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苑位於利海的最北邊,這裏地形開闊,矗立著幾棟獨立公館。
這裏被稱為利海的富豪區,寸金寸土的好地段,園中人造水池和假山比比環繞,綠蔭鮮花蜿蜒其間,加之極具隱秘性,住裏頭的不是富豪就是明星。
孟亦舟一覺補到了日上三竿,老林上三樓敲門的時候他還睡著。
“小孟起床了,我送你去學校。”
裏頭沒人應,老林貼著門縫又問了一句:“小孟,你在沒在房裏?”
昨晚在醫院折騰到大半夜,迴到家快淩晨兩點半,進房時遠在意大利的孟浩欽又打來國際長途,進行一番嚴詞教育。
真正躺到床上,都快三點半了。
孟亦舟睡得迷迷糊糊,睡夢裏,竟夢見了昨晚那通電話。
孟浩欽收到孟亦舟拒導《長歌》的消息後,不知該說他蠢還是傲。
這條線是孟浩欽鋪的,他動用人脈,幫周柏安解決了投資問題,又打出老戰友這張王牌才爭取到這個機會,誰能想到孟亦舟就那麼輕飄飄的拒絕了,沒留一點轉圜的餘地。
“你要做什麼樣的劇是你的自由,爸爸不該幹涉。但明明有更好的機會擺在眼前,錯過未免遺憾。”
孟浩欽語氣不輕不重,聽不出是喜是怒。
孟亦舟站在門口,低頭看著腳底的陰影:“我沒覺得遺憾。”
“舟舟,爸爸在你這個年紀也心高氣傲,認為自己上天入地無所不能,如今到了中年才明白,做什麼樣的選擇,走哪條路,都是人生路上無法迴頭的分岔口。”
“爸爸不要求你所有決定都是正確的,但是這兩部劇究竟哪部更值得投入,我相信你心裏有數。我也相信你了解,一個導演的靈氣是天生的,而匠氣需要打磨,真正的好電影根本無所謂商業和藝術,也沒有雅俗之分,《長歌》是一部不可多得的佳作,就因為你的傲慢,你放棄了這張入場券,否則在這三個月的時間裏,你本來能學到更多的東西。”
孟亦舟舉手機舉到手臂發酸,他全程沒說一句話。
《長歌》確實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光是班底和製作,有些人可能一輩子也等不來。
但是孟亦舟反駁的理由根本站不住腳,一句輕飄飄的喜歡哪抵得過功成名就呢。
孟浩欽似乎不期待自己能左右兒子決定,最後歎了一口氣:“話已至此,我沒什麼好說的,隻希望你以後迴想起來,不要後悔。”
掛斷電話,孟亦舟罕見的情緒低落,酒精在身體裏發酵,他一整晚都沒睡好。
敲門聲還在繼續,孟亦舟半夢半醒地迴道:“林叔,我再瞇半小時,三點半叫我。”
老林看了眼手機,說:“現在三點四十五,我去停車場開車,你好了直接下來吧,我在門口等你。”
孟亦舟揉了揉微腫的眼睛,勉強撕開一條縫,對麵牆壁上掛著一座鬆木複古掛鍾,時針顯示三點四十八。
不能遲到,周柏安最討厭不守時的學生。
孟亦舟猛地打了個激靈,一骨碌坐起身,頂著淩亂的頭發跳下床,用最快的速度洗漱,隨便換了身衣服就急急忙忙出門,老林一路超車,緊趕慢趕將他送到學校。
推開辦公室的門,沒見到周柏安,倒是看到了李翹。
李翹大喇喇地坐在教研室唯一一張布藝沙發上,戴著耳機跟朋友打語音開黑。
“操!左邊有人!快掩護我!”
“愣著幹什麼?上啊!爆這孫子的頭!”
孟亦舟邁步走過去,李翹打手遊打得十分專心,完全沒注意逼近的腳步聲。
前後不過一秒鍾,小人越塔的時候死了,李翹氣得摔手機:“這都帶不動,我他媽真服了!”
孟亦舟側臉上掛著薄汗,他用鞋尖踢了踢李翹的腳:“服誰?”
摘了耳機,抬頭沒想到看見好兄弟,李翹就笑了:“你怎麼在這?”
孟亦舟反問:“這話不該我問你。”
“我來找周老板報道啊。”
孟亦舟彎腰越過李翹,打開小冰箱,拿走一瓶冰水:“你也是這個劇組的?”
“賓果。”李翹打了個響指。
李氏最先靠製藥廠發家,生意做大以後就選擇在美國上市,幾年前又成立了控股影視傳媒公司,開始投拍電影,算是一隻腳踏進這個圈子了,李翹本科讀視覺專業,也是為以後繼承家業做準備。
李翹搭著孟亦舟肩膀,吊兒郎當地說:“你那什麼表情,看到我不高興?”
孟亦舟擰開瓶蓋,仰頭悶下半瓶礦泉水,說:“你不是一向最討厭跟劇組麼,這次居然自投羅網。”
“嗐,還不是我爸逼的。”
“李叔迴來了?”
“對啊,英國的項目談下來了,估計得在家歇個十天半月的,”李翹揪起額前的一縷碎發吹了口氣,“老頭子整天念叨我不學無術,隻知道泡妞飆車玩音樂,跟他眼裏沒一處能看的,還不如和你們去濠江耍一趟呢。”
孟亦舟挑眉:“你怎麼忽悠人教授的,他肯讓你來混名額?”
“哪兒有那麼不要臉,”李翹拍了把他兄弟的胸口,“我明明是來認真學習的。”
孟亦舟嫌棄地挑開他的手,敷衍地點了點頭,從進門到現在,他哈欠不斷,那雙好看的眼睛底下掛著兩團烏青,遠看不覺得,近看就很明顯了。
“昨晚局不是散挺早麼?你幹嘛去了?”李翹在孟亦舟臉上瞟了兩眼,笑容逐漸猥瑣,“一臉腎虛樣兒?”
“滾!”孟亦舟說他,“你才虛!”
提起昨晚,不得不讓人想起沈晚欲。想起他麵對咖啡店的經理或者張敬明之流時的不卑不亢。想起他倒出一堆硬幣,窘迫又故作鎮定的模樣。還有他在自己手心裏寫字,手指溫熱,一筆一劃地滑過皮膚。
孟亦舟手指微蜷,奇怪,煙癮又犯了。
“我知道了,肯定偷著看片了,”李翹沒注意到孟亦舟的走神,自顧自在旁邊瞎猜,“我說自個兒擼有什麼意思啊,咱們學校這麼多漂亮妹妹,趁還沒畢業抓緊時間享受下黃昏戀,也為你的大學生涯畫上一個圓滿的句號嘛。”
孟亦舟笑著罵了聲操,沒精神跟他掰扯這種沒營養的話題。
倒是李翹,越講越來勁。
他捅了下孟亦舟的腰:“我發現自從你跟江月雯分手以後就不談了,人都走多久了,值得你為她守身如玉?”
孟亦舟腰間敏感,差點“膝跳反應”要揍李翹,他忍了一下沒動手。
“行了你,”孟亦舟擼了下李翹後腦勺,“別沒完沒了。”
辦公室的門突然打開,打斷了兩人的交談。
周柏安走進來,身後跟著三個學生,兩女一男,應該是這次參加項目的同學。
師長在上,李翹不敢造次,恢複了正經神色,起身打招唿:“周老師下課了?”
“嗯,7班的空調有問題,再不下課要暈了,”周柏安放下書本,倒了一杯涼水,一口悶到底,擦了下嘴巴,“都別站著了,坐下說。”
周柏安坐在幾個同學中間,挨個介紹了一圈。
“李翹,視覺係的,負責攝像。這是廖羽、蔣南和梁斌,都是研一的學生,”周柏安這才轉向孟亦舟,“這位是導演係的孟亦舟,話劇由他全權統籌,以後你們有什麼問題就直接找他。”
說到孟亦舟的時候,對麵那兩個麵容嬌俏的女生互相打眼色,其中一個嬌羞地別過臉去了。
每個學校都有風雲人物,或長得好,或學習好,或才華出眾,孟亦舟齊全了所有因素,是當之不愧的天之驕子。尤其是他十五歲就參與了電影《過春日》的製作,這部戲不止票房過億,在業界廣受好評,還一直被電影解析課的老師拿來當範本講。
有臉蛋,有才華,家世還出眾,這樣的男生走到哪都自帶焦點。
廖羽附在蔣南耳邊:“沒想到啊,你男神居然在這個劇組。”
蔣南連忙拐了她一肘:“小點聲。”
廖羽羞她,用氣音調侃:“害什麼臊,天天躲他教室門外偷拍的不是你?”
“哎呦姐姐,我求求你了,待會兒再講。”蔣南羞得滿臉通紅,恨不得捂她的嘴。
攝像,演員,導演都到場了,還差一個編劇。
“人是不是還來沒來齊?”孟亦舟問。
“還有一個同學,我讓他打印資料去了,”周柏安這兩天有些熱感冒,嗓子沙啞,又接了一杯水咕嚕咕嚕灌下去。
周柏安放下鋼化杯,突然想起件事:“對了,梁斌和李翹跟我去一趟器材室,演出的服裝和道具給忘了。”
臨走前,周柏安囑咐其他人多交流,彼此熟悉。
門一關,辦公室就顯得空蕩蕩的。
蔣南頭一次跟心動男神獨處一室,心裏小鹿亂撞,臉上帶著嬌羞的紅暈。
孟亦舟跟那兩個女生禮貌寒暄了幾句,就挑了本書架上的小說,坐去椅子上,把沙發留給姑娘們。
廖羽慫恿蔣南上去搭訕,她扭扭捏捏地說不敢。
廖羽性格潑辣,恨鐵不成鋼地瞅了好姐妹一眼,自己上了。
“孟師弟,我再幫你介紹一遍,染茶色頭發那姑娘是我閨蜜,叫蔣南,是研一戲劇研究史的學生,”廖羽調出二維碼,“加個微信唄,方便以後聯係。”
孟亦舟偏頭,看了蔣南一眼。
蔣南如花般的臉龐滿含羞怯,她微微垂首,抬手把鬢邊碎發挽到耳後。
孟亦舟認識蔣南,那姑娘經常在他課桌裏放早餐,假裝不經意間從他們班教室路過,送他聖誕禮物,孟亦舟曾經明確的拒絕過她。他尊重每一個女孩,迴應不了的感情,絕對不會給對方一絲一毫虛假的幻想,也無意享受愛慕和崇拜。
事實上,孟亦舟骨子裏對這個世界保持著絕對的疏離,欲望少得可憐,無論是名利還是愛情。
孟亦舟收迴目光,溫聲道:“不好意思,我不玩微信。”
廖羽:“……”
雖然微信才出了幾年,不過電影學院這幫人最講究時髦,幾乎每人都玩。
“qq呢?”
“沒有。”
“微博?”
“也沒有。”
“那留個電話總可以吧,”廖羽咬牙微笑,“還要一起工作三個月呢,剛剛蘇教授也說了,有什麼事都來找你。”
這個理由孟亦舟說不出不,不太走心地報了串數字。
他說話時漫不經心,注意力被窗外一個高挑清瘦的身影吸引,正打算偏頭看看是誰的時候,辦公室的門倏忽打開。
來人居然是沈晚欲。
對上彼此的視線,兩人稍稍愣了一下。
這時候周柏安和李翹他們也迴來,他一見沈晚欲就笑道:“小沈來了呀,資料帶來了麼。”
沈晚欲眼裏那點愣怔很快消失,他揚起手裏的牛皮袋:“全都弄好了。”
周柏安攬過麵容清俊的少年,“過來,我給大家介紹一下,這就是編劇,沈晚欲,文學係的第一名。”
李翹沒料到會見到熟人,搡了搡孟亦舟:“有緣千裏來相逢啊,這都能碰到。”
孟亦舟被他搡迴神,臉上的笑容瞬間化開:“好巧。”
沈晚欲舉止大方,言笑晏晏:“孟師兄好啊。”
孟亦舟揚眉:“師兄?”
沈晚欲拎起胸前的校牌,在半空中晃了晃:“你大三我大二,叫你聲師兄不應該?”
上麵有一張一寸照片,白底的。少年的頭發剪得很短,穿著統一發的校服,白皙光潔的額頭下是一雙明亮的小鹿眼,看起來純真又幹淨。
孟亦舟坦然接受這個稱唿:“那確實應該。”
“怎麼,”周柏安敏銳地察覺到兩人間的暗流湧動,問道,“你們以前認識?”
“嗯,”孟亦舟應了聲,衝沈晚欲輕輕一笑,“昨晚剛認識的。”
“既然認識,我就不挨個介紹了,”周柏安倒是沒追問他們相識的過程,對另外幾個學生說:“人到齊了,我們開個小短會。”
短會的內容很簡單,大概是確認誰誰負責什麼工作之類的雲雲。
眾人的專注力都在導師身上,隻有孟亦舟悄悄朝左邊挪動了一下凳子,跟沈晚欲坐成一排。
他偏過腦袋,問道:“好些了嗎?”
沈晚欲正專心致誌地記著筆記,聽到他這話停下了筆,小聲迴答:“吃了藥,沒什麼事了。”
他穿著一件煙灰色的polo襯衫,領口洗得鬆垮,白皙的後頸就這麼明晃晃地露著,那些紅疹子還沒完全消散。
孟亦舟的視線留在那上邊:“我發現你這人說謊都不帶眨眼的。”
沈晚欲順著孟亦舟的目光摸到自己的衣領,提領攏衣,遮住紅痕:“你不也一樣。”
孟亦舟微挑一側眉鋒:“什麼意思?”
沈晚欲以拳掩唇,也偏頭在他耳旁說了句話,是剛剛告訴廖羽的那串號碼:“怎麼跟給我的不太一樣啊?”
孟亦舟笑看著他說:“早說了給你的是私人電話,當然不一樣。”
沈晚欲又問:“打得通嗎?”
“你打過嗎?”
沈晚欲想了想:“還沒定好餐廳。”
這人嗓音低低的,鼻腔裏唿出的氣息灑落鬢角,又沿著側臉滑到了側頸,留下一絲潮濕的癢。
孟亦舟抬指不經意般地擦過左耳:“那你盡管試試,你找我的話,保準兒全天候在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