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洲門,曾是修仙界最大的門派,坐落於塞繆爾山脈上。
這裏人煙稀少,靈氣卻很是豐沛,自然資源十分豐富,是一大福地洞天。
寒冬的塞繆爾山脈,是一副極其寂靜遼闊的畫。
一望無際的蒼涼的長空,層層疊疊的銀亮的雪嶺,搖曳羽翅的迴翔的暮鳥,全都溶成了一片白色。
唯有無數從崖石邊飛出的屋簷,在這片白茫茫的天地裏著上了點墨色。
大雪已經將山間蜿蜒的小徑掩埋,也沒有了修士互相拱手相讓的場景,隻剩一片寂寥。
陳鶴軒踩著雪,剛進了山門的結界,就聽見沉悶的暮鼓重重地響起,一聲後又是一聲,驚破了沿途萬裏的寧靜。
暮鼓和晨鍾曆時久遠,據說是門派剛創立的時候所立,已經過去了千年,顯得有些老態龍鍾,像兩位沉穩寡言的老者,默默注視和守護著星洲門。
在最後一點鍾聲消逝之後,是一陣熙熙攘攘的喧鬧——是弟子們放晚課了。
兩腳而行的是練氣期的,踩著飛劍的是築基期的,騎著靈寵的又是金丹期的。
一時間,山峰間衣帶飄飄,星洲門的白袍如雲如霧,隱約可視。
在陳鶴軒遠看四周的時候,早已有人注意到了他的存在。
兩三個少年踩著飛劍結群而行,在雲間體驗著寒風刮過的痛快感,忽而低頭便注意到了有一人緩緩走過山門。
“你們看,那人是誰?”少年對旁邊的夥伴問道。
另一少年見陳鶴軒走在雪地上,便說:“不就是連築基都沒過的練氣期罷了,有何稀罕的?”
第三位少年卻注意到了不一樣的點,凝神說:“不一樣,你看那些練氣期的,走在地上會留下腳印,可你看他走過的地方,一個印子都沒有。”
最開始發聲的少年好奇地說:“這會不會就是長老說的,隻有元嬰期後才會的遁光而行?”
陳鶴軒移開目光,記憶亮點浮現在眼前,讓他不由得想起了他也有過這樣意氣風發的光景。
和幾個玩得好的友人在晨鍾或是暮鼓響了以後,便踩著劍直飛,倒也不是在比誰飛得高飛得快,隻是在較量著誰先能飛到食堂搶到飯。
他一向飛得很穩,很少會撞到別人,倒是經常看到其他幾人在劍陣和人濤裏橫衝直撞。
那時候,他們也沒有什麼煩惱,腦子裏隻是密密麻麻的法術和今天吃什麼。
想到這裏,陳鶴軒嘴角牽起了一抹苦笑。
由著身體的記憶,陳鶴軒來到了一座高聳入雲的樓臺前。
圈圈雲霧圍住了這座樓臺,隻在雲淡處讓高高翹起的屋簷露出一角。
樓外守著的小童在打著哈欠,在陳鶴軒上前的時候還帶著睡意問:“閣下何人,有何事?”
“弟子陳鶴軒,前來拜訪掌門。”陳鶴軒當即亮出了腰牌。
小童在看見腰牌上刻了“一白”二字,立即清醒了過來,當即彎腰拱手,“大師兄好。”
陳鶴軒按住了他,隻笑道:“小師弟不必多禮,快帶我去見掌門吧。”
小童帶著陳鶴軒來到一處亭臺坐下,拿出茶具正要沏茶,就被陳鶴軒給勸住了。
陳鶴軒笑著說:“我來沏吧,以前都是我給掌門沏茶,掌門很久沒有喝過我沏的茶了。”
小童停下手,來到一座高門前,他先是敲了敲門。
裏麵立即傳來一道悠悠的聲音,“何事?”
小童說:“掌門,是大師兄來了。”
過了一會,裏麵發出一聲長長的歎息。
陳鶴軒放下茶具,起身往外走,剛好遇上了來人,“師尊來得正好,茶剛泡好。”
來人是一位高大的中年人,一身樸素銀袍,五官端正,雙目熠熠有神,眼角的些許皺紋更顯得十分寬厚溫柔,卻是一頭華發,白色的胡須已經及胸。
“鶴軒,”濮雪峰大步上前,大力地拍了陳鶴軒,“好久不見,太想念你的茶了。”
陳鶴軒愧疚道:“是徒兒的錯,應該早日來看師尊。”
“你這小子,”濮雪峰大力按住陳鶴軒的肩膀,說,“哪有什麼錯不錯的,能再次看到你我就已經很高興了。”
二人皆在心裏長歎一口氣,下意識地避開了一個話題。
師徒二人在小幾前相對而坐。
陳鶴軒執起茶壺先是給濮雪峰到了一杯茶,說:“師尊嚐嚐,味道如何?”
濮雪峰抬起茶杯便是一口,隻覺口中茶香四溢,道:“比原來的要好喝,你手藝長進了。”
陳鶴軒給自己到了一杯,抿了一口,說:“師尊你又給我捧場,這味道一般,我已經有幾年沒有泡茶了。”
倒是濮雪峰兩眉一皺,“你不相信我,我什麼時候騙過人。”
茶幾上水霧朦朧。
濮雪峰將茶杯往桌上一放,似乎很有憂色,他猶豫地道:“這些年,你過得如何?”
陳鶴軒神色孤傷,隻是握住茶杯的手上青筋暴起。他麵上牽起一抹嘲謔地笑,緩聲道,“還好。”
濮雪峰憤憤地說:“戚玉那臭小子有沒有欺負你,若你說聲是,我定當闖入魔界抓他來任你懲戒。”
“沒有,隻是封了我的靈脈,不許我使用靈力罷了,”陳鶴軒輕描淡寫地帶過話題。
其實並不隻是如此,七年一共兩千五百多個日夜,已經深深映入陳鶴軒的靈魂裏。他深知自己再也不是原來的他了。
陳鶴軒麵上現出憂色,有些緊迫地問:“師尊身體如何,之前受的傷可否痊愈?”
濮雪峰也有意略過上一個話題,再發朗聲:“無礙無礙,我的修為不落反而更近一步。”
陳鶴軒隱約可見濮雪峰體內靈力流動順通,筋脈甚至比七年前還要更加遒勁有力,心中便了然師尊不僅沒事,修為更是有了實質性的飛躍。他麵上不由得一喜。
濮雪峰又繼續問:“你這迴來了,就不走了吧?”
被突然問到這個問題,陳鶴軒一時心裏毛毛亂亂的,也沒有想好怎麼迴答。
是留在星洲門幫師尊管理師門,還是別的選擇。
濮雪峰見陳鶴軒一副很為難的樣子,寬慰地說:“沒想好可以再慢慢想,反正我這個老身子骨還可以在這個位置上再坐幾年。”
接著,濮雪峰用沉重的聲調問:“我前幾日收到你明旭師弟的來信,說你經常入夢,是怎麼迴事?”
陳鶴軒一愣,不由得苦笑說:“他怎麼把這件事也告訴師尊你了,沒什麼大事,隻是小問題。”
濮雪峰用善意的試探的眼光看著陳鶴軒,歎了一口氣說:“怎麼不算大事,你這個修為的修士早就不需要睡眠了,隻用修煉便可維持身體機能。”
“在修煉過程中入夢,就意味著你現在連正常修煉都做不到,這麼大的事也要瞞著我,”濮雪峰恨鐵不成鋼地狠狠地捋了把自己的胡子。
陳鶴軒一時露出了無奈的神情,笑道:“還真是,什麼都瞞不過師尊你。”
“一看到你我就發現了,”濮雪峰隻鐵板著臉說,“體內靈氣紊亂,筋脈堵塞,元嬰出現裂痕,五髒六腑都有一定程度受損,這難道還不算嚴重?”
“你現在是我門下唯一的弟子,我又如何放心將星洲門交給你,”濮雪峰不能不深深地歎息。
陳鶴軒剛有話要說,就被濮雪峰打斷了:“罷了,待我去把福源九潭解封,你便去裏麵閉關修養一陣吧。”
說完,濮雪峰深深看了他一眼,“至於如何解決你入夢的問題,等我去翻一翻典籍,實在不行就去問我那群老不死們。”
“多謝師尊,我……”陳鶴軒說著,隻覺得心裏毛毛亂亂的,聲音中中傳出了由衷地喜悅和震動。
“謝什麼謝,”濮雪峰起身按住他的一邊肩膀,說:“到時候讓你來幫著管星洲門可別推辭。”
“對了,你的劍呢?怎麼沒有把劍帶在身上,”濮雪峰看向他的腰間,本該掛著佩劍的地方卻是空蕩蕩的,“我記得我說過,劍在人在,劍亡人亡。”
陳鶴軒隻皺眉遞出一句,“那把劍髒了,我決定換一把劍,已經在托人打造新的劍了。”
“髒了就擦,”濮雪峰隻覺自己一口氣差點沒能上得來,“你自己選的劍,是世界上最與你契合的劍,你居然要把它換了……實在是,你此次來見我其實是為了氣死我吧。”
陳鶴軒垂下頭,按住自己的額角,頹喪地說:“師尊,你知道那上麵的血是誰的嗎?”
還未等濮雪峰說話,他就自己繼續說下去了,“是戚玉的血……我怎麼擦也擦不幹淨。”
“我用那把劍,殺了他……”
“他死了?”濮雪峰的臉上忽然沒有了表情。
“是我親手殺死他的,”陳鶴軒盡力克製地用最冷淡的語氣說。
“鶴軒,你心善,這一切不是你的錯,是戚玉罪有應得。”一種複雜的神情在濮雪峰的臉上一閃而過,他的聲音轉為了感歎的調子:“其實都是我的錯,若不是當年我執意把他帶來,也不會釀成這樣的結局。”
“我當時看他可憐便將他帶來,但我真沒想到,竟會這樣……”
“不僅害了星洲門,更是害了你。”
濮雪峰的聲音漸漸在朔風中含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