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寂寥,一個纖細的身影在樹木間穿梭,似乎在躲避什麼可怕的猛獸,驚動了眾多沉睡的生靈。
戚玉用盡全力奔跑著,甚至連迴頭望向身後的勇氣都沒有。
陳鶴軒的威壓像是密密麻麻的蛛網,鋪天蓋地地壓下來,又像是最柔軟的絲線,輕輕地纏在他的四肢上,無法逃離也無法甩開。
一察覺到陳鶴軒的威壓,戚玉的本能就告訴自己,快跑,跑得遠遠的,不能讓師兄抓到。
若是被師兄抓到,就會……
戚玉不敢細想,隻感覺到一種無法言說的恐懼,他不敢浪費任何時間,向陳鶴軒的反方向前進。
這片樹林靈氣稀少,他不能禦劍,隻能邁開一雙腿跑。
戚玉不知自己逃了多久了,迎麵便撞上一塊靈氣罩,被往後一彈便跌在了地上。
戚玉不愛煉體能,今日一動便是他半年來的運動量。
他費力地站起來,抬眼一看,前方哪還有什麼路,路都被靈氣罩封死了,他根本就出不去,再迴頭一看,就像一個巨大的碗被倒置於地上,靈氣罩還在不斷縮小。
戚玉掐起法訣,揮向身後的靈氣罩,靈力與靈力的碰撞,終究是戚玉落了下風,靈氣罩毫發無損。
不用想,這東西自然是師兄的手筆。
……
感受到無形紐帶的另一端被不斷拉遠,陳鶴軒將靈氣罩的範圍逐漸縮小,眼睛越發幽黑深沉,不知是失望更多還是別的情緒更多一點。
他一直以為是扶穀風強行帶走戚玉,不是戚玉主動要離開他的,可此時此刻,陳鶴軒的心仿佛被那條由心頭血構成的無形紐帶牽扯著,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原來寶寶真的想離開他啊。
疲憊和痛苦席卷而來,陳鶴軒強行撐著精神,慢慢地向戚玉的方向走去。
他一邊走,一邊若有所思地想,抓住寶寶以後要怎麼做。
把寶寶藏起來是一定的,若是不把寶寶藏起來,寶寶就會一次又一次離開他,說不定哪一次離開後他就再也找不到寶寶了。
一想到這,陳鶴軒的麵色就更加陰沉,各種詭異的幻象又一次出現在眼前。
不止要藏起來,為了以防萬一,還要封閉寶寶的靈力,這樣寶寶就隻能待在隻有他們兩人的精美宮殿裏……
一想到戚玉會像隻柔弱無力的小鳥隻能依賴自己,陳鶴軒的神情不由得舒展了幾分。
那些煩人的噪音又出現了。
“不能把寶寶藏起來,他會感到痛苦的,不能以愛的名義傷害最愛的人!
“那樣是占有是傷害,獨獨不是愛,愛是尊重對方的選擇、希望對方幸福,而不是自私地索求對方!
“你學的仁義道德去哪了,現在這樣不就是自己曾經最討厭的樣子嗎?”
“你也被寶寶關過的,知道失去自由是多麼憤怒而無奈的,為何還要把這樣的痛苦加在寶寶身上?”
陳鶴軒用力攥緊拳頭,手背上青筋暴起,兩類截然不同的想法在他的大腦廝殺較量,他也不知道該怎麼做了。
明明是寶寶的錯,是寶寶先來招惹他的,現在又想要離開他,哪有這麼簡單的事,是想離開就能離開的嗎,他隻是想把寶寶留下來,有什麼不對?
不對,真正愛一個人不是這樣的,寶寶想離開就讓他離開吧,強留他在身邊隻是在傷害他。
感覺到戚玉撞在靈氣罩上,陳鶴軒猛然清醒過來,放手的想法立即落了下風。
他眼裏湧起幾絲嘲諷的意味,看吧,他在這裏糾結痛苦,寶寶在幹嘛,在想著如何離開他。
為什麼要放手,他絕對不可能放手的。
反正無論如何下場都是失去寶寶,一個是失去寶寶的全部,另一個是隻失去寶寶的心,那還不如強行把寶寶留下來一起痛苦吧。
他們早已糾纏在一起、無法分開了。
與其陳鶴軒一個人痛苦,不如拉著戚玉一起痛苦,為什麼戚玉能獨善其身,想甩開他就甩開他。
明明是戚玉強行將他拉下人間的……
一步步靠近靈氣罩的盡頭,陳鶴軒逐漸打起精神,想到終於要見到寶寶了,不免有些雀躍。
眼角忽然掃過樹下的一汪水潭,裏麵倒映出自己狼狽淩亂的樣子,陳鶴軒不由得停了下來。
怕寶寶被自己的樣子嚇到,陳鶴軒對著水潭整理衣衫,又慢條斯理地將頭發梳理好,換上一個新的玉冠。
收拾了一番,正準備離開,又對上水潭裏那雙幽暗深沉的眼睛,連陳鶴軒自己都嚇了一跳。
不行,太兇了,會嚇到寶寶的。
這麼想著,努力調整眼神,可無論怎麼用力,都還是那個兇巴巴的眼神。
陳鶴軒隻得迴想高興的事,可一鬆開記憶的保護機製,戚玉一次次離開的畫麵湧上心頭,這讓他的眼神更加晦澀。
算了,不想了,馬上就要抓到寶寶了。
這麼一想,陳鶴軒的嘴角微微翹起,愉悅而悠閑地向紐帶的另一端走去。
或許沒有走多久,可陳鶴軒感覺這路程怎麼那麼長,不安地使用了穿梭術,一個纖細的人影出現在了不遠處。
或許是被突然出現的陳鶴軒嚇到了,戚玉瞪圓了眼睛,下意識往後退了一步,卻忘了身後就是靈氣罩,哪有什麼退路。
陳鶴軒瞇了瞇眼睛,將戚玉的細微動作看在眼裏,唇角的弧度下去了一絲。
他含笑道:“寶寶,你要去哪?”
他的聲音很溫柔,就好像施放靈氣罩困住戚玉的人不是他一樣。
戚玉甚至不敢抬起眼睛看向他,隻覺自己的衣衫都被冷汗浸濕了。
他垂眸輕輕地喚了一聲:“師兄,我不去哪!
多的話卻是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了。
雖知戚玉是在糊弄自己,但這個答案令陳鶴軒很滿意,哪也不去才是最好的。
不過,陳鶴軒聽出他的顫音,唇角的笑意一凝,道:“你是在怕我嗎,為什麼要怕我?”
戚玉咬著牙尖,陳鶴軒的壓迫感太強,讓他的身體無法控製地顫抖起來,他瑟縮著往後貼緊靈氣罩說:“不是!
陳鶴軒上前一步握住他的手,溫柔地捏了捏他手心的軟肉,道:“幾日沒見,怎麼又瘦了好多!
戚玉僵硬地任由陳鶴軒靠近,心裏卻在疑惑師兄怎麼變成這樣了,和以前那般溫潤如玉、正氣凜然的樣子毫不相幹。
“寶寶,你不知道找不到你的這幾天我有多麼傷心!标慂Q軒輕輕地撫上戚玉的臉,順著他的眉尾一直撫到唇角,用指腹按壓他淡粉的嘴唇。
戚玉隻覺陳鶴軒的視線就像針一樣,細密地紮在他的身上。他諾諾地道:“抱歉。”
“不用說抱歉,你看,無論你離我多遠,我都會再找到你的。”陳鶴軒神情深情溫柔,卻像是濃稠的毒汁。
戚玉脊背一涼,跌坐在了地上,隻覺得自己似乎被巨大的毒蛇纏上了。
陳鶴軒俯身屈膝跪在他的身前,柔聲道:“寶寶,你跟我說,是不是扶穀風強行把你帶走的,都是扶穀風的錯,對吧!
戚玉驚得往後退,卻被陳鶴軒抓住雙手,抬眼便對上陳鶴軒一雙深不見底的眼睛。
陳鶴軒專注地望著戚玉,期盼他給自己一個滿意的答案。
對吧,一定是扶穀風強行帶他走的,而不是寶寶自己要離開。
寶寶剛才之所以逃,是因為不知道是自己在抓他吧,一定以為是修仙界的其他人,比如莫明旭、濮雪峰那群討厭他利用他的人在追他。
戚玉頂住陳鶴軒的視線,抿了抿唇,道:“不是師姐!
不能讓師兄把事情怪在師姐身上,是他自己的事,和師姐無關。
陳鶴軒的眼神一暗,道:“不是她,那是誰把你帶走的?”
戚玉的嘴唇很幹澀,艱難地道:“師姐隻是不小心闖進小世界裏的,是我求師姐把我帶走的!
他敏銳的直覺告訴他,師兄肯定會非常不滿意他這麼說,甚至還會做出一些極端的舉動。
可戚玉不想把扶穀風拉下水。
陳鶴軒抬了抬眼皮,麵上神色不變,甚至連握著戚玉手的力度都沒變,就好像不在意這件事一般。
他笑了笑,但笑意未及眼底,道:“為什麼?”
那日扶穀風如此囂張地闖進塞繆山,大張旗鼓地要跟他搶戚玉,怎麼就變成了“不小心”闖進小世界,又恰好答應戚玉的請求把人帶走。
明知他會生氣,寶寶為了替扶穀風洗清嫌疑還這麼說,就當真這麼在乎她嗎?
她是什麼人,不過就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師姐罷了。
戚玉想了想,道:“我不應該待在師兄你身邊的,我們這麼糾纏,雙方都很痛苦,尤其是師兄你,或許我離開你,你才能過得像以前那般自在!
陳鶴軒一眼就看清戚玉蹩腳的謊言,氣急而笑道:“是嗎,你不是我,你怎麼知道我很痛苦。”
陳鶴軒一直在想戚玉為什麼想要離開他,但想不出答案。或許是因為疲於和他糾纏,又或許是因為活著對戚玉而言真的很困難,但絕對不是因為想減輕他的痛苦。
為了扶穀風,寶寶居然會這麼努力想借口,陳鶴軒隻覺得苦澀和氣憤。
戚玉看著他,猶豫了一下,很誠實地說:“雖然我不是你,可你的眼睛,你的表情都告訴我,你很痛苦!
陳鶴軒用力將他擁入懷裏,貼著他的耳朵說:“可我之所以會痛苦,是因為你一次又一次丟下我啊!
陳鶴軒也不想瘋的,也想正常地去愛人,尊重戚玉的選擇並給戚玉自由,可他根本做不到。
一次次失去,讓他越來越偏執,越來越怕被戚玉拋下,隻有強行把戚玉藏在身邊,才不會像現在這樣感到濃濃的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