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從美樹沙耶香的嗓音聽不出她是在質問誰,隻是短促地叫了聲夏油傑的名字,目光始終沒有看向別處,自顧自保持著低著頭的姿勢。
氣氛再一次安靜下來,在夏油傑以為他們會像現在這樣一直沉默到收到輔助監督發來的任務指示,到時候再相互分別時,美樹沙耶香動了。
美樹沙耶香向左側探過上身,伸出手,拿起了擺放在二人中間的靈魂寶石。
凝滯得仿佛是被分割成兩個世界的空氣,也隨著藍發少女的這個流暢的動作重新開始流動。
“所以,就算天內平安抵達薨星宮,她也是要死的,對嗎?”
為了避免形容的不準確,表達錯了意思,美樹沙耶香又緊忙地詳細補充。
“我是說,作為星漿體和天元大人同化,屬於‘天內理子’的那部分就會消失掉,隻剩下天元大人的意識……”
“嗯。”
得到夏油傑肯定的迴應,美樹沙耶香無意義地“欸”了一聲。
“……怎麼這樣。”她幹巴巴地說,握著靈魂寶石的手緊了緊,半天沒有別的言語。
美樹沙耶香不像護送了天內理子的五條悟和夏油傑,中途已經和天內理子相處過一小段時間,相互對雙方的性格都有所了解。
美樹沙耶香和天內理子之間滿打滿算,連完整的話都沒說上過一句。
從把天內理子帶出伏黑甚爾的視線,再到被詛咒師暗箭殺害,前後不過幾秒鍾。
一切發生的迅速且突然,夏油傑也是在結束以後用了很長時間去平複、接受。
沙耶香是怎麼想的呢?
夏油傑能夠隱隱體會到,美樹沙耶香現在的心情。
因為看到了是朋友在保護的人,所以義無反顧地衝了上去。
慶幸自己成功從伏黑甚爾手上救下對方,阻止了不幸發生,在情緒起伏最強烈的時刻,親眼目睹了天內理子的死亡。
在這場混亂落幕後,受到打擊的不隻是他,更有沙耶香,包括最後趕到的五條悟也是。
不需要別人告知,“六眼”早在五條悟到場時,憑借著留下數量繁多的咒力殘穢,已經說明了一切。
海量的信息在五條悟領悟了反轉術式以後,不再會讓大腦有被灼燒的痛苦,他能無所顧忌地使用六眼,讓場上的情況在他腦海中被粗略還原。
夏油傑不清楚五條悟當時的情緒究竟是如何,大概也像他一樣,心中的怒意在不斷累積,且持續沸騰著。
從五條悟重新出現,他的身上始終環繞著一種說不清的強盛氣勢,銳利到不可直視,濃鬱到無法忽略的壓迫感,徹底斷絕了旁人能窺見他的真實想法的途徑。
染血的瞳孔縮成一個點,蒼藍與緋色混雜在一起,臉上的笑容誇張地扯開。
囂張、放肆,狂妄的姿態,距離瘋狂隻差一線。
尤其在殺到盤星教,結果隻見到了得知“星漿體”已死消息,正在裏麵歡唿雀躍的教眾,伏黑甚爾不在其中。
醜陋的、愚昧的、真心實意為一個女孩的死亡感到愉悅的教眾……
在五條悟詢問他要不要幹脆動手殺了這些人的時候,夏油傑攔住了五條悟。
殺掉他們,隻會讓五條悟再多幾條被高層為難的說辭,不會讓事態往更好的方向發展。
盤星教的教眾都是些非術師,連組織起這個勢力的教主都是看不到詛咒的普通人。
哪怕,他們是間接導致天內理子死亡的誘因。
一個陌生的詞在夏油傑的喉間艱難地滾動兩下,最終被他咽下,沒有真正說出來。
到現在為止,夏油傑也不覺得當時攔下五條悟的舉動有哪裏不妥,他認為讓處於興奮狀態,隨時在失控邊緣的五條悟先冷靜下來是正確的。
隻是……
【“那你呢?”】曉美焰冷淡的嗓音突然自夏油傑的腦海中浮現。
對方當時的神態完全不需要夏油傑刻意去迴想,那雙透著沉靜意味的冷冽眼神直看向他,像是一柄鋒利到不會使人察覺到疼痛的利刃,剖開所有阻礙,非要看清他最真實的想法不可。
夏油傑從曉美焰的眼神裏體會到的意思要複雜的多,雖然現在無端想起了對方的話,但結合曉美焰當時說出這句話的情況。
目的成謎的黑發少女真正想問他的是,對巴麻美得知到丘比的謊言後,做出了要解決掉其他咒術師的選擇。
那你呢?
你又是怎麼想的?
假如你和巴麻美有相同的處境,對巴麻美的觀念,首先是會覺得偏激,還是未說出口的認同呢。
在這種永遠不會發生的無意義選擇題上,夏油傑不願多想,他轉而將注意力放迴其他上。
曉美焰對待他,或是與他交談的態度,未免都有些過於自然了。
從對方目前表露出的性格來看,完全不像是會主動和人搭話,並且會問出有冒犯別人可能的話題的人。
先前麵對悟的挑釁,曉美焰沒有刻意的擺出友善,卻也見不到殺意。
似乎要讓自己處在一個絕對中立的離場上,對哪一方都是既不偏幫,也不示好。
夏油傑始終解釋不清直覺上感到曉美焰很熟悉他們的一切,多次在別人話音前就如同能夠預測般做出相應的行動,對所有人的性格都分外了解。
也許曉美焰從來沒有想過要掩飾這一點的意圖。
是故意為之嗎?
夏油傑在這個猜測上稍作停留。
有可能從始至終這些都是曉美焰故意放出的煙霧彈,模糊她自己目的,不斷混淆他人的判斷,從中掩蓋真正的意圖。
雖然還不知道巴麻美、佐倉杏子和沙耶香跟曉美焰之間發生過怎樣的衝突。
但強如巴麻美,作為敵人就會分外棘手,防不勝防的絲帶,以及見識過開放性領域的恐怖殺傷性,單憑曉美焰目前暴露出的能力,顯然不能與之抗衡。
更何況在巴麻美展開領域時,曉美焰也表示過她無能為力,說明起碼在作戰方麵的能力,曉美焰是要遜於巴麻美的。
不管曉美焰尚不明晰的生得術式能力如何,在單體作戰上處於劣勢是不爭的事實。
不適合直麵與強者對抗,這或許就是曉美焰找出和巴麻美相處的合適距離。
一旦摸不清曉美焰的意圖和其他底牌,巴麻美就不會輕易對曉美焰下死手,而是按兵不動地觀察。
隻要曉美焰在巴麻美眼中一直處於一個神秘的定位上,曉美焰基本的生命安全就能得到保障。
無論夏油傑如何猜測,都隻是根據曉美焰的行動繼續向下延伸,至於對方這麼做的原因仍然是未知。
夏油傑對曉美焰的印象,像是她身處迷霧之中,隱約間能看到大概的輪廓,當你想要撥開眼前遮蔽視線的濃霧,又會發覺已經陷入到層層迷霧之中。
曉美焰最後離開時留下的話,表明了無意再和他們接觸,想要和對方心平氣和的坐下來談談的念頭恐怕難以實現。
五條悟讓他不需要擔心對方會來找麻煩,現在的五條悟的“最強”名號無人再去質疑,不管敵人是誰,都不可能從最強的手下撐過一發“茈”。
夏油傑不認為曉美焰會像那個天與咒縛一樣,做出襲擊他們的舉動。
曉美焰對他們沒有敵意,這點已經很明顯了。
他所在意的是對方向他說過的那句話。
放棄……沙耶香?
夏油傑沒有把目光移迴到身旁的友人身上,耳邊的聲音重新逐漸清晰,讓他的注意從思緒裏收迴。
他能清楚地聽到美樹沙耶香的指腹和光滑的寶石表麵發出細小的摩擦聲,她正在有些用力地摩挲著靈魂寶石。
“我身上的自愈能力,是反轉術式,或者它是別的什麼東西,我搞不懂啦。”
美樹沙耶香抬手,把靈魂寶石放在單獨睜著的左眼前,同樣透徹的海藍疊加在一處,仿佛潛入深海之中睜開眼睛。
“如果它能像完整的反轉術式那樣,天內小姐也會活下來的。”
不會的。
夏油傑在心裏否定道。
天內理子的頭顱被那支箭矢貫穿穿過,腦組織已經被徹底地破壞掉了。
即使是她本人持有反轉術式,也幾乎不可能生還。
而像巴麻美把斷掉的腦袋再生迴來的恢複力,已經不屬於是“人類”能做到的範疇了。
就像是丘比說的那樣,將脆弱的靈魂保護起來,身體隻是無關緊要,能隨時被咒力修複的軀殼。
不出意外的話,沙耶香也是一樣。
這是每個和丘比簽訂過契約的少女都會被迫承擔的殘忍事實。
沙耶香,已經不算是“人類”了。
隻要收集足夠的悲歎之種,就能夠維持現狀。
但是沙耶香,真的能接受嗎?
“隻能治愈自己,這樣的反轉術式到底有什麼用處啊?”
感受到美樹沙耶香的悶悶不樂,夏油傑有意緩和氣氛。
“幸好沒讓悟聽到你這麼說。”
五條悟領域的反轉術式也無法對他人使用,隻能治愈自身,這一點倒是和她們重合上了。
“……傑,天內的死才是正確的嗎?”
沉默了一會兒,夏油傑終於聽到了對方壓抑許久的問話,其中混著“詛咒師”、“天元大人”、“帳”之類的,能讓非術師聽得一頭霧水的詞匯。
夏油傑沒辦法迴答美樹沙耶香。
他斂下晦澀的神情,重複了當時在薨星宮的路上,和天內理子的對話。
“無論理子妹妹怎麼選,我都會幫助她的。”
和天元大人同化也好,逃走也好。
他都會幫她的。
“……是這樣啊。”
沒有反複詢問去確認真實性,美樹沙耶香抬起頭,攥住了靈魂寶石,整個人都像是重新被注入了活力。
“我明白了!”
“從今以後,隻需要信任同伴就可以了。”
“信任,正義的一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