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刑的目光移到江辰身上,默然有頃,緩緩地道:“道輪長老和我們不太一樣,他的道境也和我們不同,很難用低於歸墟大成,或是過歸墟大成這樣的尺度歸類。”
他轉過話題,似乎不願就此多談:“道輪長老已經(jīng)親自率人追擊允天,無論允天想從哪處天壑逃出雲(yún)浮島,道輪長老都可提前感知。”
“江辰,問一問道輪沉睡了多久?”望舒忽然顫聲道,像是壓抑著恐懼,又有點迫不及待。
當江辰問出這句話時,天刑的眼神驟然一亮,淩厲得仿佛要將江辰刺穿。換作過去,這種有若劍芒的眼神足可令江辰心驚膽顫,但現(xiàn)在江辰能鎮(zhèn)定自若地和他對視。
許久,天刑的語聲在江辰耳畔響起,猶如銳利的劍鋒鏗鏘摩擦:“你知道怎麼做好一今天道的寵兒嗎?知道該知道的,不該知道的永遠不要去問。”
“雖然你主修的道法像是丹鼎流秘道術,可你並非丹鼎流的弟子。”天刑死死盯著江辰“他們的死活與你有何幹係?”
江辰心頭一震,天刑顯然誤會了江辰的話,但仔細琢磨他的這番言辭,似乎丹鼎流的滅門和道有關係。
想起魅的滅絕,江辰心中又是一動。
天刑語氣放緩,循循善誘道:“你身受天道榮寵,應當好好珍惜這個連江辰都要豔羨的機會。將來雲(yún)界破滅,天地重生,歸墟大成高手也會被吸幹法力道境,甚至連精神烙印都可能被錄奪”一切從頭再來。可隻有你能安然無恙地度過。”
他長歎了口氣:“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嗎?在新生的雲(yún)界中,你是所向披靡的天下第一高手,八重天的掌控者,所有的新生命都是你的奴仆,天地的一切資源任你予取予求。”
他一字一頓地道:“你會成為獨一無二的天之子!”
不得不說,天刑的這席話極富**力。江辰聽得出來,雖然他的言辭中有些不盡不實,但大體不會錯,絕非哄騙欺瞞的謊言。
如果沒有沉仙壑一戰(zhàn),徹底明悟“江辰”的本心,江辰興許就動心了。
“前提是江辰必須做好該做的事,對嗎?”江辰擺出一個誌得意滿的笑容”心領袖會地點點頭,暗中卻嗤之以鼻。成為天之子”“江辰”的道境將淪為天道的依附品”*之道再無大圓滿的機會,還要時時去做苦工,打壓允天之流的反抗分子。
此時,雲(yún)浮島的大軍後方傳來了一通振聾聵的戰(zhàn)鼓聲,一朵朵璀璨奪目的金蓮飛出陣營,每一朵金蓮大如桌麵,層層綻放的花瓣猶如閃閃光的鋒利刀片,長老們盤坐在蓮心中,駕取著金蓮衝向妖軍陣營。
與妖怪廝殺多時的長老們開始分批撤退,換上生力軍繼續(xù)新一波的攻擊。
“你們可以困住允天多久?”江辰望著遠處如火如荼的絞肉戰(zhàn)場,耳孔內忽地“嚶嚀”一聲,魔仿佛嗅到了空氣中無處不在的濃烈血腥味,從沉睡中醒來,精神核心緩緩浮出神識的最深處。
“至少三個月。”天刑沉吟道”“他的傷沒那麼容易恢複。”
他繼而苦笑一聲:“雲(yún)浮島最大的幾處藥田被允天燒了個精光,若是他在雲(yún)浮島內大肆破壞,困住他反倒麻煩。”
江辰搖搖頭,允天為了查清自在天的隱秘,未必會急著逃出雲(yún)浮島。
“用最快的度擊潰妖軍,然後返迴雲(yún)浮島,圍獵允天!”江辰深深地看了一眼天刑”“以你們的力量”不會到現(xiàn)在還拿不下群龍無的妖軍吧?”
天刑微微蹙眉:“江辰們的敵人並非隻有北極聖地。你跟江辰來。”他身化劍光,向雲(yún)浮島的大軍駐紮地掠去,江辰駕著吹氣風跟上。
途經(jīng)一座山頭時,魔無聲無息地從耳孔內躍出,混入了血肉橫飛、殘骸遍地的戰(zhàn)場。
“這下好吃個飽啦!”在江辰的默許下,魔開始了幽靈般的狩獵。
這是域外煞魔進食的絕佳環(huán)境,人、妖與其死在對右手裏,還不如為乖女兒做出貢獻。一旦邁入歸墟大成道境,江辰同樣需要魔性提升,來進一步磨礪本心。
天地之道,生靈萬物,皆是磨礪本心的棋子。正所謂舍“江辰”之外,再無它物。念及此點,江辰對*之道的理解又深子一層。
這是世間最普通,也是最艱難的道。舍“江辰”之外和晏采子的絕情絕義、身化萬物不同”“江辰”本身就包含了七情六欲,愛恨情義,所以既要舍,又要得,於有情有欲和無情無欲中尋得那一絲飄渺難明的真義。
“江辰,你相信雲(yún)浮島嗎?”望舒忽然澀聲問道。
“大家相互利用而已。”江辰不在意地道。不管雙方暗中如何勾心鬥角,反正對江辰有利的,江辰就幫他們一把,對江辰?jīng)]利的就落井下石。
前方漸漸浮現(xiàn)出雲(yún)浮島的營帳,綿延數(shù)十裏,像一顆顆光華明燦的星辰墜落山巒。一眼望去,群星盤旋成一條作勢欲飛的浩瀚銀龍,龍拱起一片雷白翻湧的龐大雲(yún)海。
天刑領著江辰直入雲(yún)海,裏麵風雨不侵,光線柔和,彌漫的雲(yún)團形成了無數(shù)個密密麻麻的雲(yún)窟,每個雲(yún)窟內都有長老打坐調息。
江辰眼神一亮,如果投入這片雲(yún)海的兵力,哪怕妖軍再會打仗,也要被絕對的力量碾壓崩潰。略一沉思,江辰恍然大悟:“你要連東洲一鍋端?”
天刑迴過頭,淡然——:“不見得隻有東洲啊,紅塵盟也不是老實的綿羊。”
跟著天刑不斷深入雲(yún)海,江辰已完全弄清了雲(yún)浮島的戰(zhàn)略意圖。他們藏起最精銳的部隊,故意裝作攻不下妖軍,采取示敵以弱的計策引誘東洲出手。如果東洲趁隙殺入戰(zhàn)場,雲(yún)浮島就會全軍盡出,將所有反對勢力一舉殲滅。
包括天刑讓江辰狙擊明陽真人,也是計劃中的一環(huán)。
“雲(yún)浮島裏,已經(jīng)沒有多少長老了吧?”江辰望著周圍越來越多的雲(yún)窟,無法置信地道”“你們居然傾巢出動了!”
重重雲(yún)窟環(huán)繞的中心,懸浮著一個光彩漩灩的環(huán)形星渦。猶如活物般緩緩轉動。天刑踏上最外圈的星環(huán),口中說道:“若不如此,怎能將對手一網(wǎng)打盡呢?”他的背影迅隱入星光,聲音被拖曳出一條奇怪的餘波。
江辰好奇地觀察著星渦,斑斕的光環(huán)在轉動中變幻色澤,散出無窮無盡的熱力。雲(yún)浮島的確資源雄厚,異寶奇珍枚不勝數(shù)。正因如此,所有人都認為他們會選擇最穩(wěn)妥的持久戰(zhàn)。誰料雲(yún)浮島反其道而行,孤注一擲地全部出動,反倒能出奇製勝。
江辰略一沉吟,舉步邁入星環(huán),全身立刻被一股無形的力量牽引,繞著星渦向內飛轉。一時間,視野內無數(shù)星光急旋,留下一圈圈模糊的殘影。幾息過後,江辰抵達了星渦的最深處。
這裏像是一個無限寬廣的奇異空間,恢弘浩瀚,難覓邊際,頭頂上方星點如雨,腳下湧動著朦朦朧朧的光形波浪。
四周的虛空鑽出千萬隻奇形怪狀、碩大無朋的耳朵、眼睛、嘴巴,不停地活動著。有的毛茸茸,形如怪獸:有的光潔*,似玉雕琢:有的像搖曳的星光火焰,閃爍生輝。
每一隻耳朵都微微扇動,似在專注傾聽,各種各樣的聲音從耳內分別傳出:法術掀起氣浪的爆炸聲,摻雜在波濤中的兵刃撞擊聲,以及亂七八糟的喊殺聲。
“殺啊,殺光雲(yún)浮島這幫老不死的!”“老子撐不住了,換虎貓隊上!”“東洲的援兵怎麼還不到?”江辰仔細聽了幾句,這是從瀾滄江的各處戰(zhàn)場傳來的聲音。
天刑肅然而立,凝神注視著一隻隻眨動的異眼。瀾滄江附近的山林河川、兵馬調動以不同的視角,紛呈眼內:無數(shù)張瑄獰絕望的麵容在刀光焰火中浮現(xiàn),殘肢斷骨飛灑,人妖廝殺的血淋淋場麵栩栩如生,仿佛就生在身前。
近百名雲(yún)浮島的長老各自忙碌,像是完全沒豐看到江辰。他們一刻不停地收集眼、耳中的最新戰(zhàn)況,然後通過虛空中的嘴巴傳達出去。
“你來看。”天刑指著上方的一隻異眼”語氣沉穆。
這隻異眼大如樓船,兩側密生椐齒形的彩色睫毛,瞳孔明澈如冰,清楚地映照出瀾滄江源頭的地勢。
“難道是東洲的人?”順著天刑直指的方向,江辰的視線移向異眼的左上角。在一片白雪皚皚的險峰峽穀中,隱隱浮現(xiàn)幢幢虛影,看不出到底是什麼東西。
“他們采用了陣法屏蔽,所以難以窺測其中詳情。即便是江辰們暗插在東洲的人,也很難順利傳出消息。”天刑領道“大約在三天前,東洲大軍從西麵的荒漠開拔,一路急行,抵達瀾滄江源頭的玉照雪山,就地休憩整頓,顯然在等待出擊的時機。”“東洲終於正式出戰(zhàn)了。”他意味深長地看了江辰一眼”“你把明陽真人惹急了。”
“這不是很好嗎?東洲若是按兵不動,反倒是個辣手的隱患。如今他們主動跳了出來,你們也不必束手縛腳了。隻要他們殺入戰(zhàn)場,雲(yún)浮島便可從容收網(wǎng)了。”江辰靜靜地端詳著戰(zhàn)場周遭的地理環(huán)境,目光掠過一隻隻異眼,忽然停留在中遊某處。那裏是狹長的飄香河匯入瀾滄江的交點,相距此地,不過二、三裏。
想起飄香河底的鎮(zhèn)魂塔,江辰心中冒出了一個異想天開的念頭。
霎時間,神思飛躍,幽暗洶湧的洪流仿佛從另一個世界奔騰而來,魔火焰般的眼睛在黑色的波浪中神秘閃耀。
“據(jù)說飄香河底有一條秘密水道,與幽冥河的支流相連?”江辰不露聲色地與魔溝通。
魔森然一笑:“你要引幽冥潮水”倒灌瀾滄?”
和聰明人說話就是省力,江辰微微一笑:“最好是三方?jīng)Q戰(zhàn)之時,讓他們一個也跑不了。如今連日暴雨,水位急漲,這一帶很快就會江河泛濫成災。這或許是個機會,你長年潛伏幽冥河,應該有辦法吧?”
魔沉思良久,冷然道:“幽冥潮水所過之處,生靈塗炭,萬物死絕,雲(yún)界的“壞,會進一步加劇。”
“反正所有的罪業(yè)都算在允天頭上。誰都知道是允天逆天而為,才遭此天譴。”江辰不在意地道“隻有如此,才能讓三重天同告重創(chuàng),元氣大傷。江辰既可借機收服北極聖地,也可削弱東洲,同時擺脫雲(yún)浮島卸磨殺驢的威脅。天地加劇變壞,晏采子也就不得不對付允天。可謂一石四鳥,什麼天道氣運,歸墟大成高手,全都乖乖地當老子的棋子。”魔盯著江辰道:“這麼做,江辰會付出極大的代價。”
江辰在心中冷笑一聲:“若是什麼都由江辰來做,到了真正合體的那一日,你鬥得過婁麼?”魔凝視著江辰片刻,忽然放聲狂笑:“你真是越來越會用手段了。
不錯,現(xiàn)在有點絕代梟雄的樣子了。不過這件事,光靠江辰的力量做不到,還需要你自己出馬。”他解釋道:“飄香河底的鎮(zhèn)魂塔封印孤魂野鬼,同時鎖住了幽冥支流的眼口。要引入幽冥潮水,必須先打破鎮(zhèn)魂塔。這世上除了你,再無人能夠打破魅親自建造的鎮(zhèn)魂塔了。
江辰心中一震,神識內傳來望舒壓抑不住的悲傷。魔出譏諷的笑聲,身影隨著黑暗洪流漸漸退去:“江辰保證,當你打破鎮(zhèn)魂塔的一刻,便是幽冥暗潮席卷之時。”
天刑見江辰一直沉思不語,奇道:“你在想什麼?”江辰隨意指著異眼中人、妖激烈爭奪的山頭,道:“不知是誰在指揮妖軍作戰(zhàn)?雙方兵力相若,長老們的法力足可一以當百,竟然還攻不破這幾處戰(zhàn)略要地?雖然你們未盡全力,但兵法調度上遠較對方遜色。
硬打蠻幹,損失比對方慘重得多。”“長老們窮究天道,個人修為雖強,但並不擅長大規(guī)模的群戰(zhàn)兵法。”天刑苦笑一聲“北極聖地負責調兵遣將的可能是龍眼雞。江辰本想親自出手,將其刺殺。但龍眼血脈神奇玄奧,預感兇吉禍福,總能先一步避開江辰的氣機鎖定。”江辰考慮了一會兒,欣然道:“江辰和各大妖王都還有點交情,這件事交給江辰,也許能讓他們來個窩裏反。、,江辰又和天刑虛虛實實地交談許久,大致mo清楚了雲(yún)浮島的戰(zhàn)略部署,隨後告辭離開。
出了星渦雲(yún)海,江辰徑直向北急掠,尋了一處僻靜的小山穀暫居。
準備苦修數(shù)日,爭取以魅胎破開天壑,進入神煌境,尋得增強法力的機緣。
無論是說服妖王,還是打破鎮(zhèn)魂塔,都需要歸墟大成的力量。
“江辰,你真要打破鎮(zhèn)魂塔山”望舒澀聲問道。
“雲(yún)界破滅,鎮(zhèn)魂塔一樣無法留存。”江辰凝視著神識中的望舒,平靜地道“魔舞的時代,已經(jīng)過去了。”a。
媽便魅能重生,也天法像過去一樣,隨意穿越雲(yún)界各重天了。天壑已在日益變化,波動愈來愈狂躁*,猶如鏗鏘激昂的鼓號代替了柔婉清音的絲竹。
隻有魔武,才可能穿越如今的天壑。
“不過這或許是一個循環(huán),魔武也會有被代替的一天。然而無論是魔舞還是魔武,望舒始終是月注視著望舒,皎潔的清輝灑滿了神識。“有一點你必須清楚,是你的樂聲才讓魅跳出了世上最唯美最華麗的舞蹈。沒有你,江辰也不可能一步步登上雲(yún)界的巔峰。”
望舒眨巴著眼,光斑輕輕閃躍。以前都是它為江辰授道解惑,現(xiàn)在輪到江辰了。
“所以說呢,望舒不是什麼伴奏的魂器,而是領舞的生命啊。”
江辰一邊開導它,一邊以魅胎感應冥冥中的天壑律動,弦線延伸而去,探向遙不可測的虛空。
天壑的律動時不時地帶給江辰新鮮的感悟,散發(fā)的殺戮、狂躁、暴烈無不和魔武相合。每多一點體會,江辰的魔武便深進一分,對弦線的運用越發(fā)靈活自如。
“江辰,江辰”望舒吞吞吐吐地道,眼神躲閃不定“其實江辰,可以讓你的魔武更厲害。不過,江辰,江辰不想告訴你。”
江辰訝異地看著它:“不是吧?你也會耍心機了?”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嘛。”望舒不好意思地低下頭,小聲嘀咕道“江辰隻是不喜歡殺伐的魔武。”
“為什麼現(xiàn)在告訴江辰呢?”
“無論江辰如何懷念,鎮(zhèn)魂塔始終都是會消失的吧。無論毀滅了誰,魅都不會活過來了。”它慢慢化作一輪巨大的彎月,柔和的光輝漸漸清冷,猶如一彎寒光閃耀的冰刃。
“嗆”望舒奏出一個激越高亢的音節(jié),光暈顫動,綻出刀鋒般凜冽的厲芒。江辰的魅胎倏然一跳,與樂聲相合情不自禁地擊出一式淩厲無匹的魔武。
仿佛一聲驚天動地的號角撕破神識,雄壯激烈的樂聲宛如火山噴發(fā),巖漿迸濺,海嘯掀卷礁石崩裂。
樂聲在咆哮,刺向天空,射入大地,在無數(shù)刀槍的撞擊中濺出血浪。
魔武跟著音樂的節(jié)拍,猛烈狂擊,縱橫披靡,猶如怒龍不斷騰出深淵,躍向蒼穹。這是破碎的樂章毀滅的韻調,殺氣的音符!
不知過了多久,望舒的樂聲始終未停仿佛無窮無盡的狂濤驚瀾奔騰不息。身外日夜更替,小山穀已是滿目瘡痍,被魔武徹底蕩平。
似乎又過了很久,在神識的遠方,奇異地出現(xiàn)了一道流光溢彩的拱門,門內恍惚有影牟晃動。
望舒帶著江辰,向拱門漂去。