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玉抬起臉,緩慢地眨了眨眼睛,問:“師兄,那你要我怎麼做才能原諒我?”
戚玉其實從來沒有想過得到陳鶴軒的原諒。
從他決定把陳鶴軒關起來的時候,他就已經知道他們最後的結局:要麼是他永遠關住師兄,要麼是他死在師兄手上。
總之,他們之間絕對不會有好的結局。
更何況,一切早成定局。
如果他隻是個普普通通的星洲門二弟子就好了,那樣他就可以默默跟在師兄身後一輩子。
可誰讓他是天魔?
因為他是天魔,連留在修仙界的資格都沒有,連留下來看著師兄的資格都沒有,甚至連愛著師兄的資格都沒有。
陳鶴軒被戚玉的問得一哽,落在戚玉緊抿著的唇上的視線不由得一頓。
他從來就沒有想過如何報複戚玉,這種事情好像沒有一個準確的答案。
讓戚玉去死嗎?
這個想法的確在陳鶴軒內心出現(xiàn)過無數(shù)次,那時正是他被戚玉關在魔宮的第一年。
那一年他無數(shù)次想逃離魔宮,但沒有一次成功,每一次逃跑都會被抓迴來,接著就是戚玉主動坐上來。
那時他一邊痛恨戚玉,一邊痛恨自己會對戚玉產生感覺的身體,他為人的尊嚴被戚玉完全碾壓,覺得自己隻是戚玉的一個玩物。
每次對上那雙充滿癡迷的眼睛,他都會在心裏問:這真的是愛嗎,愛就一定要占有嗎?
戚玉的這種病態(tài)的“愛”,隻會讓他感到惡心。
隻是因為戚玉“愛”他,所以就可以把他關起來嗎?
在一次又一次掠奪和占有中,陳鶴軒的疑惑越來越大,他是真的不能理解。
他一直堅信,假如他愛的人不願意愛他,他一定會放那個人離開,因為真正的愛是為對方考慮。
可是現(xiàn)在,他不僅不能讓戚玉去死,甚至還要設法避免戚玉的死亡。
他還能想出什麼更殘酷的報複?
突然想到什麼,陳鶴軒緊緊盯著戚玉,問道:“隻要你把你和星洲門隱瞞的事情告訴我,我就原諒你。”
戚玉承受著陳鶴軒的凝視,眨了眨眼睛輕輕笑了一下,道:“什麼事情,我早已被星洲門下了追殺令,還能和星洲門有什麼聯(lián)係?”
早在問出口之前,陳鶴軒就已知道戚玉這個小騙子肯定什麼都不會說出來。
他上前一步,走到戚玉麵前,低頭看著戚玉,道:“那為何星洲門會在我的凝神香裏動手腳,為的是要去掉我關於你的記憶?”
陳鶴軒比戚玉高了一個頭,他的突然上前產生的壓迫感讓戚玉下意識地往後一退。
戚玉漫不經心地道:“師兄,我也不知道……會不會是星洲門那些老家夥看不下去我弄髒了你,所以想讓你徹底忘記關於我的那些陰暗的記憶,這樣你又是原來那個完美的大師兄了。”
陳鶴軒早就領略到戚玉的牙尖嘴利,本就沒打算將戚玉的胡攪蠻纏聽進心裏。
他看著戚玉說話時若隱若現(xiàn)的小虎牙,心裏突然產生了一個陰暗的想法,如果把這兩顆牙齒磨平,那戚玉說話會不會就不再這麼氣人了。
戚玉抬起眼睛,就撞見陳鶴軒那雙深邃的眼睛,但是仔細一看好像有什麼不對勁,眸色比往日要暗了許多。
戚玉下意識往後又退了兩步。
見戚玉要往後退,陳鶴軒舔了舔自己的犬牙,突然覺得自己好像有點餓。
迴過神來時,他已經捏住了戚玉的後頸,道:“那你告訴我,在我被你關著的那幾年裏,有人來救過我嗎?”
他俯下身,湊到戚玉耳邊,道:“師尊、我的父母和好友,就沒有人來救過我嗎?”
“戚玉,你別騙我。”
“沒有”,戚玉的眼神一暗,道,“可我的確不知道為什麼沒人來救你。”
陳鶴軒知道戚玉在撒謊,按住他後頸的手不由得用力,繼續(xù)問:“你真的不知道嗎,那為什麼剛好在第七年,他們能在我都無法進出的魔宮裏聯(lián)係上我?”
因為以前陳鶴軒逃了很多次,為了防止陳鶴軒再逃出去,戚玉在魔宮內外布下了重重結界,那些結界連陳鶴軒都無法破掉,星洲門的人又是如何進出結界來聯(lián)係他的。
戚玉露出一個苦笑,悶悶地道:“我也想知道為什麼?”
戚玉抬起頭緊緊看著陳鶴軒,問道:“難道是我自己放人進來,讓你聯(lián)合他們謀劃如何殺死我嗎?”
仔細一聽發(fā)現(xiàn)戚玉的聲音在打顫,陳鶴軒隻見戚玉咬著牙,瘦弱的肩膀在忍不住顫抖。
陳鶴軒忽然也反應過來,皺起眉頭,驚道:“難道你都看到了?”
戚玉勉強露出一個笑,綠色的眼睛注視著陳鶴軒,道:“當然,我不隻看到了,我還親耳聽到了。”
陳鶴軒的眸色一暗,他也沒注意到自己的手心竟出了汗。
“我都以為師兄你已經愛上我了”,戚玉顫抖著身體想往後退,“沒想到你一邊親著我喊我寶寶,一邊在謀劃如何殺死我。”
陳鶴軒的臉色驟然變白,他的喉嚨像是被石頭堵住了,無法出聲。
重逢以來平靜的冰麵終於破碎了,冰麵下的暗河在奔騰湧動。
事情其實並非隻是陳鶴軒殺死戚玉這麼簡單。
如果第一個喊戚玉“寶寶”的人,不是陳鶴軒的心魔,而是陳鶴軒本人呢?
誰能想到,星洲門的大師兄竟然會對一隻天魔百依百順,就連天魔穿衣服穿襪子都是他親力親為的。
若非戚玉就是當事天魔,他也肯定不信。
那是誰,是風光霽月的星洲門繼任者,是大家族陳家用心培養(yǎng)的少主,是修仙界無人可以動搖的紫薇星。
這樣尊貴的人物,怎麼會和骯髒的天魔混為一談?
這是陳鶴軒和戚玉無法避開的事實,在那七年的第七年,他們的關係不知道為什麼突然軟化下來了。
軟化到戚玉可以蹬鼻子上臉,讓陳鶴軒叫他“寶寶”。
軟化到陳鶴軒也會在看到他不想穿鞋襪衣服時,主動幫他穿衣服穿襪子。
軟化到他們可在夜間抵足而眠,也可在白天親吻擁抱。
就在戚玉徹底相信美夢已經成真時,他才發(fā)現(xiàn)一切都是假的。
他的信任和依賴,換來的是陳鶴軒的欺騙和利劍。
原來喊他“寶寶”的人,也是在背後謀劃如何殺死他的人。
死了一次,戚玉本以為自己已經忘了那種痛了,畢竟在第七年他早已習慣這種痛了,畢竟他以為沒有什麼痛會比被刺四十九下更痛苦了,
可是當真的再翻出這些記憶碎片,他的心更痛了,比被刺四十九劍還要痛。
眼見著戚玉又要往後退,陳鶴軒連忙按住他的肩膀。
現(xiàn)在陳鶴軒的心裏一片混亂,他口不擇言地問:“那你為什麼不阻止我?”
戚玉想笑,卻笑不出來,隻好抿了抿蒼白的唇悶悶道:“阻止你……然後你又變成那副冰冷冷的樣子嗎?”
“我見過了你愛我的樣子,又怎麼能再接受你不愛我?”
“哪怕是騙我,我也希望你能再騙我久一點。”
陳鶴軒徹底愣住了,他不理解戚玉在說什麼,他也不理解戚玉到底怎麼想的。
怎麼會有這麼固執(zhí)的人,明明知道是欺騙,也知道欺騙的結果是死亡,也要繼續(xù)縱容別人傷害他。
哪怕很多記憶都消失了,陳鶴軒也能在記憶的深處找到一些關於第七年的記憶碎片。
他想不通,知道真相的戚玉,是如何能繼續(xù)對他笑、朝他撒嬌、和他親吻擁抱的。
會不會是在他入睡以後,一邊看著他的臉,一邊躺在他的身邊蜷縮起來默默流淚。
若非戚玉親自承認,陳鶴軒根本無法將記憶裏那一張張湧現(xiàn)著愛意與喜悅的臉和任何負麵情緒聯(lián)係在一起。
傻子……怎麼會有這麼傻的傻子?
陳鶴軒感覺自己的心被一隻無形的手揪成一團。
陳鶴軒也聽見自己的聲音是格外地沙啞:
“你是那一年什麼時候知道的?”
戚玉皺著鼻子想了想,輕描淡寫地道,“是我們第一次一起賞雪的那天呀……”
陳鶴軒也記起了那天。
那日他們在長廊下賞雪,他抱著戚玉,戚玉抱著酒壺,他們一邊就著月色,一邊看著飛揚的雪花。
他至今也能記起懷裏人好不容易被他捂熱的體溫,和沾著水光的黏黏糊糊的索吻的唇。
戚玉的聲音依舊在陳鶴軒耳邊響著:
“那夜我們在雪夜裏纏綿悱惻,我醒來後便發(fā)現(xiàn)你不在了,光著腳去找你,卻發(fā)現(xiàn)你在和別人謀劃如何殺死我……”
陳鶴軒按住戚玉肩膀的手不由得一緊,他的心也跟著一緊,似乎疼得要跳出胸腔。
這是個雪夜,陳鶴軒殺死戚玉也是在一個雪夜。
也就是說,在這兩個雪夜之間的那一年裏,戚玉一直裝作什麼都沒有發(fā)生過,騙過了陳鶴軒。
是多狠的人,才能做到這麼狠的事。
陳鶴軒緊緊攥住戚玉的肩膀,眼睛有些泛紅,忍不住失聲問:
“戚玉……你不會疼嗎?”
怎麼不會疼?
戚玉下意識捂住自己的胸口,他感覺自己的胸口似乎早就破了一個大洞,冷風一直一直穿過這個越來越大的洞。
戚玉知道,總有一天,這個洞會徹底把他吞噬掉。
他也會疼啊。
隻是疼多了,好像就習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