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14年,新西約城下方,舊西約市。
重腐蝕性酸雨本周第三次於舊西約市雲上落下。被遺忘舊城巷道裏,身形佝僂的男人加快步伐。
“該死的,該死的…”
他咒罵著身形一閃拐進街道轉角陰暗狹小的酒吧。
“該死的,該死的、要不是那群該死的秘術師…。”
幾道或是沒有焦距,或是麻木嘲諷的眼神落到男人身上。
漸漸的男人的咒罵低了下去,他似乎終於意識到自己這樣並沒有意義。
“來一杯酒,最便宜的。”
幾分風韻尚存女老板麵拿起不知道過期多久的黃色瓶子,當麵兌著水倒出一杯。
“500約幣。”
“500約幣?你怎麼不去搶?!”
“嫌貴?上個月1000約幣還能抵上五六新幣呢,換點上城區來的廢料。這個月隻能淘到些不中用的垃圾。500約幣,嗬嗬,這已經最便宜的價格,買不起就給老娘滾出去。”
外麵酸雨的腐蝕性已經達到了巔峰,砸出縷縷帶著的煙塵。
酒吧內,暗藏怒火麵目猙獰的男人,神色倦怠的老板娘。
破舊電視不知道接觸到哪個波段的信號,畫麵背景出現雲層之上美好到難以置信的新西約城。
金發碧眼,身材曼妙的記者站在飛行器上神色狂熱的預告:“十二條邪術禁令的頒布者,雲上城的建造者,本世紀最偉大的秘術師沈立…”
像聽到了什麼生厭的東西,女老板皺起眉頭,她厭惡至極,想給著不知道哪條線路抽風的電視來上一巴掌,酒館的大門恰在此時被再次推開了。
從頭到尾遮蓋嚴實的人影
一個高挺的男性,破舊兜帽上帶著遠來的煙塵味,冷鏽般的血腥味和酸雨淋濕的焦糊味。
慘白刺眼的閃電照亮他身後的街區。
女老板的瞳仁劇烈縮放。
她過於震動而僵在那,以至於電視裏依然傳來女記者慷慨激昂的話語。
“沈先生和他的伴侶邵先生將駕臨本市,新西約環球日報將為大家進行實時直播…”
全身充滿鐵鏽味的男人目光掠過電視屏幕閃爍的畫麵,他的視線停了下,但沒有很長。因為反應過來的女老板一把拔掉電視機的插頭。
“你…要來點什麼?”如果細聽,很容易聽出女老板聲音細微的顫抖
“是我先來的。”先前到來的佝僂男人發出咒罵:“該死的,我先點的酒…”
“這酒送你了。”女老板飛快的推出酒杯,像急於堵住佝僂男人的嘴。
與平時不同的態度已經其他人的注意,沒有開口,沒人說話,連佝僂男人也接過酒杯停止了咒罵。
遠道而來的旅人並不介意那些戒備又瑟縮的視線,男人的目光落在女老板身上:“來修東西。”
冰冷的機械造物代替了他原本的聲帶,磨損的音節沙啞刺耳。
女老板深吸幾口氣:“我這隻是家小店,有些東西修不好的。”
“無所謂,我也沒指望修好,能用就行。”
這樣的迴答似乎和女老板先前以為的有所出入,她沉默一下:“你要修哪裏?”
男人注視著她,淺灰色的眼睛好像盛著破碎硝煙,又映著冷寂的煙火。
“全部。”
——
十二條邪術禁令,第一條,秘術信奉等價交換,需要後天學習。所有先天具有,看似可不計後果的“異術”皆為邪術。第二條,所有邪術師終身不得踏入新城。第三條,邪術師不經批準施展邪術等同犯罪,即為罪惡者…
在三十多年前,那個時候邪術還不叫邪術,他們稱其為異術,甚至各國政府處理超凡事件的特殊組織中異術師的數量、地位遠遠高於後天學習的普通秘術師。
舊西約市,老酒吧,地下三層。
男人躺在冷灰色調的機械床上。他近乎□□但神色坦然,又或者在具有金屬秘術的代號“維修師”的異術師麵前,他現在的身體沒有什麼好不坦然的。
聲帶、右臂、左腿,全部由鐫刻密文的機械義肢代替。
這些為了讓他活下去,由維修師親手打造的義肢在上麵再也找不到一寸完好仿真皮膚。有承載不住他本身異術造成的龜裂,臨時拆換的零件…最觸目驚心的還是男人背後,那條代替他本身脊柱延續生命的金屬脊柱龜裂暗淡、兩側傷口猙獰外翻。
他在流血,傷勢嚴重到死過去都不奇怪。可偏偏他活著,身體的知覺停留在因為重傷而失去行動能力之前。
“難修嗎?”男人似乎並不如何在乎,他問自己的身體更像在問什麼物件。
很難,但這不是難不難的問題。
“…薑放,你要做什麼。”
“來拿迴我的東西。”
你的東西,你的什麼東西呢?名譽、地位、夥伴?被他砍下的手臂,為救他失去的腿,還是現在握在他手裏,那把用你脊柱煉成的秘器。
女人想對著薑放嘲諷,說好啊,既然你要拿迴來,就砍了他的胳膊,毀了他的腿,把他的脊柱做成一根權杖。你做得到的話,你倒是做啊!
可她又害怕,害怕薑放根本說得不是這些。
“你的東西?你的什麼東西?總不會是邵暘之吧。”
男人抬起眼簾看她。睫毛很長,是和眼睛一樣的煙灰色。他沒有否認。
她再也忍不住了:“薑放,你醒醒吧。”
不值得。
邵暘之是一個徹頭徹尾的混蛋、人渣,他就和他那張具有欺騙性的秀麗臉龐完全相反,內裏浸滿漆黑毒汁。
“他沒有在乎過你哪怕一次,你就不能放過自己嗎?”
“我知道。”他當然知道,邵暘之怎麼看他,可是…
“我快死了。”
秘術信奉等價交換,從他用遍布秘術的機械脊柱支撐自己重新站起來,直到現在,他一直在支付代價。
“怎麼可能,你的異術明明…”女人反駁的聲音戛然而止,她猛地抬起頭盯著上麵。那一瞬間她好像透過破舊的天花板,密集黑壓得烏雲,看到那雲層之上用秘術支撐光輝燦爛的新西約城。
像新西約城這樣永不墜落的雲上之城,全球共有十二個。
十二座雲上城,沈立頒布的改變異術師命運的十二條邪術禁令。邵暘之手中用薑放脊柱煉成不知功能的秘器…
秘術信奉等價交換。
女人在發抖幾乎拿不住手中的器械:“雲上城不是用秘術固定的不墜城…”
是他用你的異術把所有雲上城停在墜落之前。
最後一個密文被重新點亮,男人活動下手腕。沒有觸感的金屬指節依然因為磨損而不見光澤,但總算是能用了。
“在我死之前,抓緊時間跑吧。”
當他死去,所有雲上城都將墜落。
————
新西約城,榮耀廣場。
自太陽從雲海升起,第一縷陽光便會照耀於此,而今天這座廣場上聚集著比平時更多的人。
就是今天,十二條邪術禁令的頒布者、雲上城的建造者、本世紀最偉大的秘術師沈立將和他的伴侶來到新西約市視察。作為十二個雲上中,第一個被選中的城市,這是一件多麼榮耀的事情。
每一個新西約城的臉上都洋溢著激動與幸福。
印有特殊標誌的巨大的飛行器躍出雲海,向廣場中心處降落。
當機艙門打開,人群發出震天的歡唿。
飛翔的鴿子,升空的氣球,女主持人流下激動的淚水,這淚水並沒有落在地。
它停留在半空折射出燦爛餘暉。
不隻是她,就像錄像機裏的影音突然被按了暫停鍵。整個廣場上臨近著飛行器的一圈人還在活動。
他們意識到不對。
“這是怎麼了?”
“是邪術,有邪術師!”
“沈先生,有不明邪術師襲擊,請您不要出來。”
“你在說什麼,保護公民就是我們身為秘術師的責任。”
迴應維護部隊的是男子沉穩堅定的聲音,年過四十卻依然英俊的男子從機艙中走了出來。
經過歲月打磨,如今就算山崩於眼前都不該動搖的秘術師,在看到眼前的景象後,勃然變色:“這不可能!”
“是的,先生。沒有儀式場地和密文,這不是秘術。在秘術聯盟的數據庫中也從來沒有見過這麼大型的異術,這種情況下請您…”
沈立推開他往下走,在平日裏他絕對不會對全身心保護自己的下屬這樣。
但眼前的場景他見過,正是因為見過,所以沒有心情,也聽不進去其他人的話。
“這不可能,這明明是…”天賦異術,[時停]。
可擁有時停的人早就…
靜止人群之中,有什麼東西動了下。
剛開始他很遠,下一刻已經來到飛行器外圍。
高挺英俊,擁有煙灰色發眼的男人。
那是一張和幾十年一模一樣的臉。
沈立睜開眼睛下意識喊出曾經的稱唿:“隊長…隊長?!”
同樣的異術、同樣的麵容、眼前的明明是活生生的薑放。
三十一年前,史上最大異術暴走事件,特調組行動一隊,隊長薑放身死,副隊長邵暘之帶迴其僅剩的一根脊骨,煉成秘器。
但薑放沒有死…沈立在這一刻他不敢置信,甚至為自己想到的真相痛心發抖。
可是啊…可是啊…現在被稱為最偉大,但在三十多年前不過是特調組最不起眼小秘術師的男人擋在薑放麵前。
“隊長…我不能讓您再往前了。”
無論是激烈的戰鬥,當場被打飛,甚至什麼都不明白就此死去,這幾種結果沈立都想過。可
薑放的目光越到沈立,落在他身後。
“真是好久不見啊,隊長。”拖長的,溫柔的,似乎因為久別重逢而心中喜悅的男聲。
依然青年模樣的男人倚在機艙口,手間把玩著白骨煉製的秘器。
“[時停]真是個好異術,沒有脊骨你都能活下來。”他想到了什麼,琥珀色的眼睛真的遺憾好奇:“薑放,我當時好像不該直接走。我應該多留一會兒,就能看看你到底怎麼爬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