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落山莊出了這麼大的事,整個卞安城人心惶惶。
滯留卞安的普通旅客不敢深入血腥未散的莊內,又覺得有不少武者入住的山莊反而是最為安全。有不少人膽戰心驚的住到山莊外圍的廂房。卻不想這以為安全地方,反而成了喪命之地。
死者隻有一個。
明顯出身西域的行商外客,仰麵躺在山莊正廳的桌子上。致命傷劍痕貫穿喉嚨,傷口結霜。
出劍者下手極快,死者麵容上的猙獰驚恐將露未露,便已然斷了氣息。
查驗屍體的人不出意外的在死者胸膛發現一隻在死後烙印,帶著血痂的油彩鳳凰。
“孔雀令!”
“可惡,那幫千秋樓的餘孽!”
謝開顏在武者們咬牙切齒的時候進的屋。
素和給他放上坐墊,玉茗接過他過於厚重的裘領披風。除了這對於尋常武者過於講究的世家做派讓有些人看得不爽外,謝少穀主的到來並沒有引起多大的注意,畢竟可和在場諸多宗門前輩相比,他隻是個初出江湖的晚輩。
謝開顏這個千秋樓當事人泡著茶水,喝上茶,反觀天命之子的關嘉措身邊,那才真的是非之地。
“盟主,殲滅這些危害武林的千秋樓餘孽,我們武林盟當仁不讓。”
“竟然當著武林盟這麼多武者,潛入殺人。哼,真當天下英豪無人了嗎。”
大家你一言,我一語,各個看起來都要手刃惡徒,行俠仗義。
關嘉措皺眉,抱拳道:“諸位宗師,請聽我一言。出了這種惡事,我們武林盟自然不能不管。但隻憑一個圖案就認定是千秋樓…舊人所為,是否太過莽撞。”
“關盟主是自持公正,還是因為那千秋樓主是你故交。”來自山麓館書生打扮的天罡境武者一聲冷笑,他掃過正在喝茶謝少穀主:“聽說昨天盟主對升月穀少穀主一見如故?嗬嗬,當年千秋樓主豔冠十四州,想必盟主大人多年來定是是念念不忘吧。”
武者與關嘉措年紀相仿,但論起江湖地位,關嘉措是大名鼎鼎的武林盟盟主,他雖有些名望,放眼十四州實在算不上什麼了不起的人物。
仰慕或嫉妒關盟主的武者不計其數,少有人敢當麵將臉皮撕破,今天山麓館武者會出言挑釁。半是因為關嘉措昨天透露的“斷袖之癖”在看重禮樂的山麓館武者看來,實在算不上什麼上得了臺麵的癖好;半是因為山麓館當年舉全館之力參加圍困千秋樓。
雪落山莊的結局擺在眼前,山麓館自然重壓在肩。
平時這樣的挑釁,寬宏大量又脾氣好的關盟主不會放在心上,奈何今日他心裏有鬼。
但不用他說話,段真魚怒喝道:“呸,你胡說八道什麼。我師父可是武林盟主,縱然…縱然心有所悅。我師父也是坦坦蕩蕩的英雄好漢,斷不會與濫殺無辜的武林禍害為伍!他昨天離莊去調差線索,倒是這位前輩留在莊內睡大覺,現在莊內死了一個人,又來陰陽怪氣質問我師父。”
少年容色姣好,正氣凜然。激得的雲麓館的武者漲紅臉沒接話。
謝開顏放下茶杯,饒有興致看了天命之子這徒兒幾眼,越看越眼熟
[001,你看這孩子像誰。]
001掃描了幾下,得出結論:[客觀上,他的長相確和宿主之前的皮囊有兩分相似。]
[是嗎,這下我都要懷疑天命之子是不是喜歡我了。]
謝開顏是開玩笑,可這個世界的天命之子也確實並沒有那麼直。
原本的世界線,關嘉措會愛上武陵君,現在並不太清楚自己徒兒說自己心中所悅誰,他不由跟著頂眾人遊走的視線看向謝開顏。
‘誰?阿暘?他們覺得我…心悅阿暘?’
謝少穀主正好也在看他。
他的舊友眼底帶笑,有點點星光。
就這麼普通,也沒啥特別寓意的一眼,關嘉措突然就覺得臉熱。
他尷尬的摸摸鼻尖,心中生出幾絲別樣的古怪滋味,
作為在場年紀最長的宗師蘭老見狀咳嗽兩下:“關盟主,你說動手之人不是千秋樓。可是昨晚離莊找到什麼證據?”
關嘉措沉默片刻,先歎息再搖頭:“實不相瞞,昨夜收到我徒環夷的消息。他查到委托車夫運送屍首到臨春的委托人身份,我怕此時再生枝節便與他同去,卻不想…”
“哦?可是去晚人跑了。”
關嘉措苦笑一聲:“人是跑了,不過現在找到了。”
在場的人大都不是傻子,當即明白了關盟主的意思。
眾人齊齊看向那行商屍首。
“是他?”
“對,是他。”
“可惡,這豈不是線索又斷了。”
行兇者手段狠厲,鏟草除根,又把這屍首留在正廳為的就是打武林盟眾人的臉。
“咱們把這城搜個底朝天,不信找不出一個殺手!。”
有人躍躍欲試、有人低眉沉思,在這個怎麼都算群情激憤萬眾一心的時間點,有人開口了。
“師父,弟子有一個不是方法的方法,不知當講與否。”
謝開顏坐在這聽他們半早上的爭論,終於等到出聲的人。他抬頭,看到個二十幾歲的青年立在關嘉措身側。
[宿主,他是天命之子的大弟子。]
[嗯。]
青年年齡不大,神色沉穩,比起少年張揚的段真魚,的確更有武林盟主弟子該有的樣子。
“你有什麼辦法?”
在這麼多宗門前輩麵前說話,環夷先是行個後輩禮,才開口:“師父曾對我和真魚說過,武者入聖後神念通達,雖不能說周圍響動皆知,但感知到武者運氣動武,如同看到暗夜生火。”
師父所言字字句句記在心上,擁有這樣出色又聰慧的弟子,關嘉措臉上的神色卻稱不上高興。他有點驚訝,又有些恍然大悟,這種種情緒都不明顯。最終他隻是平靜看著自己的弟子:“的確如此,可我昨夜不在雪落山莊。”琇書蛧
環夷並未迴話,反而是段真魚驚喜道:“師父,您不在。武陵君在啊。”
少年人快言快語,他從師兄那得到啟發,想起這天底下還有一個修為不遜於他師父。
可他說出這句話,廳裏陷入安靜,眾人臉色難看,無人同他言語。
段真魚稍稍一想,臉色也變了。
殺人者劍氣霜寒,這天下用劍者又有誰能比得過武陵君?
十年不下劍丘的武陵君,出了武陵來這雪落山莊。來的當天為救升月穀少穀主,一劍劈死兇手同謀。昨夜有人在雪落山莊仗劍行兇,天下第一的劍客非但沒有反應,甚至直到現在都沒有出現…
武陵君出現的時機,實在細思極恐。
其實,眾人此時的沉默並不都是震驚。天底下聰明人多的很,他們不是想不到。是不能,亦是不敢。
也許當初剛剛超凡入聖的武陵君強的隻是名聲修為,可多年過去,一個超凡入聖,甚至仙人羽化的強者,是活著的傳說,天下武者心中的道標指引。
若是天下第一的武者成了心狠手辣的魔頭對天下宗門生怨,他們這些根本打不過對方的人拿什麼伸張正義,怕是自身都難保。
“可若…”有不相信的武者不願意說出名字:“若是他又怎麼會留下孔雀印記?這不合情理啊。”
孔雀令來自千秋樓主。全天下的人都知道,當年,武陵君親上千秋樓…
“嘿嘿嘿,當年?嗬哈哈哈哈。”
一陣桀桀怪笑從大廳不起眼的角落傳來。
那是個衣衫襤褸乞丐,穿著打扮和有資格進入大廳的武林名宿截然不同。
他不出聲前,宗門武者自持身份沒趕他走,隻無形中在他身邊空出一小圈空地。
他出聲後所有人都看他,這圈空地反而更大了。
“老乞丐,你笑什麼?”人群中有在看熱鬧的小姑娘,不嫌事大的追問。
“我笑世人愚昧,可在座的諸位,還真當他武陵君是鏟奸除惡的大英雄不成。”那乞丐的聲音嘶啞,聽著好像銳器劃過金石,激起人一身雞皮疙瘩。
年輕一輩的宗門新秀麵麵相覷,但宗門長輩的表情告訴他們事情好像真的和他們往日所聽的並不一樣。唯有關嘉措麵生怒意:“當年我親手從他懷裏接過…”
“嗬嗬,是啊。千秋樓主那樣的美人,就是死了,趁著還熱乎享受幾次也是好的。”
關嘉措真怒了,在他看來武陵君殺邵暘之是真,他們三個之間的情誼也是真。真情實感怎容這乞丐玷汙,更何況阿暘還坐在這裏呢。
他急急掃過謝開顏,卻是發現謝少穀主沒有看向這邊。他不生氣、不嘲諷,坐在座位上無動於衷。
以前不是這樣的,千秋樓主生得美,脾氣也大,這樣的汙言穢語,沒當場打個半死,那都是邵樓主那天心情不錯,手下留情。
是了,阿陵現在動不了手。朋友動不了手,他關嘉措可不是死的。
天命之子猛地從座位上站起來。
“關盟主!”
“還請關盟主稍安勿躁。”
“當年事,關盟主你來的晚,不知內情。”
“是啊,先聽聽他怎麼說,若是胡言亂語汙蔑武陵君,老朽的劍定不容他。”
“胡言亂語?當年武陵君是進了千秋樓,可那餘孽身上可有一處劍傷?嗬嗬哈哈哈哈哈,他劍上帶血,千秋樓主身上無傷,那一地屍首放在那,最後,竟是他武陵君成了心係天下,大義滅親的英雄人物?!呸,他武陵君根本是個貪戀美色,欺世盜名之輩。”
誰也沒想到這乞丐竟是天罡境的武者,這一嗓子聲如泣血,內力鼓動屋裏屋外都聽的清清楚楚。
人群嘩然了。
“怎麼會,那可是武陵君。”
“這老頭定是胡說八道,那可是武陵君!
武陵君,武陵君…不知道是誰一聲冷笑。
“縱使是武陵君。十四州英豪共聚於此還能真怕他一個不成。“
相比外麵的喧嘩,大廳裏的氣氛更為嚴肅。
所有人的目光凝聚到老乞丐被糟亂頭發擋住的臉上。
“你…究竟是誰?”
“嗬嗬,我是誰…我是誰。”
“坐起魚鳥間,動搖山水影。秀水劍起手需托,晚輩看到前輩左手指骨上的老繭,鬥膽問一句,您可是失蹤多年的雲嵐宗宗主。”姑娘頭戴鬥笠,被幾個同樣白紗覆麵的侍女圍在中間。
“小姑娘好眼力,可這世上哪還有什麼雲嵐宗的宗主,隻有一個僥幸沒死,從屍體中爬迴來的行屍走肉,孤魂野鬼罷了。”那老乞丐從地上站起來,他一瘸一拐走過來:“當年我愛子慘死,知道那前朝餘孽持令牌為禍武林。我和多位廣受其害的朋友提前進入千秋樓欲為天下除害,卻不想…武陵君趁我等不備背後暴起,我們一行十四人,隻有我,隻有我這一具屍體又爬了起來。這些年來…”
“你一直活著。”
除了語調極冷,男人說話的聲音其實算的上好聽。
這一聲卻讓老乞丐定在哪,他好像看到鬼,或者對他來說,出現在門口的人比鬼還可怕。
“武陵君。”
“武陵君,他說得可是真的?”
武陵君並不在乎人們的驚疑戒備,他誰的問題也沒理,誰也沒看。他踏進這個大廳,單手持劍,另一隻手隨手拋下什麼東西。
“我的錯,讓你們多活過這些年。”
“武陵君!”
“手下留情。”
武陵君這一劍看上去平平無奇卻連關嘉措也不能讓他停頓。
阻攔於他而言如同無物,可在眾多驚唿裏,他清楚的聽到一句。
“住手。”
應發的劍氣被他收了迴去,武陵君的劍停在老乞丐的眉心。
他麵無表情舉著劍,沒說話,沒迴頭,似乎自己收劍和眾多聲音中的某一個沒有任何關係。
[宿主,任務目標都好像打算繼續不理你。]
謝開顏從人物目標筆直的後背往下欣賞。
嗯,腰細,腿長,屁股翹,就是昨晚‘打架’,然後又出去打架,現在迴來還能站的這麼穩,一定是自己昨天不夠努力。
謝開顏決定更努力一點。
既然要抓緊時間努力,這場打發時間的大戲謝開顏就不打算看下去。
“武陵君這一劍沒刺下去,雲老前輩是不是很失望?”
“謝少穀主?”
謝開顏站出來語出驚人,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他身上。青年沒有內力,在壓力下似乎臉色更白。
關嘉措連忙撥開人群來到他身邊。
“這劍若是刺下,便是再口舌伶俐的人也說不清了。”謝少穀主似乎想到什麼微微笑了下:“更何況,武陵君總是不愛出聲。”
他說後半句句,終於滿意的看到武陵君身體微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