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家的下人紛紛被遣散了,四小姐阮陌婷的貼身丫鬟小梅自然是要跟去香港,阮陌楊沒有什麼可心的人,也不需要人伺候,故而孑身一人。阮家如日中天之時,阮二少就不喜歡排場虛頭,此時他更不會興師動眾的把下人統統帶到香港去,且做好了打算,即使到了香港,也要一切從簡,過一過尋常人家的小日子就好。
阮陌楊這個想法是埋藏在心底的,並未告訴阮陌婷和江韶矽。江韶矽的性子他倒是了解,雖說也有一番少爺派頭,可畢竟是苦出身,他相信窮苦人家的孩子耐力十足,不會因為少了人伺候就要死要活,況且他又不是沒錢,去了香港照樣有吃有喝,不過是免了奴仆成群的場麵,他不會讓江韶矽受苦便是。然而他的親妹妹阮陌婷是個小姐脾氣,半生泡在富貴的蜜罐裏,哪肯吃虧,阮陌婷現如今不跟他鬧,是自有一番想法,以為去了香港,仆人還可以花錢再請。
阮家的少爺小姐們各懷心思,為香港之行做最後的準備。臨行前一天,阮陌楊摟著江韶矽的肩膀站在院子中,仰望生活了二十幾年的家,眼前是半舊的小洋樓,在阮陌楊的記憶裏,這幢西式建築是他十多歲之後才有的,在那之前,不過是座古舊的宅子罷了。阮富山的思想屬於新舊交替派,該守的祖宗規矩一定會守,可該打破的他也毫不含糊,故而這些西洋風吹進盧京城之時,他不顧家族中親戚朋友的勸阻,毅然決然跟上了新時代。
“韶矽,我小的時候一入夏最愛在擺放祖宗牌位的檀木桌後蹲著,有時候會不知不覺就睡著了,每次都是爸爸把我抱出來,他會責怪我,我總會對爸爸撒嬌說想跟太爺爺說說話什麼的,這個時候爸爸就會特別心軟,罵著罵著也就不罵了。其實我隻是貪戀那間房裏的陰涼罷了。”
“現在爸爸的牌位也擺在上麵…還有大哥的…我每次去看,都覺著物是人非,以前一家人聚在一張桌子上吃飯,總說著一家人要一輩子在一起,那時候真可笑,隨意就說出口了,還以為一輩子會是多長…哪知竟然這麼短…”
“韶矽,你看,就在那個位置,以前種著一棵老槐樹,小時候陌尋頑皮,沒事就要往上爬,有一次周佟看不住他,他硬生生從上麵摔下來,在床上躺了大半個月,他不聽話,在病床上待不住,渾身是傷還要往外跑,還鼓動著大哥帶他出去,當時大哥隻有十五六歲,拗不過他,居然背著他偷跑了出去,我也湊熱鬧,傻乎乎的跟著大哥身後,結果那天家裏找我們都找瘋了,迴來之後我們三個都受了罰,爸爸對大哥好,責罵了幾句,而我和陌尋就被罰去跪祖宗牌位,陌尋身上還有傷,哭鬧不止,大哥就去求情。爸爸說,要重罰才能記得住。大哥沒法子了,陪著我們一起跪。”
“媽媽懷著陌婷的那一年,爸爸在外麵養女人,說來也真是心酸,陌婷出生之後,爸爸喜得千金,如獲至寶,才想著要收了心,哪知媽媽一病不起,爸爸這顆心剛穩住,媽媽就去世了…韶矽,你沒有見過媽媽,她是個漂亮的女人,知書達理,性情溫和賢惠,阮家的孩子長得都像媽媽,我房裏的抽屜中還放著一張媽媽待嫁時的照片,舊時候的女兒模樣,笑容靦腆,雙手規規矩矩的擺在膝頭上。後來媽媽跟我說,她那個時候,相機還是個稀罕物,她頭一次拍相片,人家叫她笑她就覺著羞怯,手腳都不知道該如何擺放才好,就覺著一閃,這相片居然就照好了。”
阮陌楊愈說愈傷感,眼眶禁不住濕潤:“陌婷滿月的時候,我們全家在老宅子前拍了一張合照,那是唯一一張全家福,待到新宅蓋好,我們都記些事了,爸爸帶著我們兄妹四個站在新宅門前笑容滿麵的拍照,卻獨獨缺了媽媽…韶矽,歲月何其可怕,它能帶走我們想起要珍惜時卻已經來不及留住的人和事,我恨時間過得太快,還沒有駐足,人都匆匆不見了。”
江韶矽被阮陌楊帶著,在阮家大院子裏來迴的走,陪著阮陌楊不停的迴憶,阮陌楊似被勾起了許多舊時的記憶,人要離開舊地,總要感懷。末了,他喚人拿來了一架相機,對旁人吩咐:“去把四小姐叫來,記得抱上小少爺。”
“韶矽,我們拍張照片吧,作為對盧京城最後的紀念。”
鏡頭後,江韶矽被阮陌楊牽住了手,兩個人不由自主露出想笑卻笑不出的表情,惹得下人趕緊提醒:“二少爺,四姑爺,拍相片都要高興些。”
江韶矽來到阮家之後,從來沒有和阮家人合過集體影,他倒是自己照過。如今他真心想要和阮家人留上一張紀念,他的養父和喜歡的三哥都不在了。
拍完了相片,阮陌楊有些疲倦,迴房睡了。江韶矽趁著這個空檔,趕去了江公館。
江韶矽和阮家少爺小姐拍了照,自然也想到了江韶年,他還沒有和親哥哥合過影呢,江韶年正在家中洗澡,洗到一半聽得下人來報阮家五少來了,喜得連身子都顧不上擦,濕漉漉大喇喇的就跑去客廳。
江韶矽見了哥哥的尊容,方才在阮家那些小傷感一掃而光,禁不住噗嗤一樂:“剛從水裏被撈出來麼。”
江韶年從丁貴手中接過毛巾,擦了擦頭發,襯衫被水珠浸濕,他覺得不舒服,幹脆一扯袖子脫掉了,光裸了上身,褲扣半開,褲子鬆鬆垮垮,江韶矽瞧了瞧他那平坦結實的小腹,忍不住上前拍了一巴掌:“勾引誰啊。”
江韶年順勢俯身在江韶矽的耳邊笑道:“我洗澡呢,要不然一起?”
江韶矽推了哥哥一把:“沒空陪你不正經,今天我是來拍照片的。”
江韶年故意耍起了無賴,膩在江韶矽的身旁:“一起洗澡怎麼就不正經了,你說啊,怎麼就不正經了。誰家兄弟沒有一起光屁股洗過澡,恩?”
這倆人公然在客廳裏拉拉扯扯起來,丁貴帶著下人悄無聲息的退了,待人一離開,江韶年氣喘籲籲的就要把江韶矽往沙發上壓,江韶矽一開始是不打算同哥哥胡鬧的,哪知被其一撩撥,情難自製,心想明天就要走了,不如今天痛快個夠吧。二人摟抱成一團,很快衣衫半褪,江韶年急切的拉扯下江韶矽的褲子,一邊親吻一邊喃喃低語:“跟我上樓,去床上,恩?”
他雖然這樣說,但是雙腿間的東西卻已經迫不及待的要尋找入口,江韶矽摟著江韶年的脖子,仰起頭輕喘著:“先弄進去…然後你抱我上樓…快點兒…晚飯之前我要迴阮家…”
江韶年一口吸吮住了江韶矽的嘴唇,故作懲罰的咬了咬:“這個時候…別講敗興的話…”
兄弟二人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之時,就聽見丁貴的聲音老遠從門口傳了進來:“唐少爺…唐少爺…江團現在不方便見客…”
緊接著是唐小五愈來愈近的聲音:“他有客人啊,沒事,我在樓下客廳等一會兒好了…”
江韶年頓時黑了臉,暗罵一句:“真他娘的來的不是時候!”
江韶矽雖然很想氣一氣唐小五,但他是個要臉麵的人,決計不願旁人看到他紅潮湧動的模樣,登時推開江韶年從沙發上跳了起來,提好褲子,背對著江韶年係衣扣。
唐小五走進客廳之時已經瞥見了江韶矽提褲子的那一幕,他麵容僵硬呆立當場,片刻之後神情尷尬的偏過頭去。
江韶年係了褲扣,順手又把半濕的襯衣撈了過來套在身上,袒胸露懷的叉著腰問道:“事情安排的怎麼樣了。”
唐小五見江韶年談論軍務根本不避諱江韶矽,他也不好拿捏著架子提醒有外人在場,隻得老老實實迴答:“護送隊的名單照你的意思換好了,全是咱們的人。”
江韶年點了點頭:“恩,可惜韓蘇安排的那一批人先走了,不然我一定把人統統換掉。上海那邊安插了人,我就不擔心接應了,怕到時司令顧不上咱們。”
他說到這裏及時的停了嘴,害怕江韶矽多想。胡萬七現如今對身邊的人缺乏信任感,因為沈琴維叛變的事,對韓蘇失望,連帶著對江韶年也疑神疑鬼,江韶年的感觸敏銳,很快察覺,他此次留守,最怕的就是胡萬七拿他當誘餌喂狼。
江韶矽不是傻子,簡簡單單一句話,他聽明白了,他在心裏盤算著,如果親哥哥被困在這裏跑不掉,自己該怎麼辦。
江韶年見弟弟沉默起來,急忙揉了揉對方的頭發,轉移了話題:“你剛才不是說要拍相片的麼,我們去選一個好地方,去花園裏如何?”
說完就摟著江韶矽去了後花園,唐小五一個人站在空蕩蕩的客廳中,低下頭去神色低落,他這幾年過得實在不開心,他以前是一個健康開朗活潑的人,精力旺盛心思單純,如今瘸了腿,性情沉默,變得寡言少語,腦子裏想的東西也複雜起來,最重要的,是他覺得自己廢了,內外都是殘廢的。
他對於目前的情況很怕,江韶年和江韶矽這一對吵不散的兄弟,昨天撕破臉皮動刀動槍,今天就可以好得如膠似漆分也分不開,那二人壞的時候,他暗自竊喜,那二人好的時候,他心如刀割,可是有一點已經無可改變,無論江家兄弟是好是壞,他都再也站不進一席之地。
唐小五搖了搖頭,強迫自己從低落情緒中跳出來,他還要迴司令部繼續打探消息,他想,他對於江韶年,就剩下這麼點兒用處了。
江韶矽和江韶年站在花叢旁邊拍了一張照片,江韶矽從下人手中接過照相機,若有所思的對江韶年說道:“哥,我會把相片洗出來,等著你…”
江韶年笑瞇瞇的捏了捏江韶矽的臉頰,溫和而寵溺:“恩,等著我去看,你先收好了。”
沉思片刻,江韶矽終是把心中所想吐了出來:“哥,我想來想去,要不然我先去上海等你?阮家的行程定好了,我們明天中午就出發,先坐火車去上海,再坐輪船去香港。與其你到香港找我,不如我…”
江韶年搖了搖頭:“不,你還是先去香港吧,上海算不上安全,而且那邊的人還沒有安頓好,我怕你出事…你放心,這邊我已經交代好了,你到了香港,一旦穩定下來,就寄信給丁貴,記得把地址寫清楚,到時候我會去找你…”
江韶矽低下頭去輕聲言語:“哪有這麼容易…”
江韶年把弟弟緊摟在懷中,他的擔心不比江韶矽少,是啊,這亂世,一旦分離,哪有那麼容易就找得到。他親了親江韶矽的額頭,似是安慰對方,也似是在安慰自己:“沒事,我一定找得到你的。”
江韶矽翌日就要起程,故而不能在外久留,他和哥哥在江公館的花園裏散了散步,說了些貼心的話,就要離去,在江韶矽踏出大門那一剎那,江韶年忽然喊住了他:“韶矽!”
江韶矽迴過頭來,不解的望向對方,江韶年火速跑迴房間,片刻之後手中握著一個小本子迴來了,江韶年小心翼翼的翻開紙頁,裏麵夾有一張柔軟的灰舊的被剪開的報紙,江韶矽仔細一瞧,上麵的照片居然是自己。
“你被韓蘇綁走的時候,阮家人在報上登了尋人啟事,我沒有你的相片,隻得把報紙剪了,保存到現在…韶矽,你答應我,帶著我們今天的那張合照,好好的等著我…我…我不想一輩子隻守著這張破報紙想你…我們先前分離了那麼久,該是要用後半生來相守的時候了…”
江韶矽撲上去緊摟了江韶年的脖子,淚水噴湧而出:“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