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第六十三份香香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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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遲看著滴答滴答的輸液瓶發呆。
冬瓜忙著繳費去了,讓他自己待一會兒,隻不過他現在沒什麼力氣,沒力氣幹別的,就隻能躺著發呆。
人這種東西就是奇怪,他以前沒人管的時候,別說發燒了,就是還有一口氣,那都是要硬撐著去打工的。
不打工就沒收入,沒收入就沒法活,天底下沒有任何人可以讓他依靠。池遲除了自己什麼都沒有,兩手空空隻能熬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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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幾年前他還沒有自己擺攤賣盒飯的時候是在飯店後廚裏頭當幫工。
那個時候他才十六多一點,剛好波波折折拿到了身份證,可以正兒八經的打工,不用再跟下水道的老鼠一樣東躲西藏。
本來經理是不想收他的,他顛沛流離兩年,瘦得跟個篾條一樣,人又沉默寡言,說話磕磕巴巴,還是廚師長瞧他可憐,最終破例收進去當個幫工。
一開始他就是個打雜的學徒,沒有工錢,但是包吃包住,吃的是員工餐,住的是八人一間的集裝箱宿舍。
那個集裝箱搭的宿舍裏頭就隻有四個鐵架床,連個晾衣服的地方都沒有,人擠人一樣的貼在一起,一點隱私都保護不了。而且夏暖冬涼,夏天熱得像個蒸籠,二手的空調轟隆轟隆,跟個支氣管炎老頭子一樣茍延殘喘。他那個位置離空調最遠,每天就和鐵板煎魚差不離。冬天又凍人得要命,他就是那幾年生的凍瘡,也就是今年好了不少,以往每一年的冬天都難熬。
可即便是這樣的日子,對於當時十六歲的池遲來說都是彌足珍貴的了。
他能有一席安寢的地方,每天還有飽飯可以吃,哪裏還有什麼不知足的哦。
他把那個飯店當成自己的新家一樣重視,把店裏的人當成自己的家人一樣愛護,付出終歸有些迴報,他勤快又好學,雖然笨口拙舌,但好歹有一顆真心,人家幹八個小時下班,他恨不得除了睡覺的功夫,通通都窩在後廚裏。
漸漸的他也看會了怎麼做飯,後麵甚至有了師傅專門帶他,正兒八經教會了他做涼盤的本事。十八歲那年池遲就成了正式的小廚子,專門做涼盤,一個月有四千多的工資,他但是覺得這個日子美得不像話。
他有吃有住,還有錢拿,每周還有一天的輪休,他是個節省人,幾乎沒什麼用錢的地方,每個月的收入都被他謹慎的存起來,日積月累的也有了一筆小錢。
更甚至,他還遇到一個體貼的好人,總是照顧他的日子。池遲一時昏了頭還以為自己的苦日子到了頭,總越來越好的,他能這麼平平穩穩的工作下去,以後有點小錢買個小窩,過他的安生日子。
結果誰知道他就是人家瞄上的案板肉,輕而易舉就被騙走了積蓄。他還以為自己好不容易成了個有穀堆的小倉鼠,誰知道一下子就被打迴原形,他還是隻能藏在下水道裏。
見不得一丁點亮光。
第64章 第六十四份香香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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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池,哎喲,怎麼在這兒碰到你哦!”
那個討厭的人實在是太討厭,池遲一想到那個裝模作樣的人,就好像產生了幻聽,聲音就煩得心裏跟貓抓一樣。
池遲就這麼迷迷糊糊半夢半醒都給他煩得夠嗆,他一個生氣,蹬腿就醒了。
然後就直直看到一張大臉正對著他,滿身酒氣衝了他滿頭。
龐臭!
要氣暈吃吃了。
“你你你……”
池遲又頭暈又生氣,說話都更卡殼了,半天都憋不出一個字來,太陽穴那兩根筋一跳一跳的痛。
“你你你,你還是這麼結巴哈哈哈!弊眭铬傅木泼勺尤缕饋砜彀烟旎ò逑品。他的眼珠子渾渾濁濁,充滿了長期酗酒積攢出的血絲和暗黃。
池遲瞇了瞇眼,還沒完全退燒的腦子裏就想vcd機一樣一卡一卡,麵前這張蠟黃又頂著醉酒紅暈,一臉鬆肉的醉鬼的臉慢慢和記憶裏的一個人重合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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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池,小池你教教我唄。二廚說我備菜沒你仔細。”
“小池,我今天不太舒服,你幫我頂一天班嘛,拜托拜托。”
“小池,你吃嗎?我媽給我郵的茄子幹,你也吃點唄……對了,你下周是哪天調休啊,我想跟你換一下!
“小池,你這個月工資漲了吧,能不能借我點應急?我家裏出了點事……”
那個時候這人沒現在這麼頹唐的樣子,還尚且保留幾分少年氣,人雖然不算英俊但還是幹淨整潔的。
池遲記得對方大他兩歲,比他稍微早上兩個月進店工作,嘴甜活潑,會討好人,店裏的同事們大多跟其交好。
不像池遲,除了悶頭做事一概不管,跟個隱形人似的。反而是這個人來跟他套近乎,好聽話說個沒完,一開始還讓池遲好一個受寵若驚,以為自己交上了貴人運。
隻不過後來的殘酷事實再一次告訴他,世界上從來沒有無緣無故的好意,不僅被騙著借了錢出去,還被攪和到失去了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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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塵往事一下子湧上心頭,這讓池遲眉頭皺了個死緊,對著暈暈乎乎還嬉皮笑臉的人怒目而視。
“喲,這麼多年不見還是這麼倔……”這人花裏胡哨,仗著池遲打著吊瓶還想上手,“我猜你日子不錯吧,再借點錢給哥哥唄!
池遲看著對方伸過來的豬蹄一個滾字剛脫口而出,麵前的醉鬼就被人一把子連人帶物抵在了旁邊空牆上。
“幹什麼動手動腳的?老子罩的人也敢碰!”
池遲慢吞吞眨了眨眼。
喔喲,還是個天棒冬瓜啊。
好兇。
第65章 第六十五份香香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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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遲從來沒有見過何蒼冬這幅模樣。
何蒼冬在他麵前一直以來都是好脾氣的,雖然有時候有點壞心眼和惡趣味,但是大多不痛不癢,就好像是喜歡黏人的大狗狗,屁顛屁顛跑到你麵前搖頭晃腦的抖毛,把身上的水珠故意甩你身上,你還來不及生氣,他又腆著臉搖著蓬蓬的大尾巴嬉皮笑臉的來舔你手心。
這個總愛炸毛的大狗狗忠誠而熱情,永遠都興致盎然的吭哧吭哧小跑著跟在你後麵,好像有用不完的精力。
可是此時此刻的何蒼冬完全不像溫馴的大型犬。
他整個人都緊繃著,好像拉滿的弓弦蓄勢待發。從緊扣著對方肩膀的指尖到用力到青筋暴起的胳膊,從拉平的嘴角到冷漠的眼神,好像多情的眼睛都化作無機質的玻璃,麵前的人隻是一攤爛泥。他的身高,他的體型,他的動作,無一不彰顯著令人膽寒兇狠。
這哪裏是狗,分明是狼。
“問你呢!動手動腳幹什麼!”
何蒼冬惡狠狠地再次開口。
他幾乎是從一出來,就在工地上打工,見過太多三教九流的人,也太清楚這些個閑散人員有多欺軟怕硬。
你越是和顏悅色,越是輕聲細語,越是會被人騎在頭上拉屎放屁。
對付這一類人,好言相勸是毫無用處的,隻有誰拳頭硬誰才能占領絕對的主動權。
更何況他剛剛從老遠趕過來,就看到這個垃圾對著病病歪歪的池遲糾糾纏纏,心裏的無名火蹭得躥了起來。他才剛剛在心裏發誓要好好照顧的人,下一秒就快被人欺負得手足無措。他不過也隻是個二十二三的大小夥子,年輕氣盛最是行事魯莽不過了。
這個酒鬼哪裏會是他的對手,常年的酒色早掏空了他的身體,他本來是喝酒摔傷來的醫院,現在更加沒力氣反抗,隻能像隻瘟豬一樣被壓在牆上不能動彈。
就這他都還要逞嘴上英雄,連聲辱罵。
“我就說你怎麼日子過得滋潤呢……”他對著一旁還沒晃過神的池遲輕蔑的嘲諷,“又找了個好傍家呢,不愧是我們出了名的二椅子!
“放你的爹屁!”
何蒼冬抬手就想這個滿嘴噴糞的人一拳,卻被人扯住了袖口。
“別打他!
池遲難得說話聽不出卡頓,他的臉頰泛著病態的紅,雙眼確實清亮的,他看著何蒼冬平靜的陳述。
“吐他口痰。”
免得賠錢。
第66章 第六十六份香香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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淩晨三點半,從市區往城郊的路上並沒有多少車,何蒼冬坐在後排座上,時不時看看他攬在懷裏昏睡的池遲。
一邊把池遲裹在身上的外套搭好,一邊忍不住看著外頭跑馬燈一樣的街景發呆。
他到現在也沒想明白池遲的腦瓜子裏一天裝的是些什麼,剛剛在醫院裏竟然能說出這種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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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所謂拖把蘸屎呂布在世,池遲那一句話一說出口,不光是何蒼冬愣住了,連匆忙趕來阻止鬧事的保安大哥們都愣住了。
“真有你的啊小夥子!
癩蛤蟆爬腳背,弄不死人膈應人。
這麼一搞,雖然惡心吧,但還真就犯不上故意傷害,頂破天就是一個批評教育,算不上多大一樁事。
你說我吐你口水,我還說你罵我呢。
當時的場麵一下子冷了下來,而池遲見大家情緒都控製住了,才施施然勸解為他出頭的好心冬瓜。
“你別置氣。”
本來就因為他大半夜不休息在醫院裏顛來跑去,都夠辛苦了,犯不著再為了什麼奇奇怪怪的人傷神。
他聲音不大,還帶著高熱後澀澀的嘶啞,原本應該是沒有絲毫說服力的,偏偏何蒼冬吃他這一套,隻要池遲伸出一隻手,輕輕巧巧搖他一搖,何蒼冬就偃旗息鼓,再大的火氣都隱忍下來,隻是那雙眼裏雷霆未散,隨時都會卷土重來。
“你揍他,不值當。”
池遲拍了拍何蒼冬繃緊的胳膊,他們冬瓜可是良民,為了這麼一個爛人耗費精力簡直是大可不必。
何蒼冬卸了手勁,被他製約的人還不容易得了喘息,連摔傷都來不及再看醫生就卷著一身酒氣跟個喪家犬一樣跌跌撞撞跑走了。
池遲還想再寬慰幾句,就看著何蒼冬突然跟天塌地陷一樣驚恐的叫嚷起來。
“護士!護士拔一下針!”
池遲低頭一看,原來是輸液迴了一點血,剛剛太混亂沒留神。
“對不起對不起!”
護士才處理好吊瓶,何蒼冬就雙手捂住池遲因為輸過液而冰冰涼的右手,滿臉愧疚的貼著池遲坐下。
他覺得自己一點用都沒有,整個人頭上都快下起暴雨。
“不僅讓你受酒鬼的氣,還照顧不好你!
池遲呆了一呆,緊了緊身上剛剛被何蒼冬硬披上的外套,奇怪道:“明明你……已經,已經很,照顧我了!
為什麼還要內疚道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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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蒼冬看著晃眼的街燈閉了閉眼,懷裏睡熟的人就像個可憐貓崽,唿吸聲一促一促透露著他還未恢複的不適。
他剛剛才許諾要對這個人好,結果卻照顧得稀爛。
既沒有在第一時間發現吃吃不舒服,還要讓對方半夜這麼費勁的奔波,甚至還差點被二流子欺負了。
他的心被狠狠丟下懸崖去,摔得七零八落,隻覺得苦澀難當,連嘴角都平平的壓著抬不起來。
本應該沉沉睡著的人卻偷偷迷縫起眼睛悄悄打量臭臉冬瓜。
池遲覺得心裏怪怪的,有點感動又有點感慨。
他才是應該內疚的人,明明是他提議讓對方舍了工地上的高收入來跟著自己做盒飯生意,卻一點腦力沒出,全靠何蒼冬去謀劃。
如果不是簽了合同跟他一起幹,如果單幹肯定能掙更多錢,過上更好的日子才對。
也許他這次生病就是一個契機,可以讓何蒼冬擺脫他這個負擔,邁向更好生活的契機。
池遲覺得自己理智非常,卻重重閉上開始濕漉漉的眼,努力把自己塞進熱烘烘的懷抱裏,裝作無事發生。
也許愛這種東西呀,就是讓人常懷愧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