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昭急著要迴開封府調查鑄錢匠人的名冊,因而一等到雨停便向百花告辭;張衷倒想在這府上再多坐會兒,卻又礙著楊景和刀子似的眼神和李宜嘮叨的勸告,隻得謝過了百花,跟著展昭出了魏宅。
展昭和三人道了別,尋了匹馬往開封府去了;餘下張衷二人剛走出幾步,便聽得楊景和冷冷道:“今後無論什麼事,都不得向無關人等提及。”
張衷知道她說的是百花,聞言小聲嘟噥道:“我們借了魏娘子的地方躲人,這事不就和她有了天大的幹係嗎?那就不算無關人等了……”
楊景和被這話噎得一愣,瞪眼怒道:“借地方歸借地方,案情歸案情!今日若是走漏了風聲,放掉了匪徒,你有什麼臉麵對汴梁的百姓?”
李宜忙勸道:“魏娘子不是那樣的人,她方才不也說了嗎,在魏宅裏說出來的話,一個字都不會泄露出去。”
“對啊對啊。”張衷應和道,“她在這汴梁城裏人生地不熟的,就算想泄露也找不到人。”
再說了,和西夏公主私自來汴梁相比,這麼個鑄私錢的案子算什麼秘密——張衷忍不住腹誹道。
三人說這話已到了清暉橋上,對麵一華貴馬車緩緩而來,上頭刻著不知名的徽記,看來像是京中哪家貴人出行。
快和張衷一行擦肩而過時,那馬車卻驟然停下,有溫婉嫻雅的姑娘掀開簾子問道:“請問三位,這清暉橋是不是住了一位姓魏的娘子?”
李宜指了指右側道:“右邊第三家、門口掛著五福吉祥宮燈的那家就是。”
那姑娘施施然道了謝便放下簾子,馬車晃晃悠悠地過了清暉橋去。
張衷迴頭望著那馬車,心裏猜著這是哪戶人家,又聽得楊景和冷笑道:“看來人家在這汴梁城裏,比你認識的人還多呢。”
過了清暉橋,那馬車便停在魏宅的五福吉祥宮燈下頭,方才問路那侍女下車扣了門環。
不多時便有人開門想問,隻聽得那女子笑道:“是梁門外王家的平大娘子。”
陳聰早受了叮囑,若是有一位平大娘子來訪,可千萬不可怠慢;此時聽了這話,忙叫人去秉了珊瑚,這頭開了門迎了貴客進花廳來。
百花正在用早膳,聞訊擱了碗筷漱了口往花廳來,透過雕花的屏風能看見花廳上坐著一藍衣婦人,發髻油潤齊整、身姿雍容華貴。
娘親若是還在,也該是這般模樣吧。
思及此處,百花心裏有些發酸,在屏風後頭頓了頓,裝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模樣,滿麵春風地出來向平大娘子福了一禮、喚了一聲“平夫人”,還未來得及說話,便被平大娘子拉了雙手,聽得她語帶哽咽:“你娘,她怎麼樣了?”
那雙手細膩而柔軟,一如從前母親的溫暖,百花被握得鼻子一酸,低頭忍住淚道:“我娘她,福薄……十年前那場洪災就去了。”
平大娘子雙手一僵,半晌才道:“隻是苦了你了,也不知這些年是怎麼過的。”
百花愣了愣,終究不能表明身份,隻道:“我娘走後,爹爹就帶著我往西域去了,誰知這一去就是十年。”
平大娘子隻當他父女二人是在絲綢之路上經商,心疼道:“我早已將你娘當作自家小妹一般的,你合該喚我一聲姨母;在這汴梁城內有什麼難處,盡管告訴姨母。”
珊瑚往一旁捧了茶來,輕聲道:“平夫人坐下說吧。”
見百花和她娘親有如一個模子刻出來似的相像,平大娘子便覺得親近,再見她禮數周到、言談舉止也帶了幾分魏菁的神韻,不由得更生出了幾分愛憐,拉了她的手道:“此番迴京就不走了?”
“爹爹一個人在關外,我也不能在京中久留。”百花歎道,“我這次迴來,是為了一件要緊事。”
“什麼要緊事?”
百花抬眸道:“姨母可知道,我外祖一家遇難之事。”
平大娘子眼神一暗,長歎一聲道:“你竟是為了這件事迴來的?”
百花滿目堅定地點了點頭,聽得平大娘子道:“我曾經也想幫你娘親查出真相,但你外祖一家遭禍那年、京中火災頻起,大理寺下了定論,是因沙暴肆虐、氣候幹燥加之用火不慎才引發火災。”
“即便是用火不慎,我外祖闔府數十口人竟無一生還,豈非蹊蹺?”
“我何嚐不覺得蹊蹺,可恨請求探聽的人全都被擋了迴來,而後我平家有屢遭橫禍,家父不得不找了個清閑的崗位避難——我平家世代清流,若不是因此事牽連了上位者,又有誰會在那時候動我平家?”
“上位者?”百花疑惑道,“姨母是說內閣諸相公?”
看著眼前小姑娘一幅嬌滴滴的模樣,眸子裏卻全是不到黃河心不死的倔強,平氏像是看到了曾經那個才名遠揚的魏菁,又像看到了當初那個固執而又果敢的自己。
到了這個時候,她才明白了父親當年的無奈和擔憂,拉了百花的手勸道:“事發當年,尚有席卷朝野的輿論、尚有滿朝諫官的督促,我不僅沒能查探到真相,還連累了平家,如今早已時過境遷了,你又如何和那人較量呢?”
百花翻腕握住平大娘子的手,堅定道:“姨母說得對,如今已經時過境遷了,當年劉太後亂政、丁謂專權,以一人之力蒙蔽萬眾耳目實在不難;但當年的上位者——太後劉氏也好,內閣諸相公也罷——早已不複當年了,侄女沒有輿論支撐、沒有諫官的推波助瀾,卻有一顆徹查此事的決心。”
平大娘子一愣,似乎又迴想起了那些奸佞專權的日子,那些無法可依的世道,那些為人所不齒的弄臣,忍不住陷入沉思。
百花靜靜地握著平大娘子的雙手,良久,終於見她抬起頭來、雙眸盡是掩不住的怒意,冷冷道:“當年我托人查過火災卷宗,不料那上頭將魏家的慘案草草歸於沙暴引發京中多火,我自是不信,又尋訪了當夜救火的潛火隊,卻聽說了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