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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衛衍不記得他是如何辭別母親;出了院門迴家的,等到他迴過神來的時候,發現他正坐在自家花園的石凳上,對著麵前的一大叢芍藥發呆。


    其時正是芍藥花期;滿園芍藥怒放。


    紅色的,粉色的,白色的;甚至還有很罕見的淡紫色,一叢叢一簇簇,在春日下盡展她們嬌豔的身姿。


    如此明媚春日繁花似錦中,他卻感受到了微微的寒意。


    那日他感到怪異卻被他不慎忽略過去的問題;此時終於清晰地冒了出來:燕鈺成在宮中雖然小有勢力;畢竟時日尚淺,況且宮禁森嚴,皇帝又對他明顯防範頗嚴;那日他給皇帝下的藥;到底從何而來?


    難道是他從宮外帶進來的?


    怎麼可能,像燕鈺成這般身份的人,進宮時必然被仔細搜檢;根本不可能允許他帶宮外的任何東西入宮。


    安總管暗中幫忙傳遞?


    衛衍略微思索了片刻,毅然把這個可能性排除了。


    安總管不是第一天在宮裏當差;什麼事可以做;什麼事不能做;不消人提點;他都一清二楚,再借給他幾個膽子,他也不敢幫人做這種給皇帝下藥的蠢事。


    況且若真是他做的,他不可能到現在依然安然無事。


    既然不可能是安總管,而且皇帝在事發後,根本就沒想過要處罰那個從犯,不消說,這幫忙弄藥的人,離不開那幾個,至於背後的指使者,肯定也就隻有那一個了。


    衛衍翻來覆去理清了這些蕪雜紛亂的頭緒,卻依然不敢鬆口氣。


    安陽蕭氏,他默念了幾遍這四個字,心中依然一片茫然。


    世人提起安陽蕭氏來,第一個印象恐怕就是破落的豪門。


    從先帝朝開始,安陽蕭氏就被踢出了朝堂中樞,不再有子弟在朝為官。


    個中原因,眾說紛紜,京裏曾有不少好事者議論過此事,眾人往往雲裏霧裏討論一番,卻始終沒有定論,反正以衛衍辨別話外之音的能力,肯定聽不懂那些話裏的含義。


    不過,就算衛家這些年在皇帝的扶持下權勢赫赫,就算安陽蕭氏在景朝的朝廷中已經消失了四五十年,兩相比較起來,衛家依然算不上什麼。


    說到底,一個曆經千年的家族所擁有的底蘊,與一個隻有百多十年曆史的家族,是沒有可比性的。


    現如今,這個古老而低調的家族,即將欠下衛家一份人情,而這個機會,是皇帝賜予的。


    無論皇帝是從頭到尾設計,還是僅僅是順水推舟推波助瀾,事情到現在這個地步,皇帝陛下都是功不可沒。


    衛衍一想到皇帝毫不猶豫就設下了這樣的計策,利用了眾多人,將眾人全部陷在網裏,就覺得有些冷,但是他轉念一想,皇帝為了讓蕭氏承他衛家的情,花了這麼多心思在這件事上,又覺得不知道該做些什麼才好。


    如此深恩,無以迴報。


    衛衍那時的猜想八九不離十,他迴到宮裏,不過是稍微求了求,前段時間始終不肯放人的皇帝,頓時變得非常好說話,也不管那燕鈺成在下麵苦苦哀求,就命人把他扔出宮去了。


    過了幾日,京城裏開始有一傳言迅速流傳開來。


    據傳那雲喜班的當家武生燕鈺成,禦前獻藝數月,賜金出宮後,突染惡疾,不過幾日的功夫,就咽了氣。


    當然,這個傳言除了讓幾位愛戲的老爺大人們唏噓了一陣,讓整日困在內宅的夫人小姐們多了幾日的談資外,很快就被京城裏最新的傳言湮沒。


    衛衍聽到這個消息,失神了片刻,才繼續理事。


    對這些事,他既無想法也無言語,隻專注於他手頭的事。


    時光就這麼飛快地流逝。


    景驪還沒有嚐夠沾沾自喜自我讚譽的快樂,就有了弄巧成拙的感覺。


    自燕鈺成事件後,衛衍就相當柔順聽話,柔順聽話到了讓他膽戰心驚、渾身不安的地步。


    怎麼說呢,衛衍本來就算得上柔順聽話,除了偶爾和他撒個嬌鬧個別扭,遇到不合他意的事嘮叨他幾句,一旦生氣的時候,就不記得他是皇帝了以外,基本上還是很聽他的話的,但是衛衍現在柔順聽話的程度,明顯超過了景驪的承受範圍。


    景驪察覺到不對勁後,絞盡腦汁哄了幾日,卻沒有一點效果,衛衍還是聽話到讓他覺得太陽是打西邊出來的,就算他在榻上用些為難他的姿勢,也不能讓衛衍的柔順聽話減少半分,很快就把自詡英明神武的他,鬱悶到說不出話來。


    而且,對著衛衍那雙溫潤注視著他的眼睛,他再惱怒也不能對著那雙眼睛宣泄。


    鬱悶至此,無以複加。


    他逮了個空閑,稍微反省了一下自己前段時間的所作所為,試圖找到衛衍生悶氣的原因。


    朝中他近來沒做什麼天怒人怨讓衛衍這麼看不慣的事,榻上的事衛衍不會真的和他較真,最後的根源就落在了燕鈺成的事上。


    對於這件事,他不覺得自己有哪裏做錯了。


    其一,把燕鈺成弄進宮的人不是他,所以在這件事裏麵他應該算是受害者;其二,他努力把一件可能會傷害到衛衍的壞事,變成了一件眾人都可以從中得利的好事,何錯之有?


    至於某些有心人以後會不會被某個喜歡有冤報冤,有仇報仇的人修理,因為一開始就在他的計劃裏麵,此時,當然就不在他的反省範圍裏麵了。


    這麼一反省,景驪又開始理直氣壯了。


    不過,對上衛衍那破天荒的柔順聽話,景驪的理直氣壯,沒能堅持幾天,又受不了了。


    “朕錯了。”眼前的人,打又打不得,罵又罵不得,隻能想方設法哄他開心。


    早就明白這個道理的景驪,既然知道衛衍是因為那事在和他置氣,很快沒了繼續折騰的心思,非常誠懇地認錯了。


    “陛下何錯之有?”可惜,對他的心思猜不到也會蒙得到的衛衍,這次一點都不含糊,擺明了不想讓他輕易糊弄過去。


    往日裏,皇帝的“朕錯了”、“以後再不會”諸如此類的話,都是說來哄他的話,當不得真,衛衍沒有聽過一萬,總有聽過一千,因為平日都為些雞毛蒜皮的小事,所以沒必要和皇帝較真,但是在這件事上,他希望皇帝真的意識到自己錯了。


    “這個朕想到的可能有遺漏,你說吧,朕聽著。”平日裏,衛衍想嘮叨他幾句,景驪哪有那個耐心聽,每次都會設法岔開去。


    今日他自知有一點點理虧,又存心要哄衛衍高興,就按捺住了性子,給了衛衍好好勸諫他一番的機會。


    果然,衛衍不負他的厚望,從“君事臣以禮,臣事君以忠”開頭,講到“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雖令不從”,又花了一番功夫讓他明白該如何善待臣民一視同仁,最後仔細分析了一遍陰謀和陽謀的區別,譴責他凡事愛用陰謀的嗜好,希望他日後改邪歸正善用陽謀。


    衛衍講得有板有眼頭頭是道,也不知道這些話他放在心裏反複醞釀多久了。


    景驪則沒有他的興致高,被他這頓念下來,直聽得他昏昏欲睡,不過為了不去打擊衛衍好不容易積聚起來的熱情,他還是打疊起了精神,連連點頭,鼓勵衛衍繼續嘮叨下去。


    其實,這番說辭太後說過,太傅說過,他讀史的時候也多次看到過,縱使他表麵上點頭稱是,心中卻始終不以為然。


    聖人所要求的那一切太過理想化,不是常人能夠輕易做到的。


    如果他能做到聖人要求的那一切,那他豈不是會變成聖君?這顯然是在說笑,他連做明君都沒有興趣,怎麼會去自討苦吃呢。


    退一萬步講,就算看在衛衍這麼愛嘮叨勸諫的份上,他也不能做那勞什子沒有缺點隻有優點的聖君,剝奪衛衍那點可憐的愛好。


    既然他變不成聖君,那麼他做不到聖人要求的那一切,不就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這麼簡單的道理,竟然沒人明白,一霎那,景驪再次有了高處不勝寒的感覺。


    不過他雖然在心裏使勁詆毀,衛衍說他一句,他恨不得在心裏還上十句,卻始終正襟危坐,表情嚴肅認真,每當衛衍話語停頓處,他就一本正經地點頭稱是。


    若衛衍知道他此時的口水還是在白費,極有可能會氣得再也不想和他說話。


    鑒於衛衍目前還在生他的氣,景驪覺得讓衛衍知道了他內心的真正想法,發生這種事的可能性非常高,所以他就不去折騰了,從始至終就是一副乖乖聽勸善納諫言的明君模樣。


    皇帝難得肯認真聽他的勸諫,沒有扔下他揮袖而去,沒有用別的話題扯開去,也沒有用無賴的招數阻止他說話,衛衍不疑有他,以為皇帝終於轉了性子,真的好好反省過這次的事了,就把他想了足足有個把月的那些話都說了。


    衛衍說話停頓的間隙,景驪很體貼地送上了茶水,順便打探一下他的耳朵還要遭多久的罪。


    “沒了。”衛衍雙手接過茶盞,本來他還有些話要說,但是看到皇帝這副溫柔體貼的模樣,他卻說不下去了。


    以前的事,現在的事,樁樁件件,莫不是和他有關。


    皇帝何嚐不明白那些道理,但是他還是要去做,有很大一部分原因還不是因為他的緣故。


    如此深恩,無以迴報。


    “陛下,臣”


    景驪聽到衛衍喝了他送上的茶,聲音有些變調,懷疑茶中有什麼蹊蹺,他接過來聞了聞,沒發現什麼不妥,正想喚人進來細細查探,卻被衛衍按住了手掌。


    這一次,衛衍的語調中明顯是哽咽聲。


    景驪就算再笨,也知道不是茶的問題了,何況他這人還自認和笨搭不上邊。


    因一時摸不著衛衍為何事傷心,他隻能先將人摟進懷裏,揉著背細細安慰,腦中卻迅速理了一遍,試圖弄清楚是不是他剛才的那番裝腔作勢露出了破綻,才惹得衛衍如此傷心欲絕。


    不過他很快釋懷,他剛才的那番做作可是久經磨練,曆經太後太傅眾臣考驗,絕對不是衛衍這個級別能夠識破的。


    既然不是他的原因,肯定是別人讓衛衍受了委屈。


    難道是他很久沒有修理人,有人敢翻天?


    “告訴朕,是誰讓你受了委屈,朕一定會為你出氣。”景驪很有氣勢地誇口。


    他平日裏期待衛衍撲到他的懷裏向他告狀,然後他就有充足的理由去修理人這一幕,已經不是一天兩天了,對此顯然非常期待。


    “陛下,不要對臣這麼好,也不要再為了臣去做那些事。”可惜,衛衍的話,很快讓他的期待落空了。


    “笨蛋,朕不對你好,要對誰好?”景驪腦中轉了無數個圈,終於想明白原來衛衍是因為感動而哽咽,相當無語。


    衛衍是他的愛人,是他的家人,他對衛衍好,是理所當然的,用得著感動到兩眼淚汪汪嘛。


    “臣不願意陛下為了臣去做那樣的事。”那樣的事到底是怎樣的事,衛衍沒有明說,不過他和皇帝彼此間都心知肚明。


    若皇帝隻是單單對他好,衛衍可以坦然受之,一旦皇帝對他的好,要讓旁人倒黴,這讓他怎能安心接受。


    每當這種時候,他常常又是感動,又是內疚,五味俱全,齊上心頭。


    “好,朕保證不會再做這種事。”衛衍的固執景驪不是第一天領教,他堅持的時候,順著毛摸肯定沒錯的。


    反正,這樣的許諾對於食言已成家常便飯的景驪來說,真的不算什麼,麵對衛衍的時候,說是一迴事,做則是另外一迴事,從一開始景驪就是這麼處置的,以後想來也不會有多大改變。


    “陛下。”聽到他的承諾聲,衛衍抬起頭,將視線落在皇帝的臉上。


    皇帝的表情很鄭重,凝視著他的眼神也很柔和,一點都沒有平日裏隨手哄他時的漫不經心。


    這樣的神情,怎麼看都不像是騙人的神情,衛衍不由得信了十分。


    此時,皇帝眼中的那一汪柔情似水令人沉醉,就算是溺死在其中,也不會後悔,衛衍慢慢湊上去,一點一點地靠近,很快,柔軟的唇舌間再無空隙。


    衛衍恐怕永遠都無法理解,為君者,就算再昏庸無能,有兩種能力是必須具備的。


    一是臉皮要厚,無論是自我吹噓還是歌功頌德,無論是翻手為雲還是覆手為雨,都需要相當厚的臉皮。


    二是要有把假話說得像真話的本事,無論他心中是不是想著要把人千刀萬剮,隻要有需要,這禮賢臣下的姿態,絕對會做得讓人無可挑剔。


    幸運的是,隻要他願意閉上眼睛,他永遠都可以看不到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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