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麵上幾乎已經見不到克什米爾產地的矢車菊藍寶石,絕大部分都走了拍賣,更別說沈知寒手上這顆淨度、火彩和切工都屬於頂級的矢車菊藍。
如果不是熟識的朋友結婚,沈知寒也不舍得把它拿出來。
根據周慕予的要求,戒指的設計要簡約大方、最好能夠日常佩戴,沈知寒當時開玩笑說他不接這麼簡單的活,結果周慕予當即開了一個令人無法拒絕的價錢。
沈知寒一邊畫圖一邊想,愛情能不能像寶石那樣恆久不變不一定,但顯然可以像寶石那樣璀璨、浪漫又華貴。
草圖畫好,他先發給自己的雇主。
很快周慕予迴了消息過來:很好,沒有問題,我相信你的審美。
沈知寒一哂,再次跟周慕予確認了戒指的尺寸,然後開始細化自己的手稿。
他為這顆藍寶石搭配了兩顆半圓形的配鑽,一左一右,橫麵貼靠主石,曲麵延伸到戒圈,形成一個自然的由寬到窄的形狀,使得整個設計多了幾分柔和,少了幾分硬朗。
光是這兩顆配鑽加起來就接近三克拉,用的是dif級的天然鑽石,使得整個戒指的造價又上了一個臺階。
據周慕予說他的未婚妻性格溫柔沉靜但臉漂亮得動人心魄,沈知寒不知道這句表述有幾分誇張,如果真的像他所說,那麼矢車菊藍綢緞般的高貴質地和內斂卻奪目的色彩無疑是最合適的。
沈知寒拿起寶石在自己手上比了比,想到將會有一個溫柔美麗的人戴著它步入婚姻,心裏升起一種奇異的滿足感。
他時常覺得自己能與寶石產生情感的聯係,這大概遺傳自他的媽媽。
沈知寒的母親生前是有名的珠寶收藏家,沈知寒從小耳濡目染,長大後自然而然學了珠寶設計。
大學時他創立了自己的個人品牌,出於玩的心態,並沒有好好經營過,所以到現在他在別人眼中都隻是一個籍籍無名的小設計師,能拿得出手的隻有他母校的名頭和畢業後跟著學習了兩年的某位大師的名字。
沈知寒對此並不在意,他不缺錢也不向往名氣,做珠寶設計僅僅是因為他喜歡罷了。
忙完收工,天色已經不早了。
沈知寒一整天除了中午吃飯休息,幾乎沒有離開過工作室。這會兒向窗外望去,夕陽在雪地上折射出鑽石般細碎的光輝,不遠處城市華燈初上,隱約已經有了夜晚的樣子。
段家在寧城西郊的檀山上,前後左右幾千畝地都是祖上留下來的,放眼整個寧城也找不到比這裏更安靜宜居的地方。沈知寒喜靜,段珣也不愛熱鬧,這樣的環境正適合他們兩個,反倒是段珣的父母時常耐不住寂寞,每年都要出去旅行。
不知不覺天色漸暗,窗外飄起小雪。
段珣迴來時帶了沈知寒喜歡吃的軟曲奇,沒有走地下車庫的電梯,而是讓司機停在門口,自己快走了幾步進來。
不過片刻,身上落了幾片雪花,沾染了些許寒氣。沈知寒剛好在客廳,聽到聲音迎出來,還沒說什麼,段珣先開口:“我身上涼。”
沈知寒明白他的意思,沒有上前。
一般人有個風吹雨淋可能不打緊,但沈知寒涼不得熱不得,一點寒氣也受不住。
段珣脫下大衣放在一旁,抖掉發梢的雪花,等身上暖和了些,把曲奇遞給沈知寒:“給。”
沈知寒接過,問:“你去恆悅飯店了嗎?”——寧城開了六十多年的老牌酒店,沈知寒從小喜歡吃恆悅西點房做的蛋糕和軟曲奇。
“下午約了人在那邊談事情,順便幫你買的。”段珣說。
說著他走進來,隨口道:“聽朋友說恆悅飯店的老板全家移民,準備轉讓手裏的股份。”
“你有想法嗎?”沈知寒沒太當迴事,順著段珣的話問。他心裏清楚段珣連自家生意都不太想管,不可能有多餘的精力投入新的產業。
沒想到段珣沒有立刻否認,而是沉思片刻,說:“作為投資的話其實還不錯……”
沈知寒有點不太相信自己聽到什麼,抬起頭直愣愣地看了段珣一會兒,問:“你真的感興趣?”
他這麼一問,段珣反倒不自在起來,目光遊移了一下,說:“隻是想想。”
沈知寒對做生意一竅不通,但是一些基本的東西他還是知道的。比如作為投資的話,這種傳統的餐飲酒店並不是最好的選擇,除非段珣並不指望靠它賺錢。
雖然沈知寒心裏是希望恆悅飯店長長久久開下去的,他很少有喜歡吃的東西,恆悅的軟曲奇算一個,段珣親手煮的熱紅酒和紅酒燉牛腩算一個。
想到這裏,沈知寒的目光流露出期待:“今天可不可以煮熱紅酒?我想喝。”
段珣一向不會拒絕沈知寒的請求,隻是有些無奈地拍拍他的頭說:“酒量不好,倒是愛喝。”
“多煮一會兒就不會有酒精了。”
段珣上樓換衣服洗手,沈知寒把曲奇拿到餐廳,沒忍住打開掰了一小塊。
嚐得出是一個小時內出爐的,巧克力還有種軟軟的近似於巧克力醬的口感。沈知寒幾乎可以想象段珣談完正事後靜靜站在麵包房外,等著每天最後一爐曲奇出爐的樣子。
從恆悅飯店到檀山,路上大概要走四十分鍾,算一算,段珣幾乎是拿到曲奇就立刻迴來了。
沈知寒時常覺得段珣對自己太好,可能是阿姨從小到大總叮囑段珣“哥哥要多照顧弟弟”,尤其是沈知寒父母過世後,段珣一家對他的嗬護已經到了無微不至的地步。
也怪沈知寒自己手不能提肩不能扛,一年到頭大病小病不斷,讓人放不下心。
正想著,段珣去而複返,順便去酒窖裏取了一瓶紅酒。
沈知寒問他自己有沒有什麼能幫忙的,段珣想了想,說:“冰箱裏有切好的牛排,幫我拿兩片。你知道牛排長什麼樣麼?”
沈知寒無奈:“我不是傻子。”
既然要親自下廚,段珣就不會隻煮一鍋紅酒,往往要把主菜一並做了。看樣子今天要煎牛排。
不得不說段珣下廚的樣子是很賞心悅目的,他肩寬腿長,身材既不壯碩也不清瘦,圍裙穿在襯衫和西褲外麵莫名的合適。不說是老板的話,會讓人覺得他是位知書達理的教授。
沈知寒記得自己小時候總纏著家長問“為什麼我沒有段珣哥哥高”,那時他們總笑著說“等你長大就會和哥哥一樣高了”,但是現在沈知寒已經長到了不會再長的年紀,還是差段珣半個頭。
“哥,”沈知寒想到什麼,“我明天要出趟門。”
“去做什麼?”
“去找閆師傅做鑲嵌。”
段珣動作頓了頓,問:“讓人把寶石送去不可以嗎?最近天氣不太好。”
“我自己去比較放心。”——畢竟是第一次給朋友設計婚戒,沈知寒還是想親自參與製作。
段珣想了想,到底沒有阻攔:“需要我陪你嗎?”
“你不忙麼?”
“不忙。”
忙也說不忙。
沈知寒笑笑:“那謝謝哥哥。”
段珣的背影僵了一瞬,似乎因為這個稱唿感到不自在。
“好了。別在這裏添亂了,出去等。”他說。
沈知寒乖乖答應:“知道了哥哥。”
許久不做飯,段珣的廚藝一點也沒有退步。
自從叔叔阿姨去度假之後,每天飯桌上隻有沈知寒和段珣兩個人,剛開始沈知寒有一點不習慣,後來漸漸發現家長不在,他和段珣兩個人反倒更無拘無束些。
比如他可以不用為了營養均衡強迫自己每種食物都吃一點,段珣不會管他挑食。
“明天我們吃完午飯去閆師傅那兒可以嗎?”飯桌上沈知寒問。
段珣點頭:“嗯,好。”
“可能要很久。”
“沒關係。”
沈知寒放下心來,露出淺淺的微笑:“謝謝哥。”
第二天下午,沈知寒和段珣一起出門。
閆師傅的金店開在舊城區一條老街上,沈知寒出生時第一把長命鎖就是在這裏打的。據沈知寒的媽媽說閆家祖上世世代代都是皇宮裏的禦用工匠,閆師傅年輕時去意大利學習歐洲的首飾工藝,迴來後自己開了這家店,到現在已經四十多年了。
沈知寒昨晚把設計圖發給閆師傅的徒弟,今天來之前,他們已經做好了蠟模和石膏模具,等著沈知寒去做接下來的澆鑄、打磨和鑲嵌。
沈知寒已經有段時間沒上工作臺了,迴國後他一直在段家,不太方便做設計以外的工作。
記得之前上學的時候,他的金工在整個年級數一數二,某次段珣去學校看他,沈知寒花好幾天時間做了一對袖扣給段珣,後來每次遇到重要活動,段珣都會戴那對袖扣。
到了目的地,閆師傅躺在門外的搖椅喝茶曬太陽,幾個徒弟在店內忙碌。
許久不見,老人家的身體還是很硬朗,拉著沈知寒問他最近生活如何。要說的話閆師傅也算是沈知寒半個啟蒙老師,沈知寒小時候第一次接觸首飾工藝,就是在這家小小的金店。
“比上次見麵又瘦了。”老人家歎氣道,“這麼弱不禁風的,以後怎麼討老婆嘛。”
昨夜下了點雪,空氣涼涼的。沈知寒感冒還沒好,出門前被段珣裹得嚴嚴實實,帽子圍巾手套一樣不落,就差在腦門上貼一行大字:易碎物品,輕拿輕放。
他佯裝嗔怪,說:“您又開我玩笑。再這樣我不來了。”
“脾氣倒是沒變。進來吧,打個婚戒,沾沾別人的喜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