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氣凜冽,密林森森。
陳鶴軒不知道這場棋局是從何時布下的,亦不知道成為棋子的除了他還有誰。他頭疼的想,或許還有戚玉,也或許是從他剛拜入山門時就開始了。
莫明旭心虛著,不敢抬頭看陳鶴軒,隻低著頭。
他沒有資格要求鶴軒不去查這件事,可是這件事和他的師尊及星洲門都有關。
一方麵是於情,作為星洲門的弟子,他雖然不清楚具體發生了什麼,但也能察覺到事情的嚴重性。自然也能感覺到若是真查出什麼,修仙界勢必會產生動蕩。
另一方麵也是因為作為修仙界曾經的第一大門派,哪怕是沒落了,星洲門的體量也不容小覷。哪怕鶴軒是陳家少主,也不能與之對抗。
可作為陳鶴軒的師弟,莫明旭知道他完全沒有辦法牽製師兄。
此時此刻,陳鶴軒不知道如何描述他的心情。
他也不知道自己應該是什麼心理,被自己最信任的人欺騙利用,他們到底為什麼要這麼做,為什麼要去除和戚玉有關的記憶,他們到底在瞞著自己什麼。
陳鶴軒的腦內一片混亂,但是思緒再怎麼混亂,總是會集中到“戚玉”兩個字眼上。
為什麼一切都和戚玉有關?
一切都和戚玉有關。
陳鶴軒忽然意識到。
莫明旭忐忑不安地盯著地麵,不敢看陳鶴軒,就這樣不知道過去了多久,直到陳鶴軒的聲音響起。
陳鶴軒理清思緒,出聲問道:“你知道如何恢複記憶嗎?”
如果這一切都和戚玉有關,那如果能恢複他有關戚玉的記憶,他是不是就能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
莫明旭鬆了一口氣,上前迴道:“若是最開始幾天,我還有辦法解除,但現在……勿忘草的藥效早已深入元嬰,恐怕是不行了……”
說完,他抬起眼看向陳鶴軒,在對上那雙晦澀的眼鏡時心裏一驚。
他何時見過如此深沉的陳鶴軒。
在他的記憶裏,陳鶴軒待人溫和有禮,很少外露負麵情緒,就連最失落的前一段時間,也沒有疲憊到這種程度。
可是現在,就像是……無奈與苦悶混合,遇到無法解決的問題一般。
莫明旭以為陳鶴軒是在苦惱這件事和星洲門有關,心裏越發覺得苦澀。莫明旭自己也不懂師門為何做出這種事,他也不理解為何要去掉陳鶴軒的記憶。
空氣就這樣寂靜了一陣,師兄弟二人都沒有出聲打破這份寂靜。
“真的嗎……”陳鶴軒微微頷首,失神地喃喃問道。
如果他不能恢複記憶,也不能從戚玉口中知道真相,陳鶴軒一時真不知道該怎麼揭開被戚玉和星洲門藏起來的真相了。
莫明旭沒有出聲,隻麵色複雜地點了點頭。
難道真的要去問師尊和各位長老嗎?
顯然就算去問了,他們也不會說出來的。
陳鶴軒知道自己不能再浪費時間了,苦笑一聲,道:“你走吧。”
莫明旭上前,眼裏現出擔憂,猶豫道:“整個修仙界都在傳……”
“傳什麼?”陳鶴軒看向他,下意識地按了下戴在左手食指的儲物戒指。
莫明旭的視線在他身上掃了一圈,沒有看到那把熟悉的太阿劍,道:“都在傳戚玉化作劍靈附在太阿劍上,你在帶太阿劍除去劍靈靈的路上,被他劫持綁走了。”
莫明旭接著說:“現在整個修仙界都在找你和太阿劍,都說不除戚玉誓不罷休。”
聽到“劫持”兩個字,陳鶴軒記起七年前也是這樣傳的,傳他被戚玉劫持綁走了。
莫明旭擔憂地看著陳鶴軒道:“他們傳的是真的嗎,你可有被戚玉傷到?”
其實早在剛才一見到陳鶴軒衣冠整齊,莫明旭就覺得傳言是假的,現在這樣問也隻是擔憂陳鶴軒受到戚玉威脅。
陳鶴軒搖頭,問:“是誰發的傳令?”
莫明旭皺眉道:“我不太清楚,但是據我了解,先是師門找你多日沒有找到你,才對外公布了消息。”
他又說:“若非我有你的定位符,我也找不到你。”
陳鶴軒若有所思地頷首,道:“你離開後,就把那些定位符統統燒毀。”
“你連我都要防著嗎,”莫明旭苦笑,也猜出陳鶴軒接下來要做什麼了,道,“你要一直帶著太阿劍藏在人間嗎?”
“如果你迴去,交出太阿劍,你還是那個完美的大師兄,何必呢?”
“這樣真的值嗎?”
值得嗎?
陳鶴軒也在心裏問了自己一遍,可現在他心裏混亂極了,但是越混亂,一個聲音在他的耳邊就響得就越大聲——不能交出太阿劍。
莫明旭期待地看著他,道:“是為了戚玉嗎,可他不值得你做這麼多,你難道忘了是誰把你關在魔宮七年嗎?”
陳鶴軒迴過神來,皺眉道:“抱歉,我意已決。”
陳鶴軒不能做到就這麼看著戚玉死去。
為什麼?
或許是因為不想再重複戚玉死去的夢了。
哪怕他曾被這個人狠狠傷害過,他也知道自己絕對不能放手。
“罷了”,莫明旭苦笑著搖搖頭,道,“那你接下來打算去哪裏?”
陳鶴軒的指尖一下又一下撫著食指上的儲物戒指,麵色冷淡道:“我要去找迴我的記憶。”
所有方法都行不通,唯有找迴丟失的記憶,才能知道他們到底在瞞著自己什麼,才能知道戚玉在這個棋局裏扮演什麼角色。
陳鶴軒的思緒飛向七年前,心裏隱隱有一個可怕的想法。
會不會從七年前起,這個棋局就已經布下了。
這個突然蹦出的想法使得陳鶴軒出了一身冷汗,越想越覺得心悸。
如果真是這樣,那麼戚玉對他做出那些事情是不是受人指使,並非出自本心,是不是他一直誤會戚玉了。
見陳鶴軒心意已決,莫明旭張了張嘴,隻說:“你可以去無垢山上的北名書閣找找,或許有希望,那裏藏有大量上古秘籍,可能會有處理勿忘草的方法。”
聽到莫明旭這麼說,陳鶴軒感激地看向他,抑製不住聲音裏的喜,道:“多謝。”
見陳鶴軒露出喜色,莫明旭在心裏歎了口氣。
他真的懷疑陳鶴軒被戚玉蠱惑得魔障了,向來理智冷靜的鶴軒何時為一個人這麼著急過,更別提這還不是人,隻是一個魔。
看著陳鶴軒這個樣子,莫明旭突然猶豫了。
他不知道到底要不要告訴師兄,入夢是心魔出現的征兆。
他忽然又想到,或許陳鶴軒現在失去理智的樣子,其實是受到心魔的影響,如果他告訴陳鶴軒這件事,陳鶴軒會不會能恢複一些理智。
於是,他猶豫地開口道:“師兄……”
陳鶴軒見他有事要說,疑惑地看向他。
莫明旭也不知道說出來的結果是怎樣,但還選擇告訴陳鶴軒:“你反複入夢,是因為你有了心魔。”
陳鶴軒一愣,沒有出聲。
二人都知道“心魔”是什麼意思。
對於清心寡欲的修仙者來說,有心魔是一件很難接受的事,那意味著修行道路不再順利,每次修煉都有可能走火入魔。
莫明旭本以為陳鶴軒很難接受,隻聽見陳鶴軒輕笑一聲,接著見陳鶴軒一邊苦笑一邊捂住了眼睛。
迴想到那些一次一次在自己眼前重複的畫麵,陳鶴軒不僅接受了有心魔這件事,還知道自己的執念在哪——就在戚玉身上。
陳鶴軒出身於曆史悠久的東臨陳家,一被測出靈根就確定了繼承人的身份。從小就受家族的關注和教導,無數的資源被送到他的手上。哪怕進了師門,由於天資卓越,他也是受師長看重、眾人敬仰的大師兄。
若不是遇到戚玉,他又怎會有執念呢?
如果沒有戚玉,陳鶴軒本應該按著師長的安排,腳踏實地地努力修煉,在師尊的培養下成為合格的星洲門繼承人,等時機合適再接手東臨陳家,將星洲門和陳家進一步發揚光大。
本是一帆風順的人生,都被戚玉破壞了。
若非戚玉,他也不會被打碎自尊,也不會蒙受折辱,更不會為一個人的死如此執著。
“我知道了,多謝。”陳鶴軒道。
見陳鶴軒如此坦然就接受有心魔這件事,莫明旭有些驚訝,但也不好再說什麼。
他鬆了一口氣,知道自己此時應該走了,於是道:“師兄,那我就先走了。”
二人在月夜下告別,莫明旭走之前將定位符統統銷毀了,又允諾不會透露陳鶴軒的行蹤,這才騎著仙鶴離開。
看著莫明旭離開的背影變得越來越小最後融化在月色裏,陳鶴軒才低下頭看了一眼戴在手上的戒指。
這是一枚很樸素的戒指,上麵刻著古老的花紋,周圍有些磨損,看上去已經戴了很久了。
陳鶴軒看著戒指,低頭喃喃道:“戚玉,你害我好深。”
似乎也覺得自己對一個儲物戒指說話很幼稚,陳鶴軒不自覺地笑了下。
他的眼神飄向遠方,喃喃道:“無垢山上……北名書閣,似乎是在修仙界與人界的交界處。”
沒有戚玉,也沒有莫明旭,隻剩下陳鶴軒一個人,一切又歸為寂靜。
陳鶴軒往密林深處走去。
一路上,草叢裏總是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是循著氣味找來卻不敢上前的野獸。
生存的直覺告訴它們,眼前這個沒有任何武器卻坦然自若走在山林裏的男人很危險。
越往裏走,花草樹木就越發繁茂。
走了一段距離,掀開擋路的樹枝,陳鶴軒找到了一片晶瑩的湖泊。
湖麵波光粼粼,蕩著月光。湖邊的草叢生得很高,顯然是受了靈氣的滋潤。
自那日跳船起,陳鶴軒馬不停蹄地從修仙界感到人界,隻為躲來找他的人。
人界靈氣稀少,他也有好幾日沒有好好修煉了,尤其是接下來還有一段不短的路要走,汙垢山也不是輕而易舉就能進的地方。
將衣服脫下疊在好放在湖邊,陳鶴軒來到湖中央,這裏是整個湖泊靈氣最濃密的地方。
他閉上眼睛,將納入的靈氣在體內不斷運轉,直到徹底轉化成自己的靈氣,納入元嬰裏。
就在陳鶴軒閉眼修煉的時候,放在衣服最下麵的儲物戒指一陣抖動,接著太阿劍從儲物戒指裏飛了出來,落在旁邊的地上。
下一刻,太阿劍化作一個透明的人影。
戚玉先是環視四周一圈,在看到湖中間的男人時,視線不住地停下了。
淡黃的月光勾勒出男人俊朗的麵孔,也勾勒出男人一身漂亮的肌肉。
無論是那張臉還是那具body,關於那個人的一切,早就深深刻在戚玉的心裏。
在那荒誕的七年裏,他早就一次又一次親身親身體會過這個男人的甜美了,關於陳鶴軒的一切,都深深印在他的心裏。
陳鶴軒運行了一個小周天的靈力,就感覺一隻冰涼的手貼在自己的腹部。
他睜開眼睛,同時抓住了那隻正遊離在自己腹部肌肉上的手。
“戚玉,你又做什麼?”
被人抓包,戚玉綠色的眼睛裏也沒露出任何怯意,反而用另一隻手摸到了陳鶴軒的人魚線,漫不經心地道:“在√引師兄你啊。”
陳鶴軒的喉結一滾,按住那隻往下摸的手,眼神深沉地道:“別招惹我。”
【省略號】
陳鶴軒早已習慣戚玉的靠近。
這樣的事情在那七年重複過很多次了,也不會輕易被他激怒了。
他最開始的確很冷淡,或許是後來經曆多了,雖然他自己不願承認,但他也知道,他對戚玉……很有feel。
他想,都是戚玉的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