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揚起來之前,沒有人意識到會發生什麼。
雖然在此之前擁有情報渠道的人都有自己的猜測,但沒有充足資料的前提下,所有的猜測都是保守估計——所以,也就是說,在他們現在的世界裏,沒有人知道會發生什麼。
所以,當事情臨到眼前,真實的情況卻出乎每一個人的預料。
在他們的麵前,龐大而紊亂的異能平地而起掀起颶風,風力攪動厚重的雲層,揚起的海浪傾軋而下,像是隨時都能將厚重的輪船攔腰截斷一樣——這樣如同世界末日,如同一記重拳錘在每個人的心坎裏,其中包括太宰的出發點,被當做中轉站的救援船隻上。
因為同在異能的作用範圍裏,救援船也被無差別卷入風浪之中,在這一刻,無論是誰,隻要身在其中,都由心而生一種無力感,他們連逃跑都做不到,更不用說阻止或者反抗了。
在這樣混沌的環境裏,艱難行走的異能特務科成員帶著新鮮出爐的異能監測報告走進船長室,這裏僅有兩個人:
異能特務科的領袖和港口黑手黨的首領。
雖然名義上他們都是為了救援而來,但實際上,誰都知道,在橫濱這樣的案子甚至算不上大,是不值得他們這樣的大人物親臨現場的,值得他們過來的原因在彼此心中都心知肚明。
種田長官接過了那份實地的異能閾值監測報告,徑直翻到最後一頁的結論。
立在一旁的森鷗外瞥了一眼還神色未定的異能特務科成員,又看了一眼開始變得凝重的種田長官,心下也推測出報告的內容。
直到看清報告上的結論,種田長官一波三折的內心變得比海麵的浪濤還要起伏,起是因為監測到的異能能量閾值驗證了他們看到的景象,檀真晝確實是個可以長成的超越者,他的成長性甚至遠超他們的預料,伏則是因為在他們的時間線裏,這樣強大的異能者很早之前就隕落了。
按照過去不可更改的原則,他們的橫濱已經不可能擁有這樣強大的底牌,除非……
駐足在另一邊的森先生瞇起眼睛:“真是令人羨慕的力量啊,隻可惜能留下他的人隻有太宰君。”
種田長官看向他,意味不明地開口:“森先生的意思是,你不相信太宰君會理智考慮出最優解?”
對於橫濱來說,擁有超越者坐鎮帶來的好處不可估量——無論這個超越者最終對屬於異能特務科還是港口黑手黨,隻要他在橫濱,隻要他一心守護這個城市,這也是他會在此刻心平氣和地和森鷗外待在一艘船上的原因。
雖然不確定太宰會不會帶迴檀真晝,但如果能帶迴,他們要確保自己能傾盡所有吸引他入夥。
“雖然太宰君是我的學生,我不否認在某些地方我們的思維方式是相通的,但是啊……”遠眺著狂風怒浪的海麵,森先生低聲笑起來,“我所認識的太宰君是個重感情的柔軟的孩子,在某些時候,為了感情他會毫不猶豫拋棄奉為圭臬的最優解。”
就如同之前那樣,為了心中重視的友誼,跌跌撞撞走到光明處。
“無論太宰君最後會如何選擇,我們都隻是做好了應對的準備而已……”
與此同時,風暴的中心。
裝滿貨物的輪船被高高的拋起,又重重的落下,烏黑的海浪衝上甲板讓原本就站不穩的手持衝鋒槍的組織成員七扭八歪地摔入海裏,在船艙內休息的異能者感知到危險衝到甲板上,一時間異能的五彩斑斕的光輝閃耀起來,但很快的又熄滅了,衝上甲板的海浪無情地將他們卷入海裏,幸子也因站不穩,將手裏的檀真晝丟了出去。
在這樣的混亂裏,隻有太宰一個人不受風力的影響,但擺動的船體和浪花還是讓他摔了出去,剎那之間,幸好他眼疾手快抓住了扶手,在他的腳下,烏黑的海像是要將他完全吞噬掉。
目睹這一幕,被丟到空中還沒落地的檀真晝瞠目欲裂,他甚至沒來得及凝出風刃給自己鬆綁,就見狂暴的風變得更暴躁,它幾乎是逆著方向將快要翻到的船硬生生扭轉了一百八十度,這是一個足夠讓太宰重新迴到甲板的角度。
原本差點要鬆手了的太宰:“……”
“你這數學學得還挺好的,肯定不止幼稚園水平吧!”
太宰嘟囔一聲爬了起來。
此刻的風比先前還要狂暴,唿嘯的海浪又猛地拔高了幾米,最直觀的感受是快艇上的中原中也。
在被透題的情況下,想了一路,他終於想明白了為什麼這樣簡單的走私案件會引來異能特務科的種田長官的關注——畢竟,這麼不入流的組織,派一個芥川龍之介就可以完美擺平,但現在,他明白了。
他隻是太宰的保險栓。
如果太宰沒能控製住他兒子——姑且先這麼認為吧,如果太宰沒能控製住,他需要做的是保證太宰的安全。但是明白歸明白,這麼大的浪,這麼深的海,他也做不了什麼啊!甚至為了不像那群走私犯一樣摔進海裏,他能做的隻有調動重力,讓快艇不至於沉到海裏去,僅此而已!
該死的,為什麼風更大了!
如果他沒看錯的話,狂躁的風都將這個區域的浪全卷起來了啊——如果這是在橫濱市內,半個城市都得毀於一旦吧!
所以說,他不是隻有六歲嗎?為什麼暴走的異能比別人巔峰期還要強悍?!
這不科學啊!
看著太宰平穩站定,覆轍的船體落下了一些,無暇顧及自身的檀真晝在甲板上滾了兩圈,終於停了下來,遲來的疼痛終於傳進腦海,他甚至連掙紮的力氣都沒有,跟了他一路的‘書’也落到他身邊,但他沒管,而是徑直地看向勉強站穩的太宰,對著其他人的慍怒還留存在眼底,但他看向太宰的目光卻那麼溫柔。
溫柔的仿佛能灼傷人。
那樣純粹的隻看向他的目光,不帶一點灰暗的顏色,他是想要靠近的吧……
“你……沒事吧?”
看著那雙天青色的眼眸被染上屬於這個世界的色彩,太宰沒說話,他停住腳步,鳶色的眼眸隔著風與雨透露出一點細微的個人情緒。
老實說,在他眼裏,現在的檀真晝狼狽極了,海水打濕了他的頭發,也浸濕了他的衣服,摔落時的剮蹭在他身上留下了細細密密的傷口,甚至還吐了兩口血——身為強力進攻性的異能者,第一次爆發的能量遠超他的身體承受能力,何況他不僅不控製,甚至還因為他摔落的那一刻進一步壓榨了能力。
暴躁的異能一旦輸出,就變成了更狂暴的想要摧毀一切的風,風再卷起浪,於是,檀真晝又吐了兩口血,身側的‘書’散發出焦急的微光,太宰沒忍住走了上去。
狂暴的風穿過他周身時變得無比溫柔,就連他腳下破損進水的船都變得平穩起來,與之相對比的是擴散地越來越遠越來越大的風暴——他還在輸出異能。
“停下來。”太宰皺著眉喝道。
之前沒抽出空給自己鬆綁,現在沒有力氣給自己鬆綁,檀真晝躺在甲板上,張開口吐了一口血,又過了好一會兒,才凝出力氣般開口道:“停不下來。”
太宰:“……”
他大步跨過去,把小破孩抓起來,‘人間失格’的微光亮了起來,無形的風暴一哄而散,被卷到空中的海水傾瀉而下,餘留的能量餘波一瞬間將海底的魚都掀了起來,但無論是檀真晝還是太宰,他們都沒管。
綁了一路的麻繩落地,骨折脫臼的孩童雙臂忍耐著常人不能忍的疼痛舉起,然後抱住了麵前的太宰,帶著哭腔的聲音響了起來。
“剛剛,你為什麼看起來這麼難過?”
冰涼的肩膀上,有什麼滾燙的水珠跌下來,太宰猛地頓住,這個總是很平靜的,哪怕摔得骨頭碎裂也沒哭的孩子,在此刻卻像是為了他的靈魂哭鬧不止。
緊繃的肩膀垂落下來,他有些不明白,明明是那樣弱小的臂膀,為什麼會讓他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溫暖。
哭鬧的聲音並不響,淚珠卻一滴接一滴地落到他的肩上。
太宰深吸了一口氣,開口:“差不多,你該迴去了。”
該迴到津輕去。
隻有迴到過去,檀真晝才能見到他該見的人,然後世界會在檀真晝見到太宰治之時衍生出新的平行世界,雖然那個世界與現在的他無關。
但是,沒關係,因為擁有太宰治的檀真晝會很好的活下去的。
頃刻間明白了太宰的含義,檀真晝沒有說話,他舉著受傷的手更重的抱緊太宰。
太宰能感受到肩上的眼淚越來越多,但他沒有再開口安撫,而是伸出手按住了那本跟了檀真晝一路的童話故事書。
光輝閃耀著,特異點形成,時空交疊的感覺湧上了檀真晝的心頭。太宰看著他,看他似乎很急切的想說話,但沒等說出來就消失在了視野裏。
柔軟的海風迎麵吹來,太宰凝望著雙手,然後躺到甲板上,安然地閉上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