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肆裏一時猜測的聲音四起。
說話那人把關子賣夠了,這才緩緩道:“那可是富弼富相公!”
狄青聞言一愣。
他是知道富弼的,三川口劉平將軍被誣陷一案,正是富相公請求巡按審理此案,才能順利製裁黃德和。
但周遭不乏見識短淺之人,唏噓道:“我就沒聽過這號人,估計這迴事又要黃咯!”
有人忙道:“可不能小看富相公。我跟你們說一事兒——遼國使團來咱們這的時候,官家派了中使去給他們接風洗塵,結果那宣徽使說自己病了,躲在車裏不出來,其實就是不想拜謝咱們的皇帝。”
“我呸,他們這些韃子算什麼東西!”
“要我說,現在就打過去,老子也報名參軍去!”
“病了就他媽滾迴契丹去,來汴梁幹什麼!”
“諸位別急啊,輪不著你們呢。當時這位富相公就在場,說:‘我以前到你們國家出使的時候,病得路都走不了了還要強撐著拐杖起來拜謝,怎麼到你這就不拜了?你什麼意思啊?’那宣徽使被踩了痛腳,當時就慌了,忙著出來拜了謝。”
眾人拍手叫好。
“不僅如此,聽說富相公還從那宣徽使嘴裏套出了他們的底牌——原來他們提的要求可是要關南的關南十縣地,後來才改成要錢要公主——可見富相公是頂頂厲害的人物!”
“聽著還挺靠譜的啊,沒準兒能把契丹人給忽悠過去?”
“你在這起什麼哄啊?難不成你指望著福康公主長大了招你做老駙馬去?”
茶肆裏頓時笑成一片,狄青心裏卻一陣唏噓。
福康公主眼下才四歲,而遼皇耶律宗真眼下已近而立之年了,加上這明麵上是嫁娶,實則不過是兩國博弈的質子罷了,也難怪官家不願意。
張衷也跟著閑話道:“你說這宗室的女子招誰惹誰了,平時也沒享受到公主的待遇,等到這種時候就要出麵幫公主嫁到異國他鄉去,還挺慘的哈?”
李宜見狄青麵色陰沉,忙輕咳了兩聲示意張衷閉嘴。
張衷當即露出做賊心虛的表情,又小聲道:“魏娘子已經是公主了,而且她爹還是戰功赫赫地安親王,李元昊不敢隨隨便便讓她嫁到別國去當人質吧?”
不說還好,一說就讓狄青想起昨天夜裏耶律重元那誌在必得地表情,想起他滿臉狠厲說著那些不堪入耳的話……
楊景和見狀冷笑一聲:“怎麼,舍不得了?那就把她留在汴梁啊,在這一個人生悶氣有什麼用,要是李元昊真要讓她和親了,你後悔都來不及了。”
狄青“刷”地站起身來,頭也不迴地往外去了。
耶律重元說得沒錯,他不過是螻蟻之輩罷了。
……
卻說百花早起聽聞錢晦失蹤、唐樂已迴了開封府衙門,思來想去決定先去王府和平姨母商量商量此事。
不料車還沒駛過清暉橋,就被人攔了下來。
“秦王殿下請魏娘子會仙樓一敘。”
百花撩開簾子,見是個契丹漢子,頓時心生不悅。
珊瑚昨日已瞧見百花精疲力盡的模樣,料想她定是在秦王那裏被刁難了,因而此刻見了這人,心裏又厭惡又緊張:“我家娘子今日有要事要辦,無暇赴約。”
那契丹武士仍然攔在馬車前頭,四周往來側目的人越來越多。
“秦王殿下尊重魏娘子才特意選在會仙樓,魏娘子不必有別的擔心。”
索迪爾怒道:“我家娘子無暇赴約,還請擱下讓路。”
“秦王殿下說,若是魏娘子肯賞臉,他有一件重要的東西獻上。”
百花聞言心裏一緊,咬了咬牙道:“去會仙樓。”
會仙樓和清暉橋離得不遠,此時未到飯點,卻已陸陸續續坐了許多人。
耶律重元一襲白袍端坐在三樓臨街的床邊,周遭客人和行人來來往往,讓百花心安了不少。
昨兒雨下透了,這會兒春陽照在他身上,看著整個人意氣風發,全然沒有了昨日的陰鬱之氣。
昨天看見的,和眼前這個,是同一個人嗎?
三樓左側兩排都被耶律重元包了下來,一旁侍立的契丹武士攔住了珊瑚和索迪爾,隻讓百花一人走過去。
耶律重元聽見聲響起身,彬彬有禮地同百花問了安。
“秦王殿下有話不妨直說。”
“公主都已到這會仙樓了,何不坐下喝杯茶呢?”
百花猶豫了一瞬,終於在耶律重元對麵落了座。
陸陸續續有些冷盤和甜點上來,百花滿目疑惑地望了耶律重元一眼。
“怎麼,這些東西不合公主的胃口?”
“秦王殿下到底想做什麼?”
耶律重元低頭輕笑:“不想做什麼,隻是看看公主吃東西的時候是什麼模樣。”
這話說得輕薄得很。
百花蹙眉不語。
“怎麼,公主擔心這飯菜裏有毒?”耶律重元笑著用銀筷夾了一塊米糕放進嘴裏,細嚼慢咽後吞下去,複而將那盤子移到百花麵前,“眼下可以安心吃了吧?”
百花無心和他繞彎子,直言道:“聽說秦王殿下有東西要給我?”
耶律重元作恍然大悟狀,迴身拿出個錦盒,笑道:“這是抓到錢晦那天,在他身上搜到的張堯佐的親筆書信,還有一方印章,玉料成色極好,恐怕是宮裏頭的東西。”
“秦王殿下總是這樣兩麵三刀嗎。”百花冷冷道,“昨天夜裏恐嚇我,今日又換了這幅和顏悅色的模樣,明明剛剛才殺了錢晦、插手大宋內政,眼下又將證物輕易讓了出來,實在讓人捉摸不透。”
耶律重元饒有興致地看著她,似乎心情大好。
“我說過,傷害過公主的人,就算公主原諒了,本王也不能原諒,所以我殺了錢晦。況且有了這些證物,不比錢晦那個見風使舵的偽君子更好嗎?”耶律重元將盒子推到百花麵前,“隻要公主陪本王用午膳,這盒子本王拱手奉上。”
百花對他這語氣,這眼神,這做法十分不滿,可轉念想到事情發展到這個地步和她脫不了幹係……
耶律重元見她麵有為難之色,春風和煦地笑道:“公主這是在怕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