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中午吃過午飯,段珣和沈知寒一起驅車前往爺爺家。
這次沒帶司機,段珣自己開車。一個多小時車程,剛好沈知寒可以睡個午覺。
“湯女士知道我帶著你亂跑,又要說我了。”段珣看了一眼副駕上怡然自得的沈知寒,歎氣道。
湯女士自然指的是段珣的媽媽湯韻,她知道沈知寒前段時間感冒,特意叮囑過段珣不要帶知寒出去吹風。
沈知寒理直氣壯:“你不說我不說,阿姨怎麼會知道?”
“那你最好祈禱爺爺奶奶也不說。”
差點忘了這茬。
沈知寒看著段珣,想說什麼說不上來,最後悶悶地嘟囔:“阿姨總把我當小孩。”
段珣反問:“你不是麼?”
“我二十四歲了。”
“不管多大,在父母眼裏都是小孩。”
“那你呢,”沈知寒問,“你在阿姨眼裏也是麼?”
段珣從後視鏡裏看了沈知寒一眼,唇角浮上幾分笑意:“我不是小孩,我是哥哥。”
車子駛出城市,窗外的景色變得開闊。
春天快來了,原野重新煥發生機,入眼一片鮮嫩的綠色。
沈知寒裹著一張應景的淺綠色薄毯,陽光穿透玻璃灑在他身上,他微微瞇起眼睛,抬手遮擋在眼前,抓住一縷陽光又放開。
春天總是令人心情愉快。沈知寒孜孜不倦地玩著抓陽光的遊戲,玩累了靠在座椅上,不知不覺合上眼簾。
他時常有這樣孩子氣的一麵,讓人絲毫不懷疑如果他的父母還在世,他會比現在單純而不食人間煙火得多。
沈知寒睡著後,段珣幫他把毯子蓋好,把空調溫度調高了兩度。
車裏沒有音樂,隻有空調輕微的風聲,和沈知寒翻身時窸窸窣窣的聲響。
他睡得淺,像一隻警惕的小動物,段珣隻是幫他蓋毯子時不小心蹭到他的下巴,他都要皺一皺眉頭,以示對打擾者的不滿。
段珣露出一個無奈的笑,把遮光板放下來,擋住照在沈知寒眼皮上的陽光。
一個多小時的車程說短不短,沈知寒午睡醒來,車子剛好經過村外的小橋。
他緩慢地睜開眼睛,看見窗外的景色,目光有一瞬的茫然,然後轉頭呆呆地看向段珣,顯然還沒有完全清醒。
看了一會兒,他問:“到了麼?”
沉睡轉醒的沈知寒聲音軟軟的,帶著幾分沙啞,聽起來人畜無害。
實際上他起床氣嚴重,這個時候最不好惹,隻有麵對段珣會乖順一點。
段珣看他一眼,問:“醒了?”
“嗯……開車累不累?”
“不累。”
視線盡頭隱約出現白牆黛瓦的村莊,沈知寒躺迴座椅上,貓似的伸了個懶腰。
“喝水麼?”段珣問。
沈知寒點點頭:“嗯。”
於是段珣伸手把保溫杯夠來,遞給沈知寒:“小心燙。”
喝完水發了會兒呆,沈知寒慢慢清醒過來,心情也漸漸變得晴朗。
段珣的車已經開進村莊,沿著熟悉的青石路駛向爺爺家的小院。院裏有顆大柿子樹,這個季節還沒長葉子,遠遠能看到它光禿禿的枝椏。
車開到近前,爺爺家那條活潑的大黃狗第一個跑出來。
大黃狗就叫大黃,和所有田園犬一樣熱情好動,汪汪叫著在段珣車前打轉。
段珣放慢車速,跟著它把車開到房前的空地,停在牆邊。
奶奶從院子裏出來,笑著對車上的兩人招手:“知寒來啦。”
每次都是這樣,隻要段珣和沈知寒一起來,必然是沈知寒兩手空空地被奶奶迎進屋,段珣跟在後麵大包小包地提東西。
“路上累不累?”奶奶拉著沈知寒的手問。
“不累,珣哥開車。”沈知寒乖乖迴答。
奶奶這才想起段珣,迴頭招唿自己孫子說:“東西不忙,先進來坐。”
“爺爺呢?”段珣問。
“出去釣魚了,說要給你們煲魚湯。你也知道他閑不住。”
段珣的爺爺奶奶今年都快八十歲了,身體依舊很硬朗。
奶奶出身在江南大戶人家,從小錦衣玉食,即便是這個歲數也風韻不減,衣服永遠隻穿最好的料子,首飾隻戴翡翠和祖母綠,哪怕平時在家不見客,一頭銀絲也梳得一絲不茍,
爺爺更不必說,段家高門望族,往上數幾百年沒窮過。爺爺年輕時恃才傲物,唯獨對青梅竹馬的奶奶言聽計從,在當時也算一段佳話。
或許是段家的男人把“近水樓臺先得月”刻在了基因裏,段珣的父母也是兩小無猜一塊長大,後來自然而然地在一起。可惜段珣從小不愛和女孩子玩,大人們現在說起來都很可惜。
“最近天氣冷,我當知寒不來了呢。”奶奶說,“讓我猜猜,又是小珣不許你來你自己鬧著來的對不對?”
沈知寒被說得臉熱,小聲辯解:“今天天氣很好,一點也不冷。”
“您這話說的,我哪裏管得了他?”段珣插嘴道,“我隻問了句過幾天再來行不行,他就不高興了。”
“你還告起狀來了。知寒都長這麼大了,要你管那麼多?”奶奶教訓完段珣,又安慰沈知寒說,“下次想什麼時候來什麼時候來,不用理他。”
沈知寒乖乖點頭:“嗯。”
“晚上想吃什麼?等爺爺迴來煲個魚湯,再做兩個你喜歡吃的菜怎麼樣?”
“好。”沈知寒說完,想到什麼,“對了奶奶,我這次帶了點東西,您幫我看看好不好?”
“什麼東西?”
“我們去書房看。”
沈知寒神神秘秘地把奶奶拉走,把段珣一個人留在客廳。
段珣看著兩人的背影,張了張口,最後還是忍住沒跟上去。
要看的東西其實是一把沙弗萊,一種顏色和美貌程度直逼祖母綠的寶石。要不是上次跟段珣無意中提起,沈知寒差點忘了自己還買過一些,正好今天拿來讓奶奶掌掌眼。
樸素的樂扣飯盒裏塞滿小密封袋,每一個密封袋裏裝著一顆寶石,奶奶沒戴眼鏡,乍一看果然被唬住:“這麼多祖母綠。”
沈知寒笑:“您再看看呢?”
聽他這麼說,奶奶便知道自己說的不對。她從抽屜裏找出眼鏡戴上,拿起其中一顆,放在臺燈下仔細端詳:“唔……不是祖母綠,太閃了。顏色也不太一樣,這個綠看起來活潑得多。是沙弗萊嗎?”
“還是您厲害。”沈知寒笑著說,“珣哥就看不出來。”
“他懂什麼,粗人一個。”
——受家庭熏陶,段珣從小飽讀詩書,在周圍的二代圈子裏算是一個難得的文化人,不過在奶奶看來,他和真正的文化人——他的書法家爺爺還是差了點。
“不怪他,我拿了一顆祖母綠切工的沙弗萊給他看,他認不出來也正常。”
明明是沈知寒自己提了話茬,聽到奶奶說段珣不好,他又忍不住為段珣辯解。
奶奶會心一笑,問:“你這些寶石準備做什麼用呀?”
“就是拿不準才來問問您,您說我是做一套項鏈好還是做一個王冠好?”
“項鏈和王冠……”奶奶仔細瞧著手裏的寶石,想了想說,“大小這麼均勻的,做王冠應該很漂亮。”
“正好春天到了,做一條枝蔓的樣子怎麼樣?”
“可以啊,綠色很合適。”
沈知寒這次來不僅是為了看爺爺奶奶,也是為了出來散散心,從初春的大自然裏找找靈感。
上次給周慕予做完婚戒之後,他意猶未盡,總想再做點什麼東西。作為一個珠寶設計師,太久沒有產出的話,技能是會退化的。趁最近有手感,沈知寒想做兩個大件。
除了這盒沙弗萊,他還帶了幾顆黃水晶和一小把粉紅碧璽,都是春天的顏色。
這些寶石雖然平價,但都是沈知寒精挑細選的寶貝,對他來說和幾十幾百萬的紅藍寶石沒有太大的差別,一樣要認真對待。
光是看著它們,沈知寒就會心情愉快,仿佛提前感受到了春天。在這一點上他和段珣的奶奶很有共同語言,畢竟世界上沒有女人會不喜歡彩色寶石。
兩個人在書房耽擱太久,在外麵的段珣終於按捺不住,進來敲敲門說:“奶奶。”
奶奶聽見聲音抬頭,問:“怎麼啦?”
“東西我都收好了,還有什麼需要我做的麼?”段珣問。
“沒有了。歇一歇吧,一路開車過來辛苦了。”
段珣走進來,問:“你們在看什麼?”
奶奶笑著對他招招手:“來。”
書桌上攤開擺放著各種花花綠綠的寶石,段珣看一眼就知道沈知寒又在跟奶奶獻寶,無奈道:“這有什麼我不能看的,還要悄悄躲起來。”
“你看什麼,你又不懂。”奶奶說。
“我怎麼不懂,這些都是我陪知寒去買的。”
奶奶沒理會段珣的反駁,拿起幾顆粉紅碧璽給他看,說:“這個顏色粉粉嫩嫩的,做成首飾小姑娘一定喜歡。”
段珣看了看,隨口說:“知寒也喜歡這種粉色。”
“要麼說知寒像小姑娘呢,”奶奶笑道,“真是個小姑娘就好了。”
聽到這句,段珣下意識地看向沈知寒,隻見沈知寒麵露羞赧,小聲說:“您又亂說。”
“誰讓段珣他爸媽和他叔叔嬸嬸不爭氣,連個女兒都生不出。”
“兒子也很好。”沈知寒說,“珣哥就很好。”
段珣的奶奶有兩個兒子一個女兒,卻沒有孫女和外甥女,對此一直很遺憾。她歎了口氣,說:“孫女我是指望不上了,就看段珣能不能討個乖巧可人的媳婦,讓我抱上重孫女。”
自從過了三十歲,段珣每次來見奶奶都少不了被念叨,他習慣性地敷衍道:“這事急不得。”
兩人說著話,外間傳來爺爺中氣十足的聲音:“一進門就聽見小珣被催婚,孩子都被你念叨煩了。”
書房裏的三人不約而同望過去,爺爺進門還沒換衣服,穿著一件利索的黑色衝鋒衣,戴一頂大遮陽帽,樂嗬嗬地進來說:“今天釣了兩條鯽魚一條鯉魚,晚上給小珣燉湯喝。謔,知寒也來啦?”
沈知寒乖巧地迴答:“爺爺。”
“難怪帶這麼多東西。這次多待幾天,正好有盆蘭草要開花了。”
“好。”
爺爺迴來自然要準備做晚飯了,家裏有照顧起居的阿姨,不過在做魚這方麵爺爺隻相信自己的手藝,每次都親自下廚。
段珣跟去廚房幫忙,沈知寒陪奶奶去客廳看電視。坐下沒一會兒,奶奶忽然想起什麼:“哎喲,忘了一件事。”
“什麼?”沈知寒問。
“今天不知道你來,隻收拾了一間臥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