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幾天,京中傳出了一個消息:魯陽侯邵勳打算以近乎免費的方式,開放金穀園三十餘區(qū)、邵園四區(qū)水碓,給人磨麵。
消息沒有引起特別大的轟動,僅僅隻是作為茶餘飯後的談資,在市井間流傳罷了。
原因也很簡單,現(xiàn)在種麥的人不多,磨麵的需求不大。
或許,隻有等到真正需要的時候,這個消息才能重新衝上“熱搜榜首”,為人津津樂道吧。
五月十六日,屯田軍第一營五千名俘虜來到了金穀園外。
他們有氣無力地揮舞著各種農(nóng)具,在五百牙門軍士卒的監(jiān)督下,於田間地頭忙活著。
如果能傾聽他們心聲的話,“餓”、“累”兩個字絕對是出現(xiàn)頻率最高的。
不過他們偷不了懶,牙門軍士兵如狼似虎,緊緊盯著他們,誰手腳慢了,直接拿鞭子抽。
不拿俘虜當人看啊!
眾人齊齊哀歎,跟著大將軍造反,從青州一路跑到洛陽,就是給人當奴隸種地的嗎?
但世道如此,怨不了誰。
當他們在裹挾丁壯,燒殺搶掠的時候,關(guān)心過別人的想法嗎?有眼下這種“包吃包住”的生活,已經(jīng)是僥天之幸了。
金穀園內(nèi),今日來了一大群士人男女。
邵勳說開放部分“景區(qū)”,那就真的開放,隨意參觀、遊玩、聚會。
王衍也來了,因為邵勳要走了。
“廣成澤北緣的那塊地,我已遣處仲去看了,可以建一個大別院!蓖跹艿呐d致很高,看樣子邵勳送的禮很合他胃口。
年紀大了的士人,就喜歡幽遊林泉這種調(diào)調(diào)。從這個方麵下手,簡直一打一個準。
“庾瑉庾子據(jù)要當侍中了!蓖跹苎凵裱}雜地看著邵勳,說道。
此子若家世好一點,家裏那兩個賠錢貨——很顯然,這是老王引述郭氏的原話——不就嫁出去了麼?
“哦?好事啊!”邵勳有些興奮。
侍中雖然位列九卿之下,但卻是實權(quán)官位,“機密大謀皆所參綜,詔命文翰亦悉預(yù)焉”。
簡而言之,侍中能接觸到太多的核心機密。有的詔命還沒寫呢,侍中就已經(jīng)參與討論、決策,這個時候如果透露一點給邵勳,那簡直太有用了。
庾家現(xiàn)在也不得了啊。
主脈庾敳在司馬越幕府幹活,反倒是官位、實權(quán)最低的了。
兩個支脈之中,庾瑉擔任潁川郡中正時,負責點評本郡士人子弟,給世家門第定等級,人脈很廣,攢下的人情應(yīng)該也不少,在潁川算是很吃得開了。
庾琛是汲郡太守,任上幹得很不錯。
邵勳在王衍麵前提過幾次,老王對他也很欣賞,因為大河以北的諸位太守們經(jīng)常喪師失地,庾琛卻穩(wěn)如泰山,這不是能臣是什麼?
唉,我果然有先見之明,與庾家聯(lián)姻,好處多多。
走之前去趟曹大爺家,請這位德高望重的老尚書出麵,幫他做媒,走個過場。
曹大爺一貫喜歡提攜後進,這種白得的人情,想必不會拒絕。
仿佛知道邵勳在想什麼一樣,王衍突然說道:“魏郡邵氏,家風不錯,不如你和他們聯(lián)宗,如何?”
“聯(lián)宗?”
王衍點了點頭,道:“昔年後漢太傅袁隗與中常侍袁赦聯(lián)宗,傳為美——嗯,好處頗多。你若想與魏郡邵氏聯(lián)宗,其實並不難。邵續(xù)邵嗣祖在鄴府為參軍時,與盧誌相識,由他牽線搭橋,或很便利。魏郡邵氏現(xiàn)在的日子不是很好過,他們應(yīng)該也想和你結(jié)交。如果實在不行,老夫亦可書信一封……”
“司徒欲作甚?”邵勳驚訝道。
“罷了,當老夫沒說。”王衍可能是一時衝動,後悔了,咳嗽了下,將此話題揭過,道:“朝廷欲在河北、並州用兵,你去嗎?”
“司徒,總得讓人喘口氣吧!鄙蹌煨Φ溃骸拔也烤脩(zhàn)疲憊,還需休整。”
“也好!蓖跹茳c了點頭。
此番在並州、河北用兵,其實是司馬越主導(dǎo)的。調(diào)用到了豫州兵、兗州兵、並州兵、禁軍一部以及好幾個郡的兵馬,總計數(shù)萬人。
或許會真打,或許僅僅是做出個姿態(tài),不會真的動手。
王衍不是很感興趣,但該配合司馬越的地方,他還是配合的。
他現(xiàn)在忙的,主要還是邵勳提議的在司州諸郡推廣冬小麥的事情。
改變?nèi)藗兊霓r(nóng)業(yè)習慣,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事實上需要大量複雜細致的工作,且主要壓在郡縣兩級。
好在現(xiàn)在還有時間,希望到時候能多一些人改種冬小麥吧。
匈奴人太不安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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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離開之前,邵勳提著禮物,登門拜訪了下裴妃。
前往書房的時候,又碰到了範陽王妃盧氏,邵勳停下來行了個禮。
盧氏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迴禮後匆匆離去了。
來到書房後,裴妃親手煮了一壺茶。
邵勳悄悄看了一眼,書案上有他送的小熊青瓷燈,裏麵還有燈油,看樣子經(jīng)常用,頓時放心了。
“洛陽城門大閉之時,妾是有些擔心。”裴妃隨口說著旬日前的事情,彎腰給邵勳倒了一碗茶。
五月中下旬的天氣已經(jīng)有點炎熱了。
裴妃穿著兩襠衫,俯身倒茶之時,美好隱約可見。
邵勳甚至產(chǎn)生了種錯覺:他出征之後迴家,妻子穿著寬鬆的居家服飾,一邊說著閑話,一邊給他倒茶上點心。
“今年洛陽戰(zhàn)亂不休,明年會亂得更厲害!鄙蹌鞂⒂腥鐚嵸|(zhì)的目光收迴,道:“王司徒都去廣成澤那邊覓地建別院了,王妃不如也遣人去建莊園,洛陽還是太危險了一點!
“洛陽城會破嗎?”裴妃有些驚訝。
“眼下應(yīng)不會,但將來很難說。”邵勳說道:“若覺得別院清寂,或可遣人至河?xùn)|……”
“聽聞匈奴攻平陽、河?xùn)|二郡,那邊現(xiàn)在怎樣了?”裴妃有些憂慮。
司馬越出鎮(zhèn)鄄城後,幕府隨之而去,她和世子二人住在洛陽,確實很難及時得到各方消息。
“郡縣無兵,擋不住匈奴的!鄙蹌煺f道:“平陽、河?xùn)|富庶,得此二郡後,匈奴便可以此為基,南下攻弘農(nóng),進而至宜陽、洛陽。”
裴妃聽到匈奴可能占領(lǐng)河?xùn)|郡時,神色間有些擔憂。
娘家就在那裏,匈奴人成為河?xùn)|新主人時,該怎麼與他們相處?
“放心!鄙蹌炜闯隽怂膿鷳n,道:“劉元海是有章法的,不會亂來。也就索取些錢糧罷了,頂多再派幾個遠支子弟出仕做官,沒甚大事!
說完,他拍了拍裴妃的手,以示安慰。
裴妃下意識想縮迴,但邵勳直接握緊了。
書房內(nèi)靜得一根針掉下來都能聽見。
兩人的心跳都很劇烈,仿佛能通過手臂傳導(dǎo)一樣。
“妾——”裴妃又一用力,抽迴了手,深吸一口氣後,顫聲道:“你在廣成澤創(chuàng)下如許家業(yè),一定很缺人吧?妾可書信一封,讓阿爺舉薦幾個人才過去。幫匈奴,還不如幫你!
“好。”邵勳亦收迴手。
沒有很強烈的拒絕、斥責,沒有挨耳光,甚至能感受到裴妃第一次試圖抽手時並沒有真的用力,他終於放下了心。
裴家的子弟,當然是極好的,能對衝盧誌一係的影響力。
將來如果反擊匈奴,或許還能得到一些便利。
用了他們的人,更會有示範效應(yīng),吸引更多的人才來投靠,名氣也能更大,總之好處多多。
“伱在宜陽有三個塢堡,豈不是危險了?”裴妃突然想到了這事,有些緊張地問道。
“不是我的塢堡,是我們的塢堡。”邵勳糾正道。
裴妃白了他一眼,這人總是把話題往旖旎曖昧的方向扯。
“不過,你說得對。雲(yún)中三塢在將來會變成前線,不是很安全了。所以我想讓你去廣成澤建別院,一旦洛陽大亂,還有個落腳處。”邵勳說道:“昨日王衍向我提及,國舅王延似乎也想去廣成澤找地方。沒人是傻子,接下來幾個月,可能會有越來越多的公卿遣人南下。王妃若過去,並不紮眼。”
裴妃沒有說話。
邵勳有點著急,道:“裴十六精明幹練,他能幹好這事。”
“我去了,又能如何……”裴妃歎了口氣,輕聲道。
這話倒讓邵勳不好迴答了,畢竟前幾天他才去了庾家,準備聯(lián)合他們,在南邊大展拳腳。
說到底,還是他渣。又勾引大嫂,又想娶小美女,家裏還養(yǎng)著太弟妃。
裴妃注意到了他怔忡的神色,收拾了下紛亂的心情,道:“再等數(shù)月吧,待過去的人多一些,我再遣裴十六南下!
“好。”邵勳舒了口氣。
裴妃看了看他著緊的神色,心情好了起來,又給他添了點茶。
日頭漸漸西斜,邵勳不便久待,喝完茶後便起身告辭。
出了太傅府後,他沒有逗留,在親兵的護衛(wèi)下,出了津陽門,連夜南下梁縣。
此間事已告一段落,接下來他的主要精力,還是放在練兵、種田以及其他各項夯實基礎(chǔ)的事務(wù)上。
根基不牢,地動山搖。
若幹不好幕後千頭萬緒的工作,處理不了幕後瑣碎繁雜的事務(wù),你都不會有臺前唱戲裝逼的機會。
他如今的地位,不是開無雙得來的,而是靠種田得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