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尊這是要與我共死?”
短暫的怒火消散,反而是做出不符合身份發言的北殷臨川有些遲疑。他知道自己的話語有問不是作為師父該說的,可字字句句發自真心並不想否認,索性別開臉,眉頭蹙起。
麵向邵暘之的便是幹淨利落的側顏和黑發間透出的一截雪白的耳尖。
邵暘之多瞅了那耳尖幾眼,笑著拉扯推搡著將人弄到了流雲水榭的長廊下。
下手不知輕重,北殷臨川脊背撞到柱子,發出一聲悶響。
“邵暘之。”
“嗯,我在這。”
一個是仙君,一個修為剛剛恢複築基。若是北殷臨川真的不同意,邵暘之其實沒有和他抗衡的力道。偏偏北殷臨川看了邵暘之一眼,不說話了。
所以被縱容的人歪著頭像即將品嚐食物的美食家,於餐前將擺在麵前的“食物”仔細打量,直到縱容者投來不讚成的目光,他湊過去咬上剛才盯了很久的耳垂。
碎發滑過臉頰,牙尖廝磨皮膚,癢意滲透到喉嚨間。
被咬的人剛開始僵硬,身體漸漸鬆懈下來。他看著發色偏淺,瞳色也淺,貼近臉龐的腦袋,聯想到透著融融暖意的小動物。
“你以前養過的一隻青鳥…”
世上有很多青鳥,其中也隻有一隻青鳥稱得上他養的——就是那隻在他少時賭氣時,替他的師尊銜來新開的花枝的那隻。
當時少年人得到師尊服軟高興的狠,他留著花枝也留著青鳥。不過隨著他生死魂滅,術法保存得花枝自然不在,倒是那隻青鳥去向,邵暘之心中大概有了答案。
但他裝作一無所知的樣子詢問。
“記得。莫不是師尊還替我養著?”
“……”
“你真替我養了?”
“沒有,她化形了。牧言的弟子有她的血脈。”
在邵暘之死後,他將那具空蕩的軀殼帶迴青鸞。在那之後過了幾十年也可能是近百年,這座山上的活物就隻剩下不會改變的仙人和最後一隻沒有離開的青鳥。
普通青鳥的壽命並不漫長,也不適合生活在冰天雪地中。作為最後的饋贈,仙人撫頂授長生,血脈返祖幻化成人的鸞鳥於青鸞峰下行三叩九拜之禮。
她沒有再迴來,時隔多年,含有青鳥血脈的少年依然來到極東山門。好像一個因果,一場輪迴。
邵暘之輕笑:“師尊的意思是,這就如同我也終歸迴到你身邊?”
北殷臨川嘴角翹起又很快壓下,但轉瞬即逝的笑容出現在他素來冷漠的臉上理所當然被邵暘之捕捉到了。
“師尊你偷笑了吧?”
“沒有。”
邵暘之逗他:“口是心非一點也不可愛。”
可愛…哪有用這個詞形容師父的。北殷臨川想糾正,又不想破壞自邵暘之複生以來難得的好言好語的氛圍,想了半天迴一句:“你可愛就好。”
邵暘之被懟的一愣,反應過來北殷臨川說什麼後,感覺頗為驚奇。他把頭埋在北殷臨川肩膀,剛開始還能勉強不出聲,後來憋不住就直接笑了出來。
等他笑夠了,特意緩了兩口氣,又突然去解北殷臨川的領口。
北殷臨川一把握住他手腕,不明白剛才還笑得喘不上氣的弟子,注意力是怎麼又迴到他衣服上的。
“師尊先是說要與我共死,再是暗示我終歸要屬於你,最後誇我可愛。既然如此喜愛於我,又有什麼不好意思的?”
“沒什麼好看,你不會喜歡的。”
“說得像我沒見過。”他熟悉到縱使北殷臨川衣冠完整站在他麵前,都能想象到隔著布料下的每一寸肌理該是什麼模樣:“師尊是覺得瘦了不好看,還是覺得傷口不好看?我還是挺想看看能傷到師尊的傷是什麼樣子。”
但那並不是普通意義上的傷口,連他自己都覺得醜陋,他那素來喜愛美好之物的弟子更不會喜歡的。
別的時候也就算了,可現在靈修到底還是最快能提升修為的捷徑。
北殷臨川有些不知如何應對,他隻是板著臉用師尊的方式拒絕。
就像之前說過的,兩人之間實力差距甚大,北殷臨川堅持拒絕,邵暘之放開手。
北殷臨川不知是慶幸還是失落,他失神了片刻,站直身子。
流雲水榭是空間法器,同樣一扇門推開便能通向不同的地方。
在北殷臨川推開那扇門前,他聽到邵暘之輕聲在問。
“師尊,青鸞峰已經不下雪了,那為什麼沒有花開?”
其實不用北殷臨川迴答,他心中有答案——因為這座山峰的主人,心如枯木,開不得花。
也因為他愛著一個怪物。
為什麼要讓自己喜歡的人受傷?
因為想擁抱,便要踏過荊棘,付出痛苦。好像隻有那些為他承受,被他所傷的鮮血疼痛,才能讓他感知到愛意的存在。
“我喜歡師尊為我受傷,因為這樣會讓我感覺師尊足夠在乎我。”
他的確是個怪物,哪怕最開始的時候,也曾滿懷期待在心間種下一朵常開不敗的花。
他許願那朵花,如山河長遠,卻不知道哪怕群星璀璨也會墜落。
更不會知道,他想要的花,比要求風愛他、雲愛他,比要求山川河流為他拔地起舞還要瘋狂。
可即便如此。
“除了我,我並不希望師尊在其他任何地方傷到。”他本來就是個保留理智的瘋子,殘破的靈魂才支撐得起枯萎的軀幹:“既然要與我共死嗎?為什麼弄壞隻有我才能弄壞的東西。我現在想看看,屬於我的東西。”
兩者力量差距懸殊。隻是在這場生而為人,屬於人類的情感博弈上,被愛者暫居難以比擬的優勢。當邵暘之決心去做一件事的時候,北殷臨川的反對是無效的。
比記憶中更蒼白的皮膚上,由心口蔓延出繁複猙獰的幽紫色紋路,在虛假魔氣的掩蓋下,不斷侵蝕著仙軀。
北殷臨川,不是轉修魔道。不,從另一個應該說這才是真正的墮魔。
其實並不算意料以外,在沒有死而複生的嶽陽界,為什麼北殷臨川可以讓一具400年前屍身不腐?他又是做了什麼保證身體與靈魂的聯通性。
答案很簡單。並不是修魔,而來自域外天魔的力量。
維序者又一次詢問:[域外天魔是什麼?]
[宿主你不是已經有答案了嘛?]
是的,他已經知道了。哪怕以前不知道,但在知道阿迦勒的本質,他很容易理解之前不解的北殷臨川和域外天魔的關係。
阿迦勒可以是北殷臨川,但北殷臨川卻不是阿迦勒。
一個更廣義的概念,宏大的存在自己身上蘇醒,眼看著融匯或者意識到自己本就是對方一部分卻無可奈何。
落盡陽光的室內,邵暘之垂下額頭抵著北殷臨川肩膀。
手指觸碰幽紫色的紋路。
“痛嗎?”
抬手貼於邵暘之臉側,將埋在肩頭的臉抬起。
北殷臨川仔細打量自己弟子。
眼角周圍泛著紅意,看上去像哭了。但這其實不是,隻是因為力道壓迫眼皮才讓此刻的表情看上去“楚楚可憐”。好似真的擔心在意自己這個師尊一樣。
明知是偽裝,北殷臨川的心還是一下子就軟了,他用手指將邵暘之垂落的碎發掖到耳側,說了句不是玩笑的玩笑:“那你是希望為師疼,還是不疼?”
邵暘之也沒辦法迴答這個問題。所以他選擇相擁,在男人發側小動物似的蹭了蹭。
“師尊,你要不要做我道侶?”
在問心石前立下契約,此生不求同生,但求共死。
————
也許話本裏從一而終的情感都沒有受到足夠的誘惑。又或者隻是她自己不夠堅定。
蔚靈兒曾以為自己對謝開顏一心一意,直到她開始看到幻覺。
在這場突如其來的幻覺裏,她變成了另一個女子,對一個男子懷有雲樹之思、傾慕之意。
即使她醒來,幻覺裏看到的事物瞬間模糊,她依然記掛著青梅竹馬的病情。可想到夢中青年的剪影,心中不由自主的泛起酸澀又柔軟的感覺。
一個人心裏難道能裝下兩個存在嗎?這幻覺又是什麼?是隻有她看到,還是宗門的測試?
蔚靈兒盡量掩飾自己異常,結果當初帶她上泰嶽山的那位師姐站到她麵前。
四周同為陰靈根的同門,紛紛投來不算隱蔽的注視。
曲淩波麵色複雜“你跟我來。”
蔚靈兒捏緊玉佩,站了起來。
“宗門將你們放在一起,是測試你們的根底,也想慢慢的培養對宗門的忠心。”
“是。大家都猜到了。”
“不過現在這個計劃出現變故。昨日,臨川仙君於雪月穀和天狐神念交手,雖然仙君得勝,但那些妖族還帶走一個人。”
她迴首好像想從蔚靈兒的反應中看出什麼
蔚靈兒抬頭,這時她才發現不知何時兩人周圍漸漸失去外界的光照。曲淩波揮手點燃石壁上的蠟燭。
“…誰?”
“他的弟子。你的謝開顏。”
不可能!
臨川仙君隻有一個弟子。不,不對,那些幻覺中的事。
“阿顏、阿顏他隻是普通人,他並不是修行者。”
燭光下的少女蒼白又彷徨。可她腰間的玉佩依然散發清亮的微光,穩定住少女的心神。
曲淩波抿了抿嘴,沒有說什麼。
“曲師姐,我們要去哪?”
“見我師父。”
兩人穿過迷宮一樣的迴廊,來到泰嶽山體深處出。那是一處大殿,無數青色的燈燭將這裏染上不同塵世的色彩。
曲淩波向站在殿中的女子行禮,準備向蔚靈兒介紹守燈人的身份,可迴過頭去發現蔚靈兒被那盞漂浮在青色燈燭半空的吸引。
“蔚…”
守燈人攔住她。
少女麵對青藍色的魂火,不可挽迴的被吸引,伸手觸碰的瞬間飛濺的星火化為大片火光將她吞沒。
那片火光將她托起,圍繞她燃燒,明明是密封的大殿,突來起風,風聲中仿佛有厲鬼哭嚎。而在這厲鬼哭嚎的或嚴重,蔚靈兒的容貌開始發生改變,像她自己有像另一個曾經的存在。
“果然如此,她是紀婉,我泰嶽山天女。”
泰嶽山的天女曆經又一次輪轉,於此重生
大殿無人卻有聲音發問。
“天女紀婉,當年你私離泰嶽去了哪裏?又是怎麼死的?”
“天魔…”紀婉,尚未完全從複蘇的震蕩中脫離,她眼神空蕩似乎隻是本能的迴答。隨著玉佩光芒閃動,無比恐懼與錯愕出現在她臉上:“不,不對,其他四嶽、南疆萬劍都是魔窟,臨川仙君…北殷臨川才是最可怕的天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