見到你開始, 我就想起你是誰了……不過我沒想到我們會在這個地方再次相見。”
唐霜意隻能分一點心去聽野芹的話, 那些可以說被操控的怪物不隻疼痛地攻擊他, 哪怕是唐數不斷揮手將黑霧驅進他們的身體。
他被唐數護到了身後。
野芹抱胸撇了撇嘴，看著對麵黑袍之下的熟悉麵容，她冷笑了一聲, 然後又將頭轉向了在不斷躲避攻擊的唐霜意：“月安死了，她和你很像。”
“像我, 或者說唐數, 我們都隻是都隻有一魂靈, 但月安和你, 都硬生生將魂靈分成了兩半，一部分在這個封閉的鬼域重複、輪迴, 另一部分被帶走，成為那個所謂主係統，或者說主神的走狗。”
唐數根本沒有看野芹，而是觀察著不斷向他們發起攻擊的任務者。他們已經完全異化成了狼人，黃眸中完全失去了理智，俯身低吼，合作著四處圍攻唐數。痛覺可以說完全被屏蔽，狼人們撲向唐數，嘴裏發出低沉的嗥叫聲。
野芹看著狼人的攻擊不斷被抵擋，張口吐出一陣黑霧，瞬間，一股未知的憤怒席卷了狼人，他們的攻擊變得異常兇猛。
不過這點招數大概也對唐數造不成什麼傷害，她臉上沒有一絲懼意，食指和中指完全結印，指尖白光閃爍，宛如一道白虹劃破黑夜。她毫不猶豫地迎上了一隻狼人的攻擊，指尖的白光與利爪相接，火花四濺。
一隻麵容可怖的狼人在唐數未注意下轉到唐霜意身後，利爪伸出，然後一直在旁邊觀戰的商心慈猶如遊龍般轉出，然後抱著唐霜意躲過。
唐數注意到後麵的異況，瞇眼，然後她的力量和速度突然間都大幅度增強，之後每一次攻擊都是毫不留情的兇猛一擊。
野芹也在唐數的爆發下被擊倒在一旁，她麵容更加蒼白，身體虛化嚴重，仿佛隨時會消失。她吐出一口氣，然後縮到角落，眼帶恨意地看向唐霜意：“你明明看到了……看到我的轎子從你家而過……”她麵露瘋狂：“你知道我選擇自焚有多痛嗎？”
“那些愚蠢的、愚昧的東西，他們妄圖獻祭改命，怕洪水，那我就讓他們死在火裏。”
“他們不是怕水嗎！我多好，我讓他們死在厭惡之物所克之物上。”
她睫毛不斷輕顫：“但是真的好痛啊……”她似乎迴憶起了那種痛苦，手腳發抖。
“火焰蔓延得好快，火星一下子燒著簾子，然後就把轎子圍起來了，從我腳下竄起，然後順著我的腿一點一點往上爬。”她頭發完全散下，宛若厲鬼：“劈裏啪啦，它一直燒。”
野芹扒開擋住視線的頭發：“你明明轉生了！你明明是河底冤魂的怨念轉生，你生來的使命就是毀了這裏！就是殺了他們！你為什麼不動手！”
野芹從口袋裏掏出一把刀，然後狠狠朝著自己身體捅下去。
瞬間，漫天黑霧。
唐數來不及阻止，隻見黑霧爭先恐後地鑽進唐霜意的身體。
很熟悉的感覺……唐霜意抓緊了商心慈的手，他眼睛輕輕閉上，黑霧圍裹他的時候，他感覺迴到了元初，就像是被孕育時的溫暖。
能致人瘋狂的黑霧卻無法對唐霜意造成任何傷害……
唐數甩開離她最近的兩個狼人，然後朝著唐霜意走過去，她認真看了一下，然後鬆了一口氣……
“還好……”還好，並不是不可挽迴的地步。
而野芹的身體同樣被黑霧籠罩，她身體透明得似乎下一秒就要消失，源源不斷的黑氣從她身體冒出，但她卻露出一抹微笑，就像是解脫。
但她並沒能如願，在她又一次想要將刀刺入身體時，刀片被白光裹挾，然後被卷著拖到了唐數麵前。
唐數冷眼看著歪倒在地野芹，野芹不能消失，至少不是現在，如果主係統發現它投放進來的人物死亡太大，這片鬼域的平衡被打破，那麼主係統就會不顧一切地撕裂封印闖進來，到時候……他們就真的沒有選擇的權利了。
不少光點被唐數從狼人身上抽取出來，然後又飄迴了野芹身上。
狼人瞬間軟倒在地，昏死過去。
在野芹近乎自殘的攻擊下，唐數總算能抽出空去返還攻擊。
仍舊站著的人沒有幾個，唐數無視其他人，直直朝唐霜意走過去。
“小霜？小霜？”唐數有些焦急，今天這麼大的動靜，主係統未必關注不到，她必須在主係統做出什麼之前，做完她想做的事。
野芹仍舊醒著，她嘴唇顫動，想要說些什麼，但又似乎沒有多餘的力氣，她嘴唇張張合合，然後伸手拉住了在她旁邊看護她的艾草，她手指看著虛弱無力，但難以擺脫。艾草想掰開野芹的手，但想要不傷害到野芹的情況下掰開野芹的手，似乎是件不可能的事。
艾草微低頭，平視著野芹：“我大概知道你想說什麼，可能你真的覺得你在幫我們。”
她蹲下去：“我……我這些年，呆在這裏，作為主係統的試煉副本npc，也遇見了很多人。”
“外界是很美好……”她說著頓了頓，然後接著說：“有草地連綿，草色翠綠，廣闊遼闊的大草原；有冰雪覆蓋的世界，白茫茫的雪原延伸至天邊，冰山高聳入雲；有鬱鬱蔥蔥的熱帶雨林，巨大的棕櫚樹和茂密的植被生機勃勃……”
她聲音多了幾分哽咽：“這些我沒有見過的風景，你都見過，或許……我們很想去看大洋、沙丘，但，野芹，你不能替任何人做決定。”
唐數不知何時走到野芹的麵前：“或者說，替我們原諒，用所有人的不甘去換取你更加燦爛的未來。”
“怎麼？你認為這太多太多年，我們被困在這裏永世不能轉生，讓主係統來化解我們的怨氣，讓這片鬼域消散，是在為我們好。”
“不然呢……”野芹微弱的聲音響起。
“並不一定是消散的。”野芹閉了閉眼，她應該早就失去了流淚的能力，此刻卻有一行清淚從眼角滑下。
她本應該開心的，當再次迴到這裏的時候，她以為她在拯救所有人，可惜……她眼裏流露出極大的哀傷。
“如果這裏的怨念消失，那也並不代表著你們的意識消失，隻有殘魂會消散，而你們，隻要願意，當然可以離開這裏……”
“去看外麵的世界是嗎？”陳江月不知道是什麼時候到的這裏，他撥開前麵擋著的人，然後擠到了最前麵。
“但你說的東西，她們本來就有了。”
野芹眼中閃過一絲驚詫，似乎是不能理解陳江月說的話，她嘴唇囁喏，卻說不出話。
陳江月感應了一下，發現規則仍舊還屬於半屏蔽狀態，於是放下心，接著說：“她們仍舊留在這裏確實是因為放不下仇恨，在有選擇的情況下，她們更傾向於一點一點折磨那些仇人，直到他們灰飛煙滅。”
“這是一個很長的過程。”
“但這麼長的歲月，她們也早就有了逃離的能力，在願意離開的時候，也能順著每次主係統開啟副本的縫隙逃離。”
“但不管怎麼選，這都是我們的選擇。”唐數接嘴，“你認為主係統維護各個世界的秩序，解除不穩定因素的怨氣，是大善，但我不覺得，我無法從過去的痛苦解脫。”
“而被迫轉世投胎的我，無論下一世的我有多美好的命運，沒有這一世記憶的我還是我嗎？”
“所以，我不願意。”
“而且，在鬼域形成之初，你明明也不願意……”唐數看向野芹：“但是放下也是一種很好的選擇，所以我絕不幹擾，我甚至欣慰於你能走出來。”
“但你並不需要為我們做決定。”
唐霜意此刻也恢複了，他慢吞吞走過來：“那我到底有什麼用？”
“你是核心。”野芹最先開口：“怎麼說，你是怨氣的化身，如果你身死，那怨氣將不能集合，鬼域就會開始消散。”
“但作為這麼一個特殊的生物，主係統認為你活著比死去的作用更大，而且祂殺你需要符合規則，所以你一直過得不錯。”
野芹話音剛落，唐數就接著說：“所以……我們需要你活著，現在的怨氣核隻有一半，而且是近乎無意識的，隻有你迴來，才能操縱他們，畢竟你就是他們。”
“當怨氣漫天時，主係統對這片鬼域的探知將會被徹底屏蔽。”
“我……”
“小霜，我想和你單獨聊聊。”唐數丟下後麵的眾人，走到唐霜意麵前。
她慢慢悠悠地帶著唐霜意走到了河邊，邊走邊說那些更隱秘的東西。
“一位神祇的完全誕生是靠信仰的，河神也是。”
唐霜意抿唇：“所以河神是存在的。”
“祂確實存在，但祂其實是祈求和禱告的化身，神沒有善惡。”
“在最初，是一個虛無的神格，沒有真正的神力，隻是人們心中對河流的敬畏和崇拜的象征，所以祂沒有能力去改變任何事情，所以在那場史無前例的大洪水到來時，祂無力迴應信民的請求。”
“所以他們認為河神發怒了？”唐霜意接嘴。
“不，不完全是，月安不是說她有一半神魂留在神廟是為了贖罪嗎？”
“因為祭祀是由巫舉行的，她的祖先，是的，這個村莊的巫是以血脈相傳的，當時洪水時期的巫為了推卸責任，於是說了貢品不對。”“不過我並不完全認為是巫的錯，隻是所有的罪人，那些愚昧的人太需要一個一個原因來推卸責任，來躲避恐慌。”
“月安則是村莊毀滅時的最後一代巫，生前她同樣是被洗/腦的人，死後她才明白神的真相。”
“可惜太晚了，當然就算她生前就明白這一切，她的話也不會有用的，哪怕她是巫。”
“所以她因為痛苦贖罪，最後無法和自己和解而選擇消亡的結果我覺得太重。”唐數靠著樹而坐：“這一切本就不是她可以改變的。”
聽著話題扯遠，唐霜意又問道：“那河神……”
“哦，對。你看我記性也不是很好，經常說著說著就忘了原本想說的。”唐數臉上露出幾分歉意。
“就是那次大洪水後，才有了河神的新娘這個習俗。你知道的，所謂新娘不過是把無辜的女孩兒推到河底。河神的本體就是那條河，因為那些無辜的血肉祭祀，祂的神智受到影響，年複一年的怨氣讓祂完全扭曲，也就是你在神廟見到的怪物。”
唐霜意吐出一口氣，問出了自己最想問的問題：“那我和河神，我和河神又有什麼關係？”
唐數神色間多了幾分不自在。
“當然。河神是因信念而生，而你是怨氣，但河神後期也早已受到怨念的影響，你和祂的本質本就一樣，你是祂的伴生物。”
不等唐霜意再問，唐數又說：“你是不是想問你和祂一些更深的淵源？你的感知沒錯，你對祂的熟悉感不止是因為同源而生，還有一些別的……當時的怨氣已經足夠你化成實體，然後你突兀出現在了河邊，被我母親救了。”
“所以我當時在裏世界的經曆……”唐霜意想到自己暈倒在河邊，再醒來就是被一個女子救了。
唐數點頭：“你做人那一世目的就是摧毀這個村莊，這是你生來就帶著願望，化身為男也是因為那些亡靈認為在這個村落變成男子為更好生存。”
“而你每一次看見其餘的人死亡，你就能迅速完整地吸收她們的怨氣來壯大自己。”
“而河神和你同源而生，所以祂無法和你分開，所以當你化為實體，根據執念行事時，祂就化身成了鄰居的兒子。”
“後來……也就是你知道的。”
“所有皆死，鬼域成。”野芹不知道什麼時候恢複了，隻是嘴唇仍然發白：“你再次化成怨念，河神也依舊是河神，隻是冤魂醒來了……而那些需要贖罪的東西也就在這裏忍受我們當年受過的疼痛。”
唐霜意看著仍然波濤洶湧的湖麵，吐出一口氣，推斷道：“所以後來就是，這裏被主係統判定為極不穩定的地方，祂為了抹去這些隱患。選擇了帶走這個鬼域新生的鬼，在查探過程中發現了我這個奇怪的產物，於是想要將我一起帶走。”
“而帶走我，河神必定暴動，所以選擇將我的魂靈一分為二，一半鎮壓河底安撫河神，一半化身成人抹去記憶成為好用的任務者。”
無人說話，隻有水浪撞擊河岸的聲音，但唐霜意已經有了答案。
他瞇了瞇眼，看著上空，那虛無的規則之力，然後強行剝奪了腦中係統的控製。
整個世界動蕩，河水洶湧，然後地動山搖，這是主係統發現控製鏈斷開後的暴動之舉，他必須在鬼域被暴力破壞前處理好。
不過也確實能猜出主係統的焦急，直接插手因果會受到極大的反噬，不然祂也不會迂迴地讓本屬於這裏的生物迴歸安撫。
唐霜意無師自通地攤開手，然後泱泱的河水變成忘不見底的黑霧，接著升空，彌漫在整個鬼域，就像是遮掩了這片地方的存在。
【係統連接中……】
【嘟嘟……嘟……】
【意外幹擾，信號問題，再次嚐試連接】
【連接失敗】
一連串的係統播報音響起，然後是滋滋的電流聲。
身上一直感覺的窺伺感驟然消失，就像是完全自由了。
不僅是人身的自由，還有……自由的選擇權，可以肆意選擇繼續留下來報複還是走出那些迴憶，沒有人可以再強迫她們原諒。
未來還很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