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看中的小說,孟亦舟早在那時就買下了版權,之後轉手賣給周文泰。
劇本由沈晚欲主寫,叫《被遺忘的第十二個吻》,這是他第一份正式的商業邀約,蠻有意思的故事,拍攝手法很特別,話劇式的舞臺布景。
由於是奇幻文學,大部分重頭戲都在棚內拍,主導演名叫彭然,戲劇影視專業畢業,英國迴來的海歸,比孟亦舟大了七歲。
進組後,加班熬夜餓肚子成了家常便飯。
孟亦舟迴到住處基本接近深夜,但客廳那盞燈永遠為他而亮。沈晚欲等得無聊,就會看電影,或者寫劇本,實在累了就趴在沙發上瞇一會兒。
孟亦舟打開門,見沈晚欲閉著眼睛睡著了,便躡手躡腳進浴室,洗完澡出來,沈晚欲已經醒了,還坐在客廳。孟亦舟擦了頭發,把毛巾搭在脖子上走過來,沈晚欲揚起下巴,就這樣跟孟亦舟接了吻。
吃完宵夜,兩人迴房親熱一陣,安安靜靜地躺在一起。
其實這段日子孟亦舟過得特別不痛快。
彭然的電影理念和孟亦舟不一致,意見也相左。彭然強勢,脾氣臭,經常弄得演員下不來臺。主演和導演互相看不順眼,現場的氣氛十分壓抑,孟亦舟咽著這口氣,被人唿來喝去,一麵調節演員情緒,一麵替彭然收拾爛攤子,導致拍攝進度一拖再拖。
周文泰對劇組意見也很大,資金一再縮減,有事沒事就找借口拉著孟亦舟去應酬。孟亦舟得跟各路商人打交道,常常喝了一夜的酒,熬得胃絞痛,天不亮就出門趕往片場。
但這些糟心事,他一件都沒告訴過沈晚欲。
第二天難得結束得早,孟亦舟打算去接沈晚欲下課,劇組負責人卻臨時通知,周文泰又組織聚餐。
晚宴定在香雪海酒店,到了以後才發現聚餐依然是借口,真正的目的是為了拉新一輪投資。
孟亦舟遲到了,進場就被眾人起哄,電影和金融畢竟不是一個圈,在座的除了周文泰,都不知道孟亦舟的家世背景。
不喝不讓落座,孟亦舟無奈,抬起一杯紅的一杯白的,一口氣悶到底。他酒量還行,但喝不了雜酒,黃湯下肚,胃裏就火燒火燎的難受。
不過表麵上看不出絲毫不對勁,孟亦舟坐下後,跟這些商業巨擘侃侃而談,聊創作理念,電影主旨,藝術內核。說話有條有理,語氣自信大方。
聊至中途,有人打岔,話題轉到了某隻潛力股票,終於得以喘口氣。
孟亦舟找了個沒人注意的空檔,低頭迴沈晚欲的消息。
沈晚欲:【快結束了嗎?】
孟亦舟:【沒呢,你要困了就先睡】
又補充一句:【迴房裏睡。】
沈晚欲:【發個地址給我。】
孟亦舟乖乖發送定位:【小狼壞笑jpg.幹嘛?】
沈晚欲:【怕你喝多了酒,找不著迴來的路。】
“每次吃飯都談老三樣,難得有新話題,也難得見到這麼鮮亮的麵孔。”
一聲柔媚的聲音傳來,孟亦舟敏銳地察覺到那束目光正落在自己身上,他揣起手機,抬起眼眸。
餐桌上大部分人都是男性,他們手握金融圈最頂尖的資源,是彼此的競爭者也是合作者,是利益同盟體也是勢均力敵的對手。全場唯一的亮點,要數坐在主位上,那位風情萬種的紅發女郎。
風韻猶存的俏寡婦,中德混血,保養的十分得當,手如柔荑,膚如凝脂,一襲潑墨長發齊到腰間。
女郎名叫範亞茹,她丈夫是瑞豐投行的董事長,幾年前因病過世,按照遺囑,範亞茹接手了丈夫打拚出來的江山,一躍成為最大的股東。在範亞茹強勢的帶領下,瑞豐迅速向東南亞擴張,市值在三年內漲了五個億。
今時今日的地位,能與南亞分庭抗禮。
有人咂嘴感歎:“小孟這長相不輸娛樂圈裏的那些頂流男星吧。”
隔著玫瑰花和醒酒器,範亞茹眼波流轉,視線在孟亦舟臉上繞了一圈,最後中肯的評價道:“有過之而無不及。”
“聽說主角是一檔選秀節目的冠軍,”範亞茹將胸前的長發撥開,露出穿著吊帶裙的雪白香肩,“但我覺著那人的氣質跟這部戲不搭。”
她開了個玩笑:“如果孟亦舟做主演,說不定票房會破億。”
一旁的證券大佬打趣道:“周總,聽到了沒?範董都開金口了,你還不趕緊換人。”
周文泰靠著椅背笑道:“那不行,我這還簽著合同呢,光是違約金都得賠死我。再說了,小孟是這部戲的副導,分量不比主演輕。”
這群人話裏話外明嘲暗諷,夾槍帶棒,嘴邊噙著市儈又露骨的笑容,孟亦舟向來厭惡聲色犬馬,但他既然來了,就得乖乖坐下,賠笑敬酒。
等那群人調侃一陣,孟亦舟舉起酒杯:“我資質平庸,是範董抬舉了。”
範亞茹偏頭,望著孟亦舟,那眼神直白貪婪,像審度市麵上的某種物件,掂量價值。
範亞茹說:“我越看你,越覺得眼熟,咱倆以前是不是在哪兒見過?”
尾音上鉤,藏一分露三分,留下說不清道不明的曖昧。
席間有人接茬:“這麼說來,這世界上隻要是長得英俊的男人,都跟範董有一麵之緣咯。”
“誰說的,”範亞茹丹鳳眼上挑,烈焰紅唇抿了一口酒,嫵媚招人,“我隻看得見我老公那樣的,碰巧,孟亦舟長得就像我老公年輕的時候。”
席間笑聲錯落,範亞茹的目光明裏暗裏地往孟亦舟的方向瞟。
席間暗流湧動,周文泰是個人精,將一切掌控眼底,他趁機說:“我算是瞧出來了,範董看小孟比看我順眼。小孟,咱倆換個座兒,你好好陪範董喝幾杯。”
一群油膩的商人別有深意地哈哈大笑。
孟亦舟臉上沒表現出任何反感,心裏卻極度鄙夷。他很清楚,這些人都有目的性,不管是奉承,誇讚,還是譏諷,都是一時的玩笑話,不必太認真。
正當他想著如何拒絕才不失分寸的時候,小腿忽然搭來什麼。他驟然一怔,目光定在了範亞茹麵前的那杯紅酒杯上。
穿著高跟鞋的鞋尖輕輕蹭上孟亦舟的小腿,刻意撩撥,試圖點上他的膝蓋,一步一步試探他的底線。
換做以前任何一個應酬場合,孟亦舟都能做到遊刃有餘,旁人忌憚他的身份,那些齷齪的想法和歪心思萬萬不敢動到他頭上,如今沒有了那道護身符,他就是砧板上的魚,任人宰割。
孟亦舟眉頭緊蹙,生理性的反胃瞬間沒上心頭,比被喂了蒼蠅還惡心。可恨的是,那腳還不知收斂,沿著他小腿弧線,幾乎滑到了他大腿。
孟亦舟忍無可忍,手腕一鬆,酒水嘩啦四濺,那隻高跟鞋倏忽移開。
“喝高了這是?手都不穩了?”被殃及的周文泰扯著弄髒的衣襟口,強壓著不高興,看向孟亦舟。
孟亦舟抽出紙張遞給周文泰,連連賠笑道:“不好意思,我酒量不太好,是有點醉了。保險起見,還是不挨著範董坐了。”
孟亦舟留了個心眼,單手掏出電話,給沈晚欲發了信息:“來接我。”
那頭的範亞茹已經收迴腳,優雅地抿了口紅酒,上半身穩得看不出任何端倪,仿佛適才桌布底下那洶湧澎湃的放縱和浪蕩隻是錯覺而已。
範亞茹端詳著眼前的年輕獵物,嘴邊的笑容染上幾分不可名狀的輕佻:“你應該有很多追求者吧。手機不離身,女朋友查崗?”
孟亦舟對上範亞茹的視線,語氣不疾不徐,說:“不是女朋友,是未婚妻。”
此言一出,看好戲的互相打眼色。
明眼人都看得出來範亞茹對孟亦舟有那意思,商業飯局如同大型的交易現場,用玉-體換資源,用青春換人脈的屢見不鮮,幾乎成了這行裏心知肚明的潛規則,這群老炮早就見怪不怪了,但他們頭一次碰到孟亦舟這種不怕得罪人的硬茬。
範亞茹無所謂地努努嘴巴,以一種過來人的姿態說:“這麼年輕就想結婚,婚姻可沒你想的那麼簡單,不趁現在多玩幾年,將來老了要後悔的。”
孟亦舟說:“人老珠黃了才會後悔,我年紀輕輕,不勞煩範董費心。”
範亞茹猶如冷水潑麵,麵上驀然一沉,眸裏閃過陰鷙的不悅。
這話明擺著嫌她老,範亞茹今年四十二歲,為了維持美貌和身材,基本不吃碳水化合物,她每周健身三次,定期做美容,最忌諱別人拿她的年紀說事。
孟亦舟也不知是不是故意的,偏偏去踩老虎尾巴。
“小孟喝多了,範董千萬別跟他計較,”周文泰驚出一身冷汗,連忙拿過醒酒器,斟滿紅酒,“我自罰一杯,就當給範董賠罪。”
這人情場上耍流氓,生意場裏玩手段,瘋起來如暴君,誰的麵子都敢駁,卻在範亞茹麵前伏低做小,光是這一點,就足以窺見範亞茹的勢力。
範亞茹沒跟周文泰碰杯,而是轉頭,看向了斜對麵的孟亦舟。
高位坐久了的人,眼裏有種寒意,望過來的時候涼颼颼的,沿著軀幹往心裏鑽。
孟亦舟頭昏腦漲,坐姿卻很得體,迎著那道恐嚇的視線,嘴邊始終擒著一絲過分從容的笑意。
氣氛在兩人的對視中變得微妙凝重,席間再無人推杯換盞,連談笑聲都小了很多。
不知過了多久,範亞茹終於移開視線,她不再看孟亦舟,而是側過身,跟周文泰碰了個杯,語氣聽不出來是喜是怒:“誰會跟小孩兒計較呢。他說得對,我這年紀,都能當他媽了。”
晚宴匆匆結束,從酒店出來時,人都是晃蕩的。
盡管再不情願,孟亦舟還是被半強迫半威脅地喝了好多酒,耍一通威風,換一身腥臭。
那群人虛情假意地寒暄幾句,接著便驅車離開了。
誰也沒理會醉酒的孟亦舟。
外邊夜深霧濃,冷風撲麵,卻吹不散濃重的酒意。
翻滾的嘔吐感頂到了喉嚨口,孟亦舟扶著樹幹,膝蓋發軟,差點要倒下去。
身後傳來急促的腳步聲,一隻手攬住他的腰,另一隻手托住他的後背,少年的臂彎像一堵安全的牆,他被穩穩的托住了。
孟亦舟身形踉蹌,迴首便對上一雙翠綠色的瞳孔。
這是一雙曼妙的眼睛,詩意,美好,令人著迷,他被這雙眼睛望得周身溫暖,天大的委屈也沒了。
“阿欲,你來接我了。”孟亦舟突然咧開嘴,露出兩排潔白整齊的牙,孩子一般開心。
“怎麼喝了這麼多,晚上胃疼,”醉酒的人軟得像灘泥,沈晚欲一時撐不住,半抱著人蹲了下去,滿臉心疼。
“別動我,讓我緩緩,”孟亦舟細細嘶氣,緩著那股翻滾的惡心。
沈晚欲不扯他了,讓孟亦舟靠著自己,撐著他的額頭,手一下一下順著他的背,揉掐恰當,很細心的樣子。
夜間落霜,溫度更低。
孟亦舟身上穿著一件黑色羽絨服,八十五塊錢的地攤貨,沈晚欲高二那年買的,穿了太多次,領口有些發黃的毛邊,連袖口也磨出老舊的痕跡,風一吹,絨毛就時不時從中掉落下來。
沈晚欲忽然覺得鼻子一酸,這件破衣服跟孟亦舟太不搭了,王子怎麼能穿破衫呢?王子應該住宮殿,過著凡人遙不可及的生活,而不是和他一起背叛“全世界”,淪落成為了幾輛碎銀奔波的普通人。
沈晚欲強忍住心中酸澀,喊他:“孟亦舟。”他想說他衣服破了。
孟亦舟抬起眼眸,嗯了聲。
因為喝了酒的緣故,他的眼睛濕漉漉的,顯出幾分天真和無辜,許多話湧到嘴邊的話又生生咽下去,沈晚欲看著孟亦舟,不敢也不忍心打破這搖搖欲碎的平靜,再一次選擇粉飾太平。
“沒什麼,”沈晚欲強忍心中酸澀,狠狠吸了下凍紅的鼻子,雙手穿過孟亦舟腋下將他從地上拔起來:“外麵冷,我們迴家吧。”
公交車這時候已經停運,地鐵倒還有,但沈晚欲舍不得醉醺醺的孟亦舟顛簸,他看了下兜裏的錢,還有五十多塊。
沈晚欲咬牙攔下一輛出租車,他將個高腿長的孟亦舟塞進後座,自己跟著坐進去,半個小時後,兩人進了家門。
換鞋子,擦臉擦手,喂水喂藥,沈晚欲全都親力親為。
做完一切,沈晚欲頭昏腦漲地直起身,孟亦舟兩手握上沈晚欲的腰,重心向後,帶著人倒進了墨綠色的沙發裏。
孟亦舟雙手輕捧沈晚欲的臉龐,拇指在他側臉刮蹭,像是漫不經心地玩兒,又像是一隻渾身淋濕了的小狼在撒嬌。
“阿欲,你抱抱我。”
聲音聽起來累極了。
沈晚欲抬起手臂,聽話地攀上孟亦舟的脖子,雙腿纏上孟亦舟的腰,以最親密無間的姿勢將他納入胸膛。
臂膀收緊,是禁錮,也是保護。
孟亦舟闔上沉重的眼皮,疲倦地笑,囈語道:“抱一會兒,讓我充充電。天一亮,一切就都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