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來自丘比的邀請一聲聲傳到耳邊,夏油傑不為所動,對未知生物說著蠱惑人心的言論冷眼而視。
即便對那些愚昧的猴子感到厭惡,他也不會去走那條看上去是捷徑的遠路。
明知道是陷阱還義無反顧地跳下去,假如那人不是個徹頭徹尾的蠢貨的話,那就是聖人。
“那麼,傑,你是怎麼想的呢?”
那邊外形無害的生物還在不住地詢問他。
“有什麼能讓沙耶香變迴去的方法?”
夏油傑對耳邊喋喋不休的聲音置若罔聞,他微微仰起頭,隔空注視著領域中心、生前名為“美樹沙耶香”的人魚咒靈。
往日相處的景象一幕幕自眼前閃現,他的眼睫不明顯地顫動,最終垂下到壓低的角度。
丘比像是對夏油傑會問出這個問題早有預料那樣,自然地從原本在說的內容改變成對他的迴答,但是並不是什麼值得高興的答案。
“據我所知,是沒有的呢。”神穀銀示如實迴道,連他這個操縱馬甲的本體也沒什麼辦法。
這具軀殼經過在咒力裏積年累月的浸泡,一旦神穀銀示將靈魂抽離,就會成為一個會無時無刻會吸引咒靈的咒物無疑。
而神穀銀示故意沒有讓“美樹沙耶香”使用悲歎之種,想要等到合適的時機來向夏油傑揭露開最後的謎底。
咒力損耗的速度卻超乎了預想,雖然他有意讓巴麻美不去補充咒力,卻也給她留了開啟領域的餘量。
咒力在後期消耗的數據十分模糊,讓神穀銀示之後不得不在“美樹沙耶香”咒力耗盡的狀態下,刻意讓靈魂留在軀殼裏來支撐馬甲的基本行動。
直到夏油傑出現,神穀銀示脫離“美樹沙耶香”的軀殼,部分已經被濃烈汙穢侵蝕的靈魂,無法再被收迴,被他當機立斷地切割掉。
在靈魂從身體脫離的瞬間,特級詛咒“人魚魔女”問世。
神穀銀示隻慶幸,提前讓五條悟注意到曉美焰出現過的蹤跡,“六眼”被另一個馬甲吸引,不會在他毫無準備的時候突然出現在這裏,看出什麼端倪。
現在他需要應付的,隻有一個人而已。
丘比安靜地端坐在地上,看向上半張臉處在陰影之中的夏油傑。
“沙耶香……很痛苦吧?”夏油傑神色莫名地輕聲問道,迴答他的是領域裏代表著特級咒靈情緒的尖嘯變得愈發焦躁刺耳。
聽不清的短促泣音,夏油傑卻仿佛真的從中領悟到了什麼信息那樣的點了點頭。
“嗯,我明白了。”
分明渾身的布料都被汗液浸透,緊緊貼在皮膚上,但凡是裸露在外的皮膚都被高溫炙烤到發紅,夏油傑的姿態依然不見狼狽,反而帶著先前不曾出現過的從容,眉眼間的神態也微不可查地放鬆下來。
眼中映出人魚咒靈威武可怖的身影,夏油傑臉上卻浮現出麵對朋友時的溫和笑意。
他朝著人魚詛咒的方向伸出手,手掌和對方喉嚨位置的悲歎之種重合的瞬間,被夏油傑緩緩攥緊。
狹長的雙眼中醞溢著濃鬱的情緒,那是勢在必得的掌控欲。
“沙耶香,不會把你一個人留在這裏的。”像他之前的做法完全是錯誤的。
那根本起不到保護的作用,簡直太愚蠢了。
夏油傑的腳步不緊不慢,向著人魚咒靈靠近,顯出幾分頹然的脊背也逐漸恢複到挺直,深邃無光的瞳仁緊緊追逐著遠方獨舞的人魚。
“不會……”他在說出以後停頓了片刻,重複著、語氣裏增添了幾分說不清的意味,“不會再和你分開了。”
每個字音都在唇齒間反複碾磨,最終才被他用清晰而堅定的口吻說出。
從人類被改造成和咒骸相近的構造、到靈魂寶石之中孵化出特級咒靈,這個過程據丘比所說僅憑人力是不可逆轉的。
夏油傑絕不可能讓自己做出親手抹除掉友人僅存的生機,即使沙耶香的意識或許已經被咒力侵蝕幹淨,在它身上看不見屬於人類時期身上的人性輝光。
假如美樹沙耶香還留有意識,一定不會任由自己去攻擊朋友的。
沙耶加分明是最重視朋友的那個人。
夏油傑不會做出祓除眼前特級的舉動,也不能放任它以這樣不穩定、隨時可能會造成更大破壞、引起更多人注意力的現狀繼續存在下去。
這樣的話,剩下的那個選擇就很明顯了。
現在的沙耶香是身為咒靈操使最為熟悉的形態,生得術式就是能將降伏的咒靈收為己用,隻要當夏油傑升起這個念頭的那一刻起,刻在身體裏的戰鬥記憶就會幫助他規劃出了數條能輔助實現目標的不同作戰線路。
怎樣才能把成為詛咒的沙耶香保護起來,不受其他咒術師傷害,答案不是再明顯不過了嗎?
隻要沙耶香被轉換成咒靈玉的形態,再被他吞下、收服……
這樣才能將沙耶香完完全全的保護起來,不會再受到任何會有遭遇危險的可能。
夏油傑用視線描繪著人魚咒靈如雕像般完美的身軀,盔甲的冷硬和魚尾結合出力與美的碰撞,比起兇惡的詛咒,它更像是一件讓所有人為之驚歎的藝術品。
沒關係,還來得及。夏油傑這樣對自己說。
他們會變得親密無間,融入骨血當中,相互成為對方身體裏的一部分。
密不可分、不分彼此……
“以後再不會有任何事物能將我們分開了。”他用一種毛骨悚然的輕柔語調感慨一聲,似歎息,又像滿足。
連人魚咒靈重新感知到了入侵者的氣息,長刀毫不留情地擲向夏油傑,也會讓夏油傑想起某些早就被塵封的、曾經指導美樹沙耶香體術的記憶片段。
和記憶裏略有重疊的一幕,讓夏油傑微微觸動。
在夏油傑躲過迎麵而來的長刀以後,武器直直地繼續按照投擲軌跡破空而去,人魚咒靈的力道之大,長刀接觸到堅硬的地麵也像是鋼刀切豆腐一樣輕鬆,深深地嵌進地裏,連刀柄也隱沒進地底。
為人魚咒靈擲出武器顯現出的恐怖臂力,還有那驚人的成長速度。
哪怕再刻苦的修行 ,各項能力方麵也不會有所精進的美樹沙耶香,在意識消失、淪為咒靈之後,卻擁有了令人生畏的強悍實力。
簡直像是有人故意和美樹沙耶香開了個玩笑一樣。
為了守護他人而出現的長刀,如今對準了曾經的朋友……
夏油傑胸膛之中燃燒著的怒意不是針對美樹沙耶香而起的,他清楚一切悲劇的源頭都逃不過和丘比有著千絲萬縷的關聯,少不了那隻萬事以“平衡”為先的外星生物的有意促成。
所以那陣與其說是找不到具體元兇而無處發泄的憤怒,倒不如說是一種終於體會到了對方身處的境地和心情,而為“美樹沙耶香”感到的深切悲傷。
一直以來堅持著的正義,都會在她注定成為咒靈而被抵消。
對自身的“正確性”堅信不疑,最終卻會作為她厭惡的存在而誕生。
……別再讓他發笑了。
夏油傑臉側的咬肌繃緊,連下顎也清楚地顯現出冷硬的輪廓。
犬牙都變得失去分寸,不知輕重地抵在舌頭上,柔軟的唇舌立刻被鋒利的牙齒磕傷,傷口滲出的血液讓口腔裏瞬間彌漫起鐵鏽味。
平常會讓夏油傑皺眉的味道,在此時卻隻會進一步地刺激他的感官。
血液混著和因興奮而滋生的唾液一同被吞咽下肚,緊接著那股令人作嘔的鐵鏽味也隨之變淡了。
他會阻止沙耶香的。
不會讓沙耶香做出無法挽迴的結果。
沙耶香絕對不會想讓自己成為傷害別人的兇手。
夏油傑滿心滿眼隻剩下唯一的目標,周圍其他的變化無法分走他的注意力,他的目光追逐著人魚的身影。
那枚位於咽喉處的悲歎之種似乎正在唿喚他去爭奪。
悲歎之種相當於詛咒咒力的核心,也是再顯眼不過的薄弱點。
擊敗它,然後……
夏油傑踏著的地麵猛地下陷,他整個人如離弦之箭般衝了出去,和人魚咒靈的位置不斷縮進。
沙耶香的味道也會和其他咒靈一樣嗎?
他竭力按耐住想要吞咽的念頭。
無論如何,他都會仔細體會,深刻銘記下這一刻帶來的感受。
沙耶香……
“喂。”
一道難以置信的清亮嗓音響起。
真正攔住夏油傑腳步的是淩厲到劃破空氣、產生陣陣爆鳴聲的長槍正橫在他的身前。
如若不是夏油傑沒放鬆對危險的感知,這一槍或許會直接穿透他的胸膛也說不定。
做出如此危險的行為的“罪魁禍首”偏偏還像完全沒意識到不妥似的。
甚至在收起長槍後還走近兩步,靠近夏油傑的臉,肆無忌憚的上下打量了一番。
那頭醒目的緋紅色長發率先出現在夏油傑視線中,二人身高上的差距讓他的目光從對方臉上下移,就會看到鎖骨處那枚橢圓形的靈魂寶石。
分明不管在形狀還是顏色上都完全不同,依舊讓夏油傑落在靈魂寶石上麵的眼神不明顯地一滯。
對方卻沒有想維持這個動作太久的傾向,隻是做出打量的姿態,又很快地退迴到原本的站位。
不便的長槍在她手裏乖順的轉動著,她把嘴裏叼著的半根pocky吃完,小惡魔一樣的虎牙若隱若現。
“喂我說,你要對沙耶香做什麼啊?”
真是危險啊。
不管是對差點沒能親手迴收的能量,還是夏油傑來說。
都是非常危險的情況。
幸好。
趕上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