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後仍是吵鬧的人聲，周遭卻仿佛按下了靜音鍵。
寒路讓一眨不眨地望著走廊裏男人的背影，唿吸也忘了，思緒一片空白。
真人比海報上好看。
這個念頭在他腦中一晃而過，寒路讓還沒來得及細想，走廊裏的交談聲突然停了。
原本側身對著他的人隊服一擺，似是察覺了什麼，朝他在的方向轉頭。
“！”
寒路讓倏地縮迴了牆後。
五秒後，他低頭拉下外套上的帽子，腳步匆忙錯亂，擠進人群裏。
“怎麼了？”突如其來的安靜讓組長詫異。
他朝走廊外伸出腦袋：“誰在外麵？”
該不會是……那小子找來了吧？
組長對先前跟寒路讓對視的那一幕還心有餘悸。
這一片都是選手休息室，為了保證安全，裝潢非常低調。
此時此刻，輪換的安保人員正走過來站好，走廊盡頭的出口仿佛和外界無形隔了一道屏障。
安安靜靜，什麼也沒有。
林漾又看了兩秒，眉頭皺了皺，收迴視線：“沒什麼，看錯了。”
“他的第一視角迴放記錄我發到你郵箱了。”組長把剛才被打斷的話說完。
手機很快彈出新郵件提示，林漾掃了一眼，笑道：“謝謝。”
“哈，跟我客氣什麼。”身為賽事方的一員，組長和這些資深選手都有很深的交情，何況是林漾。
也正因如此，他又思忖片刻：“不過還有一件事。”
“嗯？”
“這小孩的確是個好苗子，但如果你是看好他的話……”組長迴憶上午在辦公室門口跟寒路讓對峙的那一幕，欲言又止。
林漾抬眸：“出什麼問題了？”
“問題倒是沒出，你沒說錯，他確實很有天賦，但就是……”組長摸著下巴，斟酌用詞，“脾氣太野，恐怕不會輕易服別人的管教。”
林漾安靜地聽。
“我之前跟他碰麵的時候，他那看人的眼神，實在是……”組長清清嗓子，“總之這小孩和你說的什麼‘聽話’之類的詞半點不沾邊。”
“我建議你最好再多觀察他一段時間。”
走廊裏沉默了一會，林漾沒來得及細問，又一道腳步從休息室裏狂奔而出：“誰有天賦？哪個小孩？”
“隊長是不是在誇我？我今天那波預判減傷牛逼吧，直接廢了對麵三個大招！”茶茶喘著氣跑過來，一臉欣喜，“對吧，舟舟？”
被他發問的陳斂舟認真思考了幾秒：“你，十九歲，小孩？”
那眼神仿佛在看地主家的傻兒子。
茶茶：“……”
茶茶危險地瞇起眼。
眼看大戰又要發生，主教練及時趕到，給茶茶腦袋上來了一下：“去準備你的采訪，等會還有粉絲見麵，別站在這裏鬧騰。”
“哦，好吧。”茶茶臨走還不忘給陳斂舟做個鬼臉，“本mvp今天不跟你一般見識。”
小孩子心性。
林漾笑著偏過頭。
旁邊站著的組長很樂得見到自己家賽區的隊內氣氛這麼友好：“這才是年輕人該有的樣子嘛。”
“說話沒一點譜，都是讓他們隊長寵出來的。”主教練對組長道。
“哈哈哈，可怪不到他頭上。”組長樂道，“老張，你得知道，多少新人進隊都是為了小林這個偶像，沒了他，你可震不住這些天才。”
主教練老張滯了一下，卻也沒法反駁。
賽事組的人跟主教練也是老相識，寒暄了幾句，沒多留。
等他徹底離開，老張虛掩著手，小聲問：“你到底在跟賽事組的人聊什麼？”
林漾沉吟了一會，思索這次用什麼借口：“在聊茶茶的表現。”
老張搶先道：“別誆我，我剛才都聽見了，你讓人家把迴放記錄發給你，還說什麼看中了好苗子。”
目光炯炯，一萬分懷疑地看著他：“茶茶的表現還用得著讓賽事組發你錄像？”
自己家隊友的迴放，他登陸賬號就能看到。
“……”知道這次躲不過，林漾往休息室裏走，語氣帶了點無奈，“你都猜到了，還問什麼。”
“我猜到……等等。”老張震驚，“還真是上迴讓你交報名費的小子？你這幾天找賽事組的人，都是為了這件事？”
見林漾若無其事，他張了張嘴：“為什麼？”
“他很有天賦。”林漾低頭從桌上拿起隊內的平板電腦。
“有天賦的新人多的是。”老張道。
林漾點出城市賽第一輪的比賽結果，遞給他：“不代表他就該被埋沒。”
老張皺起眉頭：“你對他的評價很高。”
林漾頓了頓。
隨後輕輕抬了一下唇角，把平板遞給他。
老張接過來：“幹什麼？給我看他的戰績？隻是城市賽而已，還是個單人賽，你知道這比賽的規模有多小，參賽的都是些學生，連我們最基礎的青訓生都比不上，證明不了什——”
話音戛然而止。
五秒後，他瞪大眼：“sfd，hun的新人都參加了？他們參加這個比賽？？要不要臉？”
這三支隊伍連同rtg一起，幾乎代表著國內在突圍這款遊戲的全部實力。
老張難以置信：“還都沒打過這小子？？？”
林漾但笑不語，手指又在屏幕上劃了兩下。平板跳轉到最後一局比賽的迴放界麵，寒路讓的第一視角。
十分鍾過去，迴放看完，老張喃喃道：“這小孩……真狠啊，我都記不得已經多久沒看過這麼狂野的打法了。”
“好幾次我都以為他那種不要命的走位肯定行不通。居然硬生生靠他的槍法打贏了。”
林漾不是第一次看寒路讓的比賽迴放，卻也是頭一迴見到他早期如此狂放的風格。
明顯沒有經過任何係統的訓練，沒有技巧，沒有提前落位，純靠個人實力。
“不給自己留任何退路，以命搏命。”林漾垂著眼，把視頻最後一段寒路讓以一敵五殺穿的畫麵又看了一遍。
而在他幾乎可以用恐怖來形容的槍法麵前，對手的一切戰術都成了笑話。
“很有天賦。”老張給出評價，抬頭看向林漾，“所以你的意思是……ice走了以後，咱們培養這個新人？”
“雖然距離下賽季還有很長的休賽期，可是——”
“ice的事查出來了？”林漾反而問。
老張嘴唇抖了抖。
半晌，他看一眼茶茶和陳斂舟的方向，確認他們聽不見，這才很低地“嗯”了一聲：“管理層摸到了一點東西。”
“跟你想的差不多，甚至可能……比你預想的更嚴重。不是我們內部能處理的，已經讓聯盟那邊介入了。”
電競行業發展到現在，獎懲、聯賽席位以及選手待遇保障等等，都需要有成熟的體係來維護。
而聯盟就是保護整個行業運作的守夜人。
能驚動他們，不會是小事。
林漾把平板放下：“他們動作還挺快。”
他表情過於平靜，老張忍不住蹙了一下眉心：“你是什麼時候知道……”
“算了。”想了想又覺得現在問這個也沒有意義，“我知道聯盟介入代表什麼，招新選手是必須的，但這麼短的時間，培養一個完完全全的新人……”
“誰說我要培養他？”林漾從桌上拎起一瓶礦泉水，聞言眼底帶了點好笑。
老張的話硬生生卡住，半天才說：“你不是非常看好這個苗子麼？又幫他交報名費又托人照顧……”
林漾擰開水喝了一口，道：“隻是欣賞。”
上輩子他們站在對立麵，但林漾從不掩飾他欣賞寒路讓的天賦。
而現在……無論是報名費還是午餐，對林漾來說都是小事，操縱比賽這樣的惡□□件更是本就不該發生。
順手幫個忙罷了，沒誰喜歡看見天才在泥濘裏苦苦掙紮，何況這人曾經是和他爭鋒的對手。
至於親自培養他……林漾真沒這麼想過。
上輩子沒他幫忙，寒路讓也能挺過難關，在一年後走到職業賽場上。
林漾不覺得過度幫他會是件好事。
“那就好，那就好。”老張聽了長舒一口氣。
林漾把礦泉水放迴桌上的動作一頓：“？”
“我還以為你是真看中了這小孩。”老張道，“上次聽你說幫他交了報名費，我就去查了他的資料，一查還嚇了一跳，這小孩的背景，嘶……一個慘字都不足以形容。”
林漾停頓半秒：“為什麼這麼說？”
老張露出難以言喻的神色：“我毫不誇張地說，如果哪家隊伍真的收了他，恐怕不止要訓練一個新人。”
“還得給他養身子，調整精神狀態，讓這種性格的小孩乖乖適應團隊合作，我看少說得讓教練組脫一層皮，甚至可能還有更多麻煩事。”
他搖了搖頭：“整個就是一團亂麻。”
老張說完，經理過來找他商量之後的粉絲互動環節，兩人起身去了休息室另一邊。
隻剩下林漾坐在原處。
剛才那番話和組長之前的說辭反複在他腦海中打轉。
夢境裏寒路讓望向他的眼神一閃而過。
眼眶通紅，滿是絕望。
林漾倏地迴神，猛然感覺手有點疼。
攤開一看，剛剛居然一直攥著瓶蓋，五指內側全是印子。
他低頭看著手上的紅痕，抬手捏了捏眉心-
寒路讓一直跑到了場館外的洗手間裏才停下。
他也不知道為什麼要跑，但就是在young看過來的瞬間……
身體比大腦的反應還快，立刻躲了起來。
站在洗手池邊，寒路讓怔怔看著鏡子裏的自己。
論身形，寒路讓在同齡人裏都隻能算瘦小，在空曠的地方就更明顯。
不常打理頭發的頭發顯得淩亂，劉海垂到眼睫毛上，甚至有些紮眼睛。
經常做一些重活累活，他露在外麵的皮膚上還有不少幹活時留下的傷疤。
比賽打完，選手用的外套被賽事方收走，他現在隻穿著一件洗到泛白的襯衫。
幹淨，但也很破舊，袖口邊角都卷起毛邊。
同樣老舊的還有他的背包，劃痕遍布，拉鏈頭早就失去蹤影，隻剩一個孤零零的鎖扣，下方還掉著脫出來的線頭。
而他在走廊裏看見的那個人……
哪怕前一刻，寒路讓還確定就是有人一直在關注他，幫助他。
但現在，看到那一幕後，他也無法確信了。
幫他的人是young。
這可能嗎？
“……”寒路讓掩下眼皮，一把將背包上飄飄蕩蕩的線頭扯斷，擰開水龍頭。
水流很快把斷線衝進了下水道。
寒路讓還沒停。
他抿著唇，使勁清洗雙手、胳膊，又捧起水洗臉，對著鏡子試圖理順頭發。
幾分鍾後，寒路讓收拾好自己，重新擠進了人群。
他之前就聽見有人在討論晚上還會有粉絲見麵會，白天參加全明星表演賽的選手都會出現，還會給大家簽名。
不過寒路讓想要的不是簽名。
他想……這可能是他唯一的機會，走上前，走到那個人麵前。
“不要擁擠！不要擁擠！”
“按照工作人員的指示排隊，保持秩序，謝謝配合。”
現場幾乎和比賽時的氣氛一樣。
“young神！”
“rtg啊啊啊啊——”
“舟舟！茶茶寶貝！媽媽愛你們！”
人群推搡，粉絲的喊聲瘋狂又熱烈。
寒路讓從中一路擠到前排。
一抬頭——
rtg的三位隊員就在選手席。
而桌前標著rtg-young名牌的男人坐在正中間。
和他隻有不到一米的距離。
“你是誰的粉絲？”負責發放簽名海報的工作人員問。
寒路讓一眨不眨盯著前方。
“呃……來找young的嗎？”工作人員順著他的目光望過去，也沒感到意外。
從同事手裏抽出一張海報塞給他：“稍等一會兒哦，等前麵的人走完再放你們過去。”
寒路讓根本沒看手裏被塞了一張什麼，他的思緒全部停擺。
不到片刻，工作人員放行。
寒路讓仍然沒動。
雙腿像灌了鉛。
和他同一批的其他粉絲等不及，繞過他一擁而上，尤其圍住中間的人。
寒路讓眼睫抖了抖，幾乎被本能驅使著一步一步向他走過去。
沒看錯。就是走廊裏的男人。
現在正坐在跟他隻有幾人相隔的桌前，身上穿著的也還是那件隊服，從寒路讓的角度剛好可以看見背後繡的字——rtg-young。
還有胸前的隊徽和大臂上滿滿的讚助商標。
前麵的粉絲興奮地說了句什麼，男人笑了一下，微低著頭，在簽名旁邊多寫了幾個字。
寒路讓都不知道他是怎麼走過去的，反應過來的時候，他已經把海報遞給了young。
後者順勢就在他給的海報上簽起名。
來簽名的粉絲太多了，對方根本沒抬頭看他，說不出是失望還是慶幸。
正上方的燈光照在男人麵頰上，映在他的隊服，發梢，以及纖長的睫毛，整個人像有一層金絨絨的光。
耳邊的喧鬧聲依舊，但寒路讓隻感覺他的心跳聲比那些喊聲更大，快要爆表。
問他什麼？
請問是你幫我交了報名費嗎？
請問中午的午餐是你幫我訂的嗎？
算了。
肯定是他聽錯了。
這樣的人，和他天差地別，怎麼會……怎麼可能。
不可能的。
在賽場上連續滅掉八隻隊伍都沒眨眼的少年，此刻按在海報邊緣的手抖得不行。
在young寫完最後一筆即將交給他的剎那，寒路讓鬆手想躲迴人群裏——
沒能鬆開。
手背被另一雙手握住。
掌心幹燥，力道不大。
微熱的體溫燙得寒路讓心尖一縮。
下一秒，麵前的男人抬頭。
那雙淺淡的眸子朝他彎了彎，嗓音輕輕的，用隻有他們兩人能聽見的音量問：“都找來了，怎麼又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