掛斷電話,沈知寒繼續處理自己身上的傷。
淤血散出來之後,他的膝蓋和手肘青一塊紫一塊,看起來有些狼狽。還好都是衣服可以蓋住的地方,沈知寒歎了口氣,輕輕給自己上藥。
要是被段珣知道他走路都能摔倒,又要說他笨蛋了。
更大的可能是段珣會比自己受傷還要緊張,不許他動也不許他再走路,像哄小孩那樣吹吹他撞到的地方,心疼地問他疼不疼。
沈知寒有時自己都會覺得自己太嬌氣,段珣竟然不覺得。
敷完藥,沈知寒迴到房間,把自己扔在床上,想了想又爬起來,拿床頭的儀器給自己量血壓血氧。
沒有異常。
不舒服應該隻是因為最近太累了。
明天上午薑嫣的助理要來還珠寶,順便再借一套項鏈。趙溪叮囑過沈知寒要和薑嫣搞好關係,最好能一起拍點照片、或者在薑嫣的vlog裏露個臉。
——“當然隻是建議,我知道你性格內向,不太擅長社交,盡力就好。”趙溪那時說。
想到這,沈知寒不免有些頭大,原本就痛的頭更痛了。
第二天上午,薑嫣的助理把珠寶送到沈知寒家,薑嫣也一起來了。
“抱歉,沒提前和你打招唿。今天突然行程變動空出一小時,我沒別的事幹,就跟著小徐一起來了。”薑嫣主動解釋說,“正好也想試戴一下那套項鏈,希望你別介意。”
“怎麼會,請坐。”
沈知寒請薑嫣坐下,吩咐管家準備茶水,把提前準備好的項鏈拿出來。
“上次怎麼沒看過這套項鏈,是你新做的嗎?”薑嫣問。
沈知寒靦腆地笑笑,說:“沒有。之前這套項鏈在國外展出,上周才送還給我。”
“展出?”
“嗯。幾個同學一起合辦的展,我沒出什麼力,隻送了幾件首飾過去。”
薑嫣若有所思地點點頭:“你好像身體不太好。”
沈知寒愣了一下,說:“是的……”
“啊,我沒有別的意思,隻是想說注意身體,不要太勞累。”
“我知道。謝謝。”
這套項鏈薑嫣看圖片時一眼相中,試戴了一下也很滿意,便讓助理拿迴車上。
助理離開後,薑嫣不緊不慢地端起茶杯,說:“其實我有個比較私人的問題,可以問你嗎?”
沈知寒低頭想了想:“關於我和段珣的關係嗎?”
聽沈知寒叫段珣大名,薑嫣心裏便有了估算,笑笑說:“是。”
“他是我哥哥。”沈知寒坦然承認,“不過沒有血緣關係。我在他家長大。”
“那和我猜的不太一樣,我還以為……”
“他是我男朋友,或者……金主?”
最後這兩個字對沈知寒來說不太好講出口,畢竟他從小到大隻在文藝作品裏聽過這個詞。
薑嫣噗嗤一聲,這次是真的笑了:“這話可別在外麵說。”
“我們沒有那種關係。”
薑嫣又好笑又無奈:“那也不能明說。”
沈知寒半懂不懂,但沒有再反駁。
也許這個詞太直白了吧,名利場裏的人喜歡拐彎抹角,不喜歡直白。
“你們沒有那種關係我就放心了。”薑嫣歎口氣,說,“以後我們打交道,我也不用擔心那麼多。”
沈知寒不太明白:“擔心……什麼?”
薑嫣半是玩笑半是認真:“擔心你失寵!”
失寵?
沈知寒的臉騰地從脖子紅到耳朵。
想一想,他和段珣的關係某種程度上來說確實很像金主和情人,他要什麼段珣給他什麼,恨不得建造一座金屋把他供養起來。
不同的是,他永遠不會“失寵”。
薑嫣開完玩笑,神色變得認真了些,說:“不過你是他弟弟就不奇怪了,沒猜錯的話,你以前從來沒有接觸過娛樂圈吧?或者可能,沒有接觸過社會?”
沈知寒微微一滯:“是……”
薑嫣麵色複雜,半晌歎了口氣:“這段時間關於你的事情,我聽人說起過一些。我多嘴提醒你一句,能在這個圈子裏混出名堂的人都不簡單,最好不要輕信任何人。比如現在,你可能會因為我多提醒你兩句就把我當成是好人,我再套套你的話,你說不定會告訴我其他關於你或者你哥的事情。我轉頭出了這個門借你哥炒作,再向你訴苦是媒體亂寫,你八成分辨不出來。”
薑嫣話裏有話,沈知寒隱約聽出哪裏不對,但一時沒那麼快反應過來。
“當然了我沒必要借你哥炒作。”薑嫣撩了下頭發,“我很紅。”
“為什麼告訴我這些……”
薑嫣端起茶杯,輕飄飄地說:“因為我是個心軟的女人,見不得漂亮弟弟吃虧上當。”
沈知寒不禁又是臉熱。
“……算了,不逗你了。因為你哥是個大方又靠譜的老板,我很感謝他投資我第一部電影。那時我在事業低穀期,沒有那部電影,我很難翻身。所以我真心很感謝他。”
薑嫣今天說了這麼多話,唯獨這句聽起來最認真。沈知寒對她說的那部電影有印象,當時他在國外,專門和同學一起去看過。
“你是憑實力拿到投資的,你應該感謝自己。”沈知寒誠懇地說。
“弟弟嘴真甜。”薑嫣笑笑,提著包包起身,“我該走了。記住我說的話。”
沈知寒點頭:“我記住了。謝謝你。”
送走薑嫣,沈知寒坐迴沙發上,陷入沉思。
薑嫣顯然是想暗示他什麼,他和娛樂圈的人接觸不多,除了最近借珠寶的藝人,就隻有賀霆。
自從認識賀霆,他好像經常卷入奇怪的緋聞,但那也不能全怪賀霆,畢竟是他自己願意和賀霆交朋友的。
不過薑嫣的提醒讓沈知寒心裏多了警惕,她說得對,這個圈子裏的人都不簡單,以後沈知寒免不了和他們打交道,要多留點心。
“小少爺。”劉阿姨打斷沈知寒的沉思,“周先生一早讓人送來新鮮竹蓀和鬆茸,中午給您做個菌菇雞湯怎麼樣?”
沈知寒搬迴來之後,隔壁周慕予時不時遣人送點稀罕食材或水果,很是照顧這個小鄰居。
沈知寒想了想,問:“竹蓀和鬆茸嗎?幫我裝起來吧,我給叔叔阿姨送過去。”——這個季節的野山菌不容易買到,他記得段誠遠喜歡吃。
劉阿姨問:“那中午還要給你做飯嗎?”
沈知寒猶豫了一下,說:“不用了。”
——有湯韻在,總不會不給他吃飯。
沈知寒拎著打包好的菌子,吩咐司機迴檀山。
昨天迴來見到湯韻,湯韻對他的態度還算溫和,隻是不知道段誠遠不願意見段珣的話,會不會也不願意見他……
司機把車開進院子裏,管家遠遠看見,迎上來幫沈知寒提東西。
湯韻也從房子裏出來:“知寒迴來了。”
“阿姨。”
“這是買了什麼?”
“慕予哥送的竹蓀和鬆茸,我記得叔叔喜歡吃,給你們帶迴來一點。”
湯韻臉上露出欣慰的笑容:“你段叔叔早就盼著夏天,就為了吃這一口。來,快進來。”
今天段誠遠在家,正在陽臺打理花草。沈知寒進門沒看到段珣的身影,問湯韻:“哥哥不在嗎?”
“你哥去公司了,中午不迴來。”
“哦……”
話音落下,陽臺上段誠遠轉過身,見是沈知寒,清清喉嚨說:“知寒迴來了。”
雖然他的表情和語氣都不算溫和,但看起來也不像是生氣的樣子。沈知寒鼓起勇氣,走上前一步說:“叔叔。”
“嗯。”
湯韻看看段誠遠又看看沈知寒,緩和氣氛道:“知寒知道你喜歡吃菌子,特意給你帶了竹蓀和鬆茸。”
段誠遠瞥了一眼管家提進來的袋子,輕描淡寫說:“正好要開飯了,留下來一起吃飯吧。”
湯韻給沈知寒遞了個眼色,沈知寒立馬答應:“好。”
在沈知寒記憶裏,段誠遠是個不太喜歡與他和段珣交流的家長,所有的關心都隻用行動表達。
記得他上中學的時候,有一次在學校裏遇到一點不開心的事,段誠遠以為他受了欺負,當即放下工作,從幾百公裏外的另一個城市趕迴來,找他當時的校長施壓。
沈知寒記得很清楚,段誠遠當時說“我家小孩不許任何人汙蔑和欺負”。也是從那一刻開始,沈知寒第一次在段誠遠身上看到父親的影子。
現在坐在同一張餐桌,段誠遠依舊少言寡語,隻問了幾句沈知寒最近生活怎麼樣、有沒有吃飽睡好。
“工作盡力而為,不要勉強自己。”段誠遠說。
沈知寒乖乖點頭:“嗯,我知道了。”
“累了就迴家來。我們家雖然不是什麼顯赫人家,隻要你遵紀守法,不愁一輩子衣食無憂。”
迴家……沈知寒悄悄抬頭看段誠遠,又看看湯韻,沒敢接話。
他不太確定段誠遠的態度,畢竟他們還沒有聊到他和段珣的事。沈知寒今天也不打算聊。
一頓飯吃得還算安穩。段珣不在家,沈知寒獨自麵對二老依舊有點緊張,吃完飯便找借口說要離開。
湯韻麵露難色,三番五次暗示段誠遠,段誠遠卻像沒看見一樣,沒有挽留沈知寒。
無奈湯韻歎了口氣,對沈知寒說:“路上小心,迴去記得休息一會兒。”
沈知寒乖巧答應:“好。不用送我了阿姨,您也迴去休息吧。”
“不忙的話,經常迴家吃飯。”
“嗯,我會常迴來的。”
送走沈知寒,湯韻迴到房子裏,見段誠遠坐在沙發喝茶,沒好氣道:“你怎麼不留留知寒?”
“我留有用麼?”段誠遠冷哼,“他想見的人又不在這裏。”
湯韻語塞,半晌,歎了口氣:“這兩個孩子,一個在家裏和我們硬碰硬,一個躲在外麵賣乖裝可憐,也不知道是商量好的,還是真的這麼默契。”
“我說讓你迴美國帶走一個,你還不舍得。”
“說得容易,腿長在他們身上,隻要有那個心,帶去哪不能跑迴來?”
“……”
段誠遠無言以對,端起茶杯,悶聲不響地喝了一大口茶。
“我最近在想,要麼就依了他們吧。”湯韻望向窗外,微微蹙起眉頭,“知寒昨天對我說,他會一直等下去。他做得出來。”
段誠遠沉默了一會兒,聲音透出冷意:“沈家主事的人都沒了,段家呢?我丟得起這個人,段珣他爺爺奶奶、姥姥姥爺、段家、湯家一大家子,我怎麼去交代?”
湯韻收迴目光:“讓小珣自己去交代。他既然敢這麼做,後果就應該自己承擔。”
段誠遠沒有再說話。
“說到底,我們兩個有老死的那一天,孩子大了,總歸要去過自己的人生。”湯韻唇角勾起一個淡淡的苦笑,說,“且不說知寒,小珣的態度你也看到了,他根本沒有妥協的意思,逼急了說不定會幹出什麼事。我們是他的父母,不是他的仇人,沒必要走到魚死網破那一步。”
——說到底,段珣已經羽翼豐滿,湯韻和段誠遠之所以還能牽製他,隻是因為他顧念親情,不想沈知寒夾在中間為難。
湯韻清楚這一點,段誠遠也清楚。
沉默半晌,段誠遠擺擺手:“讓我再想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