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裏的煙花漸漸燃到了尾聲,不過片刻的功夫,空中又漸漸飄起雪來。
“她是個可憐人。”百花低頭撥弄著火盆裏的銀絲炭,聲音比那雪花還輕,“我的外祖是真宗朝的兩榜進士,官至四品。”
“……後來呢?”
“後來,遇上了一場大火,就全都燒沒了。”
賀蘭聽得發懵,半晌才道:“天有不測風雲,公主還要節哀。”
百花依舊定定地望著那那火盆裏的紅焰,似乎沒聽見賀蘭說話。
待到東方魚肚白的時候,地上雪已積了半尺厚。
白蒿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待到看清四周白茫茫的一片,忙晃醒了白芷,要拉著她打雪仗去。
“興慶府年年都下雪,你年年都跟沒見過雪似的激動。”
白蒿咯咯笑道:“瑞雪兆豐年呀,自然值得高興了!”
百花和賀蘭守了一夜的歲火,熬過了最困的那會兒,這會兒倒清醒起來,也跟著往雪地裏團雪球去。
杜媽媽想著府裏的仆婦都得了一日假、心裏又感念著百花的優待,一大早地便又跟著杜平來了府裏、煮了一海碗的甜酒圓子端來,朗聲笑道:“大年初一吃甜酒圓子、新的一年甜甜蜜蜜圓圓滿滿。”
在雪地裏玩得手腳冰涼,一碗燙燙的甜水兒下了肚,百花總算犯起困來。
“年初一都是串門賀歲的,咱們好不容易來汴梁清閑清閑,公主就安心睡去吧。”
珊瑚也道:“各家都是門庭若市的,隻怕還輪不著咱們。”
百花果真就迴屋熱熱地洗了澡、一覺竟睡到了午後。
午間百花和賀蘭都不肯起來,珊瑚幾個就著年夜飯美美地吃了一頓、席間還不忘稱讚白蒿如今出息了,竟學到了許廚娘一半的本事。
白蒿被恭維得飄飄然,大手一揮又要給眾人煮甜湯喝。
昨日煮酒的小火爐換上了油亮黝黑的小砂鍋,咕嘟咕嘟的甜湯漸漸變得粘稠柔滑,白蒿正望著鍋裏發呆,忽然聽得外頭有人敲門。
杜平兩步上去開了門,先恭恭敬敬揖了一禮、口中喜道:“哎!狄鈐轄!”
白蒿被這一聲拉扯迴來、抬頭瞧見門前幾人已邁過門檻進了前廳,忙隔了湯勺跑上前去。
踏著雪跑到天井下頭,白蒿還未說話,卻聽得狄青輕聲笑道:“白蒿姑娘,過年好啊。”
被裹著厚棉襖的杜平一襯、狄青一襲蒼青長袍顯得格外精幹,滿地白雪照得他一張臉白白淨淨的、哪裏像在沙場上搏命的將軍。
白蒿越看越來氣,怒氣衝衝道:“你來做什麼?”
狄青還未說話,身後那虎頭虎腦的小廝倒先笑起來:“喲,目無尊卑,這就是你們西夏的禮數?”
白蒿迴嗆道:“我和你家主子說話,你卻來插嘴,這就是你們大宋的禮數?”
那小廝嘿嘿笑道:“這是我大哥,不是我家主子,你們公主見了我,準得叫我一聲張都頭,可見你們西夏確實不如我們大宋重禮教。”
白蒿啐了他一口,罵道:“憑你也想見我們公主,門兒都沒有!”
“嘖,你們西夏的女人都是這樣潑辣?”
眼看著兩人就要掐起來,狄青忙攔了張衷到身後去,同白蒿賠禮道:“我這位小弟慣愛開玩笑,白蒿姑娘切莫往心裏去。”
“你來做什麼?”白蒿仍是不領情,原話又問了一迴。
“你看不見啊?”張衷將手中的年禮遞到白蒿眼前去晃了晃,“我大哥拜年來了,還不趕緊告訴你們公主去!”
“我家公主不需要!”白蒿伸手推開張衷,冷笑道,“狄鈐轄有這獻殷勤的功夫,不如迴家陪陪玉娘子。”
狄青平白無故被拒之門外本就莫名其妙、此時更是聽得一頭霧水,正愣怔著、卻聽張衷冷笑道:“你們西夏的人管得真寬啊,連別人的家事也管起來了?”
“狄鈐轄的家事我可管不著,”白蒿冷哼一聲、又同情起玉玲兒來,“隻是在外頭拈花惹草的時候,也該想想家裏的妻兒!”
對麵四人聞言都是一愣,張衷驚道:“好啊大哥!你原來已經有妻兒了!是不是來汴梁之前就成過家了?”
狄青一臉的莫名其妙,隻聽得李宜試探著問道:“姑娘是說,玲兒妹子和念念?”
杜平恍然大悟般笑起來:“姑娘搞錯了,玉娘子嫁的是衛國公府上的鄭管事,不是狄鈐轄。”
白蒿愣怔了半天,待到發覺自己鬧了這天大的笑話、登時紅了臉,轉眼瞧見狄青笑得意味深長、索性破罐子破摔道:“你們這娘啊兒啊地亂叫,怎的還怪人聽不明白?”
“那位玉娘子是我的義妹,我們三個自然都是玉府的義子了。”張衷捧腹笑道。
李宜道:“姑娘就是為這個生氣?”
張衷樂道:“當然是了,她家公主喜歡大哥,聽說大哥有了家室,肯定又生氣、又傷心,她在這同仇敵愾呢。”
白蒿又啐了他一口,罵道:“哪裏來的潑皮,說的都是下九流的話。”
狄青心緒也跟著亂起來,一麵擋了張衷、一麵同白蒿道:“還請姑娘代為通傳。”
飯廳上的砂鍋滋滋作響,白蒿驚唿一聲“我的甜湯”、飛也似的撲到那爐子跟前;手裏攪著湯羹,心裏卻樂得直冒泡,當即換迴了從前的殷勤模樣、抬頭笑道:“從右邊迴廊一直往裏去,花池旁就是了。”
狄青揖禮謝過白蒿,這才快步往那迴廊下頭去。
白蒿見張衷二人也要跟上,忙丟了手上的湯勺來攔,急道:“你們不許去!”
“憑什麼不讓我們去啊!”張衷礙著男女大防不好碰她、隻好瞪眼唬她,“你給我讓開!”
“我不讓!”白蒿張開雙手黨在二人麵前、理直氣壯道,“狄鈐轄去找我們公主,你們跟著去做什麼!”
張衷怒極反笑:“我們當然是去保護我們大哥了!你家公主哪迴見了我大哥不是想要他的命?”
“三川口戰後那次就不是!我們公主還幫狄鈐轄救出了一名戰俘呢!”
張衷和李宜對視一眼、麵麵相覷,半晌才想起前因後果,恍然大悟道:“三川口被俘的盧政,是從你們那救迴來的?”
“不是救,”白蒿一本正經地糾正他,“是狄鈐轄親自來興慶府,求——我們公主幫忙的。”
張衷二人可不知道這一節,多少生出了幾分不被重視的不滿,不約而同地癟了癟嘴。
“我就說他肯定是找那位公主幫忙了,你還不信!”張衷睨了李宜一眼,小聲嘟噥著。
李宜搖了搖頭,走到一旁火爐旁坐著烤火,張衷見了也跟著坐過去。
“你們不去了?”
“不去了,讓他自生自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