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趙、周二人的想法很直白:
雖然定親之後,薑桃就可算做別家人了,惡命不會克到自家人頭上。
但解決了這一遭還不夠,還有更實際的問題——她一日不出嫁,一日就要在家吃飯穿衣,那可都是銀錢!三房已經(jīng)沒了,家裏掙錢的就她們兩房,就算公婆不和他們多要錢,那還不是羊毛出在羊身上?多花一分老兩口的體己錢,那以後他們分家可就少了一分!她們二人前頭已經(jīng)傻乎乎地白貼了一兩銀錢,可不好再做這種長線賠本的買賣!
周氏又想攛掇趙氏去說,偏趙氏這次學(xué)聰明了,說什麼都不肯張嘴了。
於是這天稍晚一些,薑家人一起用夕食的時候,周氏就在飯桌上有意無意地說自己翻看了老黃曆,年後就有好幾個不錯的日子。
這話剛開了個頭,老太爺就板下了臉,摔了碗筷,直接把她撅迴去了,說她這是猴急什麼呢?今日才定了親,難不成過兩天就把薑桃發(fā)嫁了?老三兩口子屍骨未寒的,薑桃熱孝在身,這時候定親都是於理不合的,這要是再急匆匆地發(fā)嫁,讓外人瞧了像什麼樣?還要名聲不要了?
周氏被撅得不敢說話了,在飯桌底下偷偷拉薑二的衣擺。
薑二往常慣是聽自家婆娘的話的,此時看老太爺氣的吹胡子瞪眼的,倒也不敢胡亂相幫。
趙氏更別說了,因為自己擅自讓娘家侄子帶人來相看這件事,吃了老太爺好一通掛落,正恨不得縮成個透明人,再不敢再胡亂開口的。
不過這飯桌上的風(fēng)波薑桃並不知道,她正把自己關(guān)在房間裏繡桌屏。
兩天的時間實在緊迫,加上今日已經(jīng)過了一大半,她才剛想好繡什麼,就更是不敢耽誤工夫了。
她這邊剛繡上,薑楊氣哼哼地打了簾子進(jìn)來了,後頭跟著個小尾巴薑霖。
薑桃問他是誰惹著他了?
薑楊口氣不善地道:“還能是誰?”
不過他也是個知禮的人,並不想親口說長輩的不是,便沒有接著往下說。
薑桃隻好問小薑霖,薑霖?fù)狭藫厢崮X勺,努力迴憶說:“好像是剛才吃夕食的時候,二伯娘說什麼看黃曆、挑日子的,讓爺爺罵了好一通。他聽了就也不開心了,沒吃兩口就說飽了!
薑桃就抿了抿唇,道:“你同她們計較什麼?氣壞了你的身子,豈不是正中她們的下懷?爺爺是個有決斷的,必不會再這麼任她們擺弄!
老太爺是薑家權(quán)威的大家長,今天雖然順著兩個兒媳婦的意思給薑桃定了親,卻到底還是覺得兒媳婦自作主張的行為拂了他的顏麵,不會再聽她們說話了。
這麼想著,薑楊的麵色才好看了一些。
他們正說到這,小薑霖不知道從哪裏摸出了幾個煮雞蛋,很寶貝地依次分發(fā)到每個人的手裏。
這是薑桃今天買迴來的雞蛋,所以也不用經(jīng)過老太太的同意,可以自家吃到飽。
薑桃被分到了兩個,薑楊隻分到了一個,他沒好氣地說:“剛剛才用過夕食,你怎麼又要吃東西?吃的這樣多,晚上不好克化,肚子疼可別哭鼻子!”
薑霖叉著小肥腰說哪裏就吃得多了?從前爹娘在的時候,他也是每天嘴巴不停的。爹娘還說能吃是福呢!
薑楊也跟著還嘴,說就是他太貪吃了,把家裏的銀錢都吃完了,所以現(xiàn)在爹娘不在了,他們姐姐就得忙著掙銀錢,忙的連夕食都沒工夫出去吃,指不定又要生病。
他先是提到了爹娘,又提到了薑桃不去吃夕食是因為家裏沒銀錢了,薑霖那小霸王似的氣焰頓時就低了下去,他挨到薑桃身邊有些無措地問:“姐姐,他說的是不是真的啊?”然後還不等薑桃迴答,他又把手裏的兩個雞蛋放了下來,“那我不吃了。是不是我以後少吃點,姐姐就不要這麼辛苦了?阿霖不想姐姐也和爹娘一樣,去很遠(yuǎn)的地方就不迴來了……”
他到底才五六歲大,說著說著就紅了眼睛。
薑桃無奈地隻能把手裏的活計放下,把小薑霖拉到自己膝頭,再瞪一眼已經(jīng)心虛得不敢看她的薑楊,溫聲安慰道:“你哥哥心情不好,隨口說的。就幾個雞蛋,不值當(dāng)什麼,咱們阿霖想吃就吃。爹娘說的沒錯,能吃是福,你看看你最近都瘦了,等姐姐忙完了這兩天掙到了更多的銀錢,帶你去鎮(zhèn)上吃好吃的好不好?”
小薑霖把腦袋搖地像撥浪鼓,還是堅持說有雞蛋吃就很好了,銀錢留著給姐姐做新衣裳。
薑桃愛憐地狠狠揉了他的小腦袋一通,放他去和雪團兒玩耍了。
等薑霖出去了,薑桃就有些生氣地和薑楊說:“我知道你心是好的,所以你怎麼和我說話我都不會生氣,因為我知道你沒有惡意。但阿霖不同,他年紀(jì)小還不懂事,他隻會聽別人說話的表麵意思。你也說爹娘沒了,現(xiàn)在隻有咱們?nèi)齻相依為命,我一心一意想讓你們都好,你這當(dāng)哥哥的,不想著團結(jié)友愛,難不成還想把他往外推?”
這是薑桃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這麼認(rèn)真地說他。
其實薑楊看到胖弟弟那要哭不哭的樣子也後悔自己說錯了話,可他就是這樣子,對著旁人倒還好,但是對著自家姐弟就說不出什麼場麵上的好話,腦子裏想到什麼就說什麼。
他沉默地站起身,走到門邊說以後不會這樣了。末了臨離開之前,他還不忘叮囑薑桃注意休息,雖然這十兩的活計報酬豐厚,但熬壞了身子還是不值得的。
薑桃應(yīng)了一聲好,讓他也早點歇息,不要看書看太晚了。
有了這麼一段插曲,姐弟倆才忘記了家裏其他糟心事兒。
……
而二房屋裏,周氏也正在和薑二磨牙。
周氏埋怨他道:“方才咱爹那麼說我,你就不知道幫著我說說話?孩子們都在旁邊,你讓我的麵子往哪裏放?”
早些時候雖然薑老太爺也教訓(xùn)了趙氏一通,但是那會兒屋裏就他們幾個,倒也不算太過丟臉。哪裏像他,不過隱晦地了提了一嘴黃曆,就被當(dāng)著小輩們的麵狠狠罵了一通,半點兒麵子都沒有了。
周氏越想越氣,瞪著薑二的眼睛裏差點冒出火星子。
薑二皺著眉頭道:“咱爹在家裏素來說一不二的,今天你們不打招唿就把人帶迴家裏,連我這不知情的,聽了都有些生氣,更別說咱爹了。再說阿桃也確實是個可憐的,如今她定了親,就算是別家人了,往後就是她的批命真的應(yīng)驗了,也應(yīng)驗不到咱家人頭上。你這當(dāng)伯娘的,怎麼就容不下她在家裏多待一陣子了?”
周氏一聽這話,就知道薑二這是又開始心軟了,就像那次送薑桃上山一樣,他先是先把柴刀留給了薑桃不說,迴來了更是心虧地吃不香、睡不好的,若不是她攔著,薑二甚至還想去和老太爺說情,要把薑桃從廟裏接迴來。
周氏越想越氣,伸手去擰薑二的胳膊,薑二不耐煩地拂開她的手。夫妻兩個眼看著就要鬧起來,屋裏的布簾子一動,進(jìn)來了個身形纖細(xì)、細(xì)眉長眼的少女,正是周氏的親閨女薑柳。
這日趙氏和周氏行事的時候,都提前做好了安排,將薑霖和薑傑兩個小的趕去外麵小集玩,又把薑柳送迴了她外祖家做客。
見到了親閨女,周氏的麵色和緩了一些,問她怎麼這會子天黑了迴來了,沒在外祖家住一晚上。
薑柳氣哼哼地一屁股坐到炕上,埋怨道:“我說不想去外祖家,娘非讓我去。我今天巴巴地去了,一天光聽舅母和表姐的酸話,沒來由地讓人說教了一整日!
薑柳十三四歲,和過去的薑桃一樣,也是家裏嬌生慣養(yǎng)的姑娘,哪裏受得住這些氣,所以在外祖家夕食都沒吃,自己趕夜路迴來了。
周氏聽了就問她們說她什麼了。
薑柳道還能說什麼呢?還不是說她們薑家出了那麼個克死雙親的喪門星,這年關(guān)前竟還好意思到處走,也不怕把黴運帶到別家?
周氏聽了就也跟著生氣,但那到底是自己娘家,周氏也不好說什麼,隻能勸自己閨女道:“你舅母她們那是頭發(fā)長,見識短。不過也不能怪她們,到底還是怪你堂姐那個掃把精,不過現(xiàn)在好了,她今天已經(jīng)定親了,不算是咱們薑家人了,以後也妨礙不到咱們頭上了。”
薑柳捏著帕子氣道:“怎麼叫不妨礙呢?她這麼個大活人,吃住都還在咱們家,看著就晦氣!娘還說年後給我相看人家呢,有她在家裏,誰敢上門來觸黴頭?難不成到時候相看的時候,還得我巴巴地跑去別人家相看?我還說什麼親?我當(dāng)一輩子老姑娘算了!”
“我的小祖宗,你這是說什麼氣話呢?你堂姐那樣兒都有人要,你這這如花似玉的好姑娘還能沒人求娶?”
薑柳不聽勸,氣得掉了眼淚,嗚嗚地哭了起來。
周氏方才因為被老太爺訓(xùn)了一通,自家男人又不肯相幫,已經(jīng)歇了逼婚的心思。這會兒看到閨女委屈成這樣,她又坐不住了,一邊下炕穿鞋一邊道:“我去和你大伯娘商量商量,我就不信我們兩個還壓不住那個掃把星了!”
薑二張了張嘴想攔她,但看到閨女那受了天大委屈的模樣,想到年後自家閨女說親也確實是頭等大事,便又把到了嘴邊的話咽迴了肚子裏。
周氏急匆匆地出了屋門,去了大房找趙氏。
卻沒想到趙氏根本不見她,連門都給她開,隻隔著窗戶和她說天色晚了,她累了,已經(jīng)躺下了,有什麼時候明天再說也一樣。
鄉(xiāng)下的天本就暗的早,這會兒也不過將將全暗下來,哪裏就是要睡覺的時辰了,這明顯就是瞎編的說辭,周氏在屋外氣得直跺腳。
趙氏扒拉著窗戶縫看到周氏吃癟,樂得竊笑不已——今天帶人來相看本是周氏出的主意,連采石場的人選都是周氏提出來的?芍苁系购茫兹昭Y在老太爺麵前屁都不敢放一個,倒好像她才是這事的始作俑者似的,挨了老太爺不留情麵的一通教訓(xùn)。用夕食前竟還想攛掇她,好在自己聰明這次沒強出頭……讓這妯娌把自己當(dāng)棒槌使!活該吃癟!
而此時大房屋裏,也不止趙氏和薑大,還有大房唯一的兒子薑柏。
薑柏是薑家長孫,比薑桃還大幾個月,打小就跟著薑桃他爹讀書,但天賦上卻比不過身體底子不大好的薑楊。他已經(jīng)參加過兩次縣試,但兩次都被刷了下來,到現(xiàn)在還是個白身。
但是趙氏肯定是不會覺得親兒子不如人的,就恨薑桃他爹不好好教罷了,不然憑她兒子的聰明才智,怎麼可能連個小小的童生都考不中?而且更可惡的是,薑桃他爹還把自己的親兒子送到舉人那裏念書。
這跟著秀才念書能和跟著舉人比嗎?
雖然薑楊的束脩一直是他們?nèi)孔约撼龅,他們大房是出不起的。但同樣是姓薑的哥兒,三房又那麼能賺錢,給他們柏哥兒出一些束脩又怎麼了?等將來他們柏哥兒有了功名,肯定會把那點子銀錢還給他們的嘛!
更可恨三房隻顧著護(hù)著自家閨女,不把她的惡命放在心上。自己被克死算了,一大家子還被帶壞了名聲不說,自家兒子還因為沒了老師,在考童生的關(guān)頭上要另覓良師,實在是害人不淺!
這也就是趙氏雖然人不聰明又膽小,卻敢跟著周氏幾次三番一道算計薑桃的原因。
薑柏看他娘笑得開懷,就道:“往常我就勸娘少同二伯娘在一道,她那個人一肚子壞水的,今日是讓娘當(dāng)出頭鳥,往後還不知道要怎麼害您。”
換成別家,當(dāng)小輩的這麼說長輩,就算不挨一頓棍棒,至少也得吃一通掛落。
但他們大房不同,薑柏是房中唯一的寶貝兒子,又是個讀書人,已然成了趙氏和薑大的主心骨。
趙氏非但不怪兒子這麼說話,還附和道:“你說的娘都明白,現(xiàn)在也就是我和你二伯娘目標(biāo)一致,先一起對付那個喪門星。等這事兒結(jié)束了,你看我還理不理她!”
薑柏摸著下巴想事兒。他今日一直在自己屋裏閉門讀書,對家裏發(fā)生的事情都很清楚。他也急著讓薑桃嫁人,這樣等開了年薑楊去城裏讀書了,他就能去三房的書房裏拿書了。
沒錯,薑柏雖然不知道死去的叔叔家裏有多少銀錢,但光那一屋子的藏書就夠他眼熱的了。雖然過去他跟著小叔讀書的時候,小叔也讓他借閱。但既是借的就得還,得抓緊時間看完不說,看的時候還得小心翼翼的,唯恐有什麼損壞,哪裏比得上是自己的,想什麼時候看就什麼時候看,想怎麼看就怎麼看?
所以半晌後,薑柏開口道:“薑桃的婚期未定,我心裏記掛著這件事,怕是近日看書都不得安生!
趙氏一聽自家兒子看不進(jìn)書了,立刻急的跟什麼似的,“你想這些事做什麼?自然有我和你二伯娘忙活。而且今天在飯桌上,你二伯娘不過提了一嘴,就讓你爺爺罵的跟孫子似的。我也不敢再去說了,想來急也是急不得的!
薑柏到底是讀了幾年書的人,他已然有了自己的計劃,便不急不慢地在趙氏耳邊道:“明著去說自然是不行的,而且娘今日也惹了爺爺不快,理應(yīng)先按捺住,等到過幾日那苦役來下聘的時候,娘這般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