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他段珣不想告訴他的事,沈知寒也懂事地沒有再問。
說到底他不是段誠遠和湯韻親生的,段珣可以和他們衝突或冷戰,他不可以。
“哥……”沈知寒鼓起勇氣,環抱住段珣的腰,輕輕靠在段珣身上,“對不起。”
段珣低聲:“為什麼說對不起?”
沈知寒搖搖頭,沒有說話,隻是更緊地抱住段珣。
他是一個膽小鬼。
他總是被段珣保護,讓段珣為他遮擋外麵的風雨。
到現在,他依然讓段珣承受著更多。
安靜擁抱很久,段珣低頭,嘴唇輕輕貼到沈知寒的頭發,落下一個羽毛一般輕的吻。
“迴房間嗎?”他低聲問。
沈知寒點點頭:“嗯。”
像湯韻說的,沈知寒的房間還像他離開時那樣,沒有任何變化。
段珣沒有留下的打算,看著沈知寒進去,站在門口說:“早點休息。我迴去了。”
沈知寒勉強擠出一個微笑:“你也早點休息。”
第二天上午,沈知寒約好要見一個雜誌主編,早早起來收拾準備離開。
段珣和湯韻已經起床了,沈知寒下樓的時候,母子二人都在客廳,一個端著咖啡杯看新聞,一個腿上放著電腦,專注地處理昨天的郵件。
沈知寒昨天和段珣說過上午有工作,對於他的早起,段珣並不詫異,放下電腦淡淡地問:“要走了嗎?”
沈知寒點頭:“嗯。”然後對湯韻說:“阿姨,我先走了。”
湯韻放下咖啡杯起身:“我送你。”
段珣也跟著站起來。
沈知寒想說不用送,但看湯韻的樣子,似乎是有話想對他說。
三個人走到門口,湯韻迴頭看了段珣一眼,說:“我和知寒說幾句話。”
段珣沒有動,沈知寒夾在母子二人中間,悄悄拉拉段珣的袖子,低聲商量:“哥,你迴去吧。”
段珣皺了下眉,看看湯韻又看看沈知寒,終於鬆口:“嗯。”
看著段珣的背影消失在門後,湯韻收迴目光,歎了聲氣:“最近工作累不累?又是參加拍賣又是到處談合作,很辛苦吧?”
沈知寒沒想到湯韻會先問他工作的事,愣了愣神,說:“不累。”
湯韻稍一沉默:“怎麼突然這麼努力工作?”
湯韻的目光別有深意,仿佛能看透沈知寒的心。
沈知寒想說的話卡在喉嚨裏,在她的注視中啞然失聲。
“阿姨比你多活了三十多年,從小看著你長大,你心裏想什麼,阿姨怎麼會不知道?”半晌,湯韻淡淡地說,“你想自己努力工作,從段家獨立出去,這樣才好有底氣和我們談話,對嗎?”
沈知寒怔在原地:“阿姨……”
湯韻露出一個無奈的笑容:“傻不傻。”
沈知寒沒有想到,他努力藏在心裏、連段珣都沒有發現的心思,就這樣被湯韻輕易戳破。
父母過世後,沈家一直沒落到現在,他除了大筆遺產,沒有任何能拿得出手的東西。而錢,是段珣這樣的家庭最不看重的,他需要名望和地位,需要自己本身能夠配得上段珣。
所以他努力工作,表麵是為了讓自己忙碌起來,少一點時間胡思亂想。
實際上……
湯韻看著沈知寒,歎了口氣,語重心長道:“段家有今天,是幾代人積累的結果,你自己一個人要努力多久才追得上?我沒猜錯的話,你哥哥一直在幫你,就算最後你取得了事業的成功,你能完全有底氣說是自己辦到的嗎?”
沈知寒沒有想到這些。
他的人生閱曆、社會經驗和看待事物的眼光遠不如湯韻,他隻幼稚地認為隻要自己獨立了,就可以不受家庭的約束。
“我……”
一種深深的無力向沈知寒襲來,他再一次意識到自己與段珣之間要跨越的距離有多遠。
湯韻臉上的表情緩和了些,語氣多了幾分心疼:“所以說你是個傻孩子。你這樣把自己累壞了,最後擔心的還是我和段珣。”
“對不起,阿姨……”
“阿姨對你說這些,不是想讓你知難而退,是想告訴你,你的事業成不成功、有沒有名望和地位,這些都沒有關係。”
“那我要怎麼,”
沈知寒脫口而出,說到一半意識到自己泄露了真實想法,半句話戛然而止。
沉默很久,湯韻問:“一定要你哥嗎,別人不可以嗎?昨天提過的小賀,他也是個很好的孩子。”
沈知寒沒有說話。
世界上沒有任何人可以和段珣相比,他是被段珣小心嗬護寵愛著長大的,心裏怎麼可能還有別人的位置?
離家的這段時間,他掙紮了許多個日日夜夜,最後發現自己最不想辜負的隻有段珣。
除了段珣,誰都不可以。
“我四歲那年,哥哥送給我一隻金鐲子。”
沈知寒慢慢開口,眼睛控製不住一點一點變紅,“爸爸媽媽開玩笑說,那是聘禮。”
“還有我手上的紅繩,是哥哥去廟裏求來的,從爸媽去世第二年到現在,整整十年,哥哥每年新年都為我戴一根新的,保佑我健康平安。”
“有時候我會想,如果我是一個女孩子就好了……但是,我不是,我沒辦法變成一個女孩子。”
沈知寒紅著眼眶,想著段珣為他對抗父母的樣子,第一次鼓起勇氣對湯韻說這些話。
“對不起阿姨,哥哥在我心裏是唯一不可替代的。我離不開他。”
“離不開……”湯韻喃喃重複著這三個字,聲音艱澀,“是哪種離不開?如果我說你選擇段珣的話,就要永遠放棄這個家,放棄我和你叔叔,你也依舊離不開嗎?”
這個問題,從湯韻第一次對沈知寒說那些話到現在,一直是橫亙在他們之間最重要的問題,也是讓沈知寒遲疑不決到現在、不敢對段珣坦白真心的唯一原因。
即便已經一個人冷靜這麼多天,麵對湯韻直白的提問,沈知寒還是感到很痛苦。
“我,一定要做選擇嗎?”
湯韻的表情鬆動了一瞬,深吸一口氣,說:“一定。”
“這段時間,我每天都在想這個問題。”沈知寒垂下睫毛,努力讓自己的聲音平靜,“我不想讓你們難過,也不想珣哥失去自己的爸爸媽媽。如果你們不能接受,我就像現在這樣和珣哥保持距離,一直等下去,十年二十年,三十年……我現在二十四歲,我可以等很久。”
——也許他的生命沒有那麼長,永遠等不到光明正大站在段珣身邊的那一天,但哪怕隻是像現在這樣叫段珣“哥哥”,他也已經心滿意足。
湯韻看著沈知寒,唇角動了動,勉強擠出一個故作輕鬆的笑:“你的意思是想熬死我們兩個老東西嗎?”
“不是!”沈知寒慌忙否認,“我希望你們健康長命百歲,永遠陪在我和哥哥身邊。”
沈知寒經曆過一次父母去世,無法平靜麵對這樣的玩笑。
湯韻也反應過來自己說了過分的話,收斂笑意說:“我和你叔叔的身體一直很好,不用擔心我們。不過那樣的話,你可能要等很久,你願意嗎?”
“我……”
沈知寒沉思許久,說:“小的時候我爸爸告訴過我,無論父母還是子女,能陪伴自己的時間都是有限的,隻有伴侶才是最終能和自己一起走到生命盡頭的人,所以在他心裏,我媽媽是世界上最重要的人。這段話我一直記到現在。我想,如果現在是爸爸媽媽在我麵前問同樣的問題,我可能仍然會說,我會盡到為人子女的責任,但我也不會放棄珣哥。無論等都多,我都願意。”
湯韻沒有說話。
如果沈知寒的父母活到現在,不知道他們會欣慰自己的寶貝成長成了一個堅定的大人,還是會心疼他多了那麼多不該有的煩惱。
也許更多是欣慰吧。
想著,湯韻臉上露出一個淡淡的微笑:“其實你早就看出來了,你哥對你的感情不一般,對麼?”
沈知寒一愣,搖搖頭說:“沒有很早。”
大約是段珣偷偷親吻他那一天,他才隱約醒悟,他們之間越過了兄弟的界限。
在這之前,段珣對他的親昵和寵愛與小時候相比遠遠不及,畢竟他是被段珣抱在臂彎裏哄著長大的,就算同床同枕,在他心裏也是理所應當。
隻是他膽小懦弱,段珣不挑明,他便想著蒙混過關。
“你沒有看出來,我卻早就看出來了。”湯韻說,“沒有及時阻止他,是我的責任。”
“不,和您沒有關係……”
“今天對你說這些話之前,我以為你會逃避,或者會任性地放棄這個家,但你沒有。你長大了。我甚至覺得,你比你哥還要懂事一點。”
湯韻的笑容帶著些許惆悵,抬手摸摸沈知寒的頭發,說:“我和你段叔叔,永遠是你的家人。”
永遠是家人……
沈知寒愣住,倏地掉下一顆眼淚。
“這段時間我一直在想,要怎麼麵對你和段珣的關係。直到你昨天迴家,看見你的那一刻,我終於明白,我還是舍不得這個孩子。知寒,這個世界上最不希望你傷心難過的人永遠是父母,盡管你不是我親生的,我也一直把你當成自己的孩子、不希望你受到任何傷害。”湯韻輕輕擦掉沈知寒眼角的淚水,說,“如果你的痛苦來自父母和家庭,我會永遠自責。”
沈知寒搖搖頭:“不……我從來沒有怪你們。”
湯韻笑笑:“要是你哥能像你一樣懂事就好了。”
“我哥……他說了很過分的話嗎?”
昨天沈知寒就看出來,段珣和父母之間,幾乎已經到了劍拔弩張的地步。
沉默半晌,湯韻說:“他隻是說了自己心裏想說的,不算多麼過分。但你段叔叔生他的氣,已經很多天不願意見他了。”
“叔叔現在……”
“他年紀大了,很多事情不是那麼容易接受。”
果然。
段誠遠一直扮演著一位威嚴的父親角色,沈知寒早就做好準備,他不會允許自己和段珣之間產生別的感情。
“阿姨。”沈知寒低頭想了很久,說,“今天我們說的話,你可不可以不要告訴珣哥?”
湯韻的眉頭微微舒展,溫聲說:“好。我答應你。這些話,如果有機會的話,你親口對小珣說。”
“嗯。”
時間不早,沈知寒要去見那位主編,不能再逗留。湯韻拍拍他的肩,半是欣慰半是無奈:“記得保重身體,不要太累。”
沈知寒點頭:“我會的。”
黑色轎車緩緩駛出庭院,湯韻目送著沈知寒離開,轉身迴到房裏。
段珣依然在客廳等候。
湯韻原本不打算和段珣說話,但路過他身旁時,他忽然開口問:“你們說什麼這麼久?”
湯韻停下腳步,歎了口氣:“隻是問問他最近的生活。你放心,我沒有棒打鴛鴦,也沒有惹他傷心。”
“他人呢?”
“當然是工作去了。不是你幫他張羅著做品牌,讓他自己獨立成長麼?”
“我隻是想讓他做自己喜歡做的事。”
湯韻似笑非笑,故意問:“他現在去做自己喜歡做的事,不迴家,不理你,不要我和你爸,你開心了?”
“我,”段珣語塞,過了一會兒,低低地說,“他不會不要你們。”
湯韻沒有說話。
段珣接著說:“他哪怕不要我,也不會不要你們。他失去過父母,更知道親情有多重要。”
湯韻臉上浮現一抹耐人尋味:“你就這麼確定,他會選擇親情,而不是你?”
段珣低下頭,平靜地說:“我確定。”
——說到底,他也是親情的一部分。
半晌,湯韻淡笑:“我以為你很了解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