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人知是星河,星河大大為本書提出了非常全麵、中肯的建議,卑微小顧無以為報,加更一章略表謝意~)
西夏境內(nèi)沙漠廣袤,黃土延綿,狄青一行經(jīng)由溝壑縱橫的荒原一路往東,直至毗鄰橫山山脈時才遭遇了當?shù)夭孔宓臄r截。
彼時葛懷敏並朱觀等五路已在宋夏邊境備戰(zhàn),甫一見人馬暴動,當即出戰(zhàn)救援。
邊境部族伏擊而不成,反被奪下十餘帳;宋軍一戰(zhàn)得勝、卻也不敢深入,加之此前延州的指令已明確下達,諸將便各迴駐地布防、諸多繁雜瑣事按下不表。
待到大軍迴到延州時,時節(jié)已邁入冬月了。
北風唿嘯著吹過延州城,連擁擠的營房中都有了些凜冽冬意。
因著天色已晚,狄青心裏盤算著翌日再往範大人處奏報,卻不料範純祐聽著響兒、後腳就找上來了:“聽聞狄大哥燒了夏州冶鐵務,可真是振奮三軍、大快人心啊。”
狄青心知是張衷又急不可耐地在外頭吹噓,忙對範純祐據(jù)實以告:“夏州那邊提前得了消息,趕著我們?nèi)ブ啊⒕拖劝岩辫F務撤幹淨了,隻剩下一座空城等我們?nèi)氘Y——因而雖是燒了,卻也算不得什麼快事。”
“狄大哥此言差矣,”範純祐頗有些不服,“先是秘密前往環(huán)慶路奪下白豹城,後是六路分兵攻取夏州、燒了冶鐵務。這兩仗不僅是漂亮,也不僅是將戰(zhàn)線推迴了西夏境內(nèi),而是告訴邊境將士:李元昊是可以打敗的,三川口一戰(zhàn)帶來的屈辱也是可以洗清的。”
見狄青擺了擺手、不以為然,範純祐也不再贅言,又提起別的事來:“白豹城之戰(zhàn)後,韓相公就迴京了。”
軍事主官非有宣詔不得擅離防區(qū),而白豹城一戰(zhàn)也不到朝天闕的地步,狄青一時有些疑惑:“上頭還有夏大人,怎麼也不該是韓相公去啊?”
範純祐迴身掩了門,這才娓娓道來:“夏竦是何等精明的人,範大人堅壁清野不肯戰(zhàn),韓相公豪情壯誌請合兵,他若在二者之間做了抉擇,那可就是把擔子往自己身上攬;而此番讓韓相公親去京師麵聖,那便是讓官家替他做了這分內(nèi)之事,是攻是守,是成是敗,和他夏竦都沒有半分關(guān)係。”
狄青聽得驚愕不已,半晌才道:“韓相公此番進京,仍是要推動五路北伐一事?”
範純祐點點頭,複而又道:“各路決策不一原是常事,隻是如今這分歧連經(jīng)略判官尹大人都協(xié)調(diào)不了,端看誰能說得動官家了。”
狄青此番深入西夏境內(nèi),對五路北伐一事更多了些切身體會:“西夏境內(nèi)地形複雜,沙漠廣袤,而興慶府更要遠在賀蘭山下,若是興兵深入,難保不會被人如這次一樣被邊境部族斷了退路。”
“可若不打,西夏便永遠虎視眈眈——一味的防守本就有先天的劣勢,大宋邊界如此廣闊,李元昊舉國之力隻消攻取一點,而我們卻要沿橫山全線設防。”範純祐忍不住替韓琦辯解幾句,“供養(yǎng)將士花費高昂難負不說,更要永遠處於以弱抗強的地步——韓相公所言也不無道理。”
狄青思索片刻,這才道:“若是以鄜延路為先例,往各路推行廣納民兵、墾田開荒之策,天成你以為如何?”
範純祐提醒道:“太宗設樞密院、分割財政、軍政、民政就是為防止先唐藩鎮(zhèn)割據(jù)之事重演;如今鄜延路自治財政民政、是非常之時行非常之計,官家尚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要推及邊關(guān)各路是絕無可能的。”
論及此等國政大是,狄青便有些聽不明白了——他如今才學到春秋魯襄公三十一年,離唐還遠得很呢,更遑論藩鎮(zhèn)割據(jù)之事了。
見狄青麵有不解,範純祐正待與他解釋,卻聽得外頭梆子響了三聲、隻得作罷。
狄青送走了範純祐,胡亂洗漱了方才躺在床上。
透過床頭的窗戶,能看到漆黑的夜空和銀鉤似的上弦月。
月華靜靜地流淌著,他忽然想起雲(yún)臺寺上撞破慧真師兄練拳的那天,也是這樣萬裏無雲(yún)的晴夜,那天的圓月像極了出水的玉輪冰盤、皎潔如霜雪。
狄青翻過身來,複而想起那天聽到的夢囈——
她的小字原來是皎。
這名字這樣好、這樣貼切,倒不像是慧真師兄能想出來的。
再翻過身去,想起她住的小院子題了“皎月齋”,如今想來竟比初看時更覺風雅。
她站在銀杏樹下、穿著淺杏色的披風,在黎明時分熹微的晨光裏,當真如月中聚雪一般皎潔。
兀自思索間已隱隱有些心潮起伏,狄青翻身過來,又想起那日她高燒不退,他正欲將她送迴夏州,卻正好遇上前來尋人的西夏士兵,為首的那個眉眼深邃、麵容硬朗——正是春日裏送他過石崖山的索侍衛(wèi)。
待到一行人漸行漸遠了,他和張衷才從暗處出來往迴走。
張衷受了這天大的委屈,心裏打定主意不理他,他隻得巴巴地跟上去,一口一個好兄弟地賠罪。
張衷得了甜頭,卻仍是故作慪氣道:“見色忘義,我算是看破你了。”
他哪敢再露出半分不耐煩的神色,隻得一本正經(jīng)地解釋:“她發(fā)了高熱,稍有不慎都會危及性命;我同她有些交情,總不能看她白白地送了命。”
張衷被狄青恭維得舒坦,也就沒再提起冶鐵務一戰(zhàn)的驚險來,隻是嗤笑道:“大哥你就承認吧,你就是喜歡她,想把她娶迴宛州去。”
話音未落,他心中登時有些五味雜陳,終於大大方方道:“她是很招人喜歡,但我沒想把她娶迴宛州。”
心底長久懸而未決的一角驟然被敲破,溢出滿心的愉悅和歡喜,又摻雜著隱隱的惆悵和遺憾。
張衷仍是不肯放過,湊近了嘿嘿笑道:“她是西夏的公主,你自然不能娶她;若她不是西夏的公主,隻是宛州哪家的姑娘,你想不想娶她?”
...
此時再想起這些話,狄青忽而覺得幼稚可笑。
這世上哪有這樣多的假設和妄想,這話答或不答,都不過是徒增煩惱罷了。
他轉(zhuǎn)身背著月光闔了眼,心裏卻是揮之不去的春夜,他還記得她的皎月齋前麵寫著——
耿耿憶瓊樹,天涯寄一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